北方的天气,中秋就是个明显的分水岭,一夜秋雨过后,夏日的衣衫穿着,身上便透着凉意。
早晨柔柔的日光里出发,为了尽快把好消息说给大家伙,路上尽量少歇息,临近晌午,精神依旧抖擞的众人就到了六盘山附近。
涛声依旧,两个被定位为‘托’的老头正挑着担子在路边溜达,守株待兔,等候迷路的外乡人上钩。
别的不说,那两个眼神的确好,离挺远就看见他们的车马,历时精神一振,挑子扔一边,呼哧带喘就往前迎,“大当家……你们总算回来了……”
那俩跑的快,比起车马还是慢的多,弹指间,李二狗那三个骑马的催马就带起一阵尘土,迫不及待汇合,报喜去了。
待到纪纤云他们坐车的赶上,那三个争先恐后你一嘴他一嘴已经说到刘员外中毒之后的惨状。
俩老头激动的不行,对着马车就磕起头,“多谢大当家,刘员外总算报应了……”
动不动就跪,的确头疼的紧,避免他们继续磕,纪纤云丢下一句“快起来吧,我们先给二当家他们报喜去”,招呼来福赶车向前。
“我们也不守着路口了,走,回去……”
大喜,大喜啊,俩老头一颗心早不在劫道上,爬起来拍拍膝盖上的土,兴匆匆跟着李二狗几个往山下走。
不过一盏茶功夫,纪纤云他们的马车就被山上的大队人马迎头堵住,二十号人,有骑马的有跑着的,皆是一脸紧张希冀。
和每个打劫的日子一样,他们一直藏在山坡后。
旁边放哨的发现马车回来了,一个个安奈不住急需听到结果,没用招呼,不约而同,一溜烟就往外冲。
他们,心都到了嗓子眼,想知道结果,又怕不是好结果。
跟土匪们打交道日子多了,来福也没了惧怕,坐在车辕子上边勒马边对着人群高喊一声,“成了!办成了!”
“成了?”
“成了!”
“真成了!”
“谢天谢地……”
“什么谢天谢地,要谢就谢大当家!”
短暂的激动无状后,众人终于确定了成功的事实,一脸狂喜的,就把马车围住,那阵势,就是欢迎凯旋而归的英雄。
“多谢大当家,过几天,我把兄弟接上山,再让他给您好好磕个头。”,络腮胡子冯老八感激的噗通就跪,膀大腰圆的汉子红了眼眶。
纪纤云已经下了车来,作为被跪的那个,她又是一阵头疼,“咱们是一个山头的兄弟,就是一家人,有什么谢不谢的。来,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不要动不动就跪。再说了,我也就出了主意而已,能成功还多亏了这几个兄弟。”
能成功是大家配合的好,她可不会把功劳独占。
跟着去那几个更谦虚,“是大当家的主意好!还有大当家的药!我们也就跑跑腿,比白吃饭强点有限,。你们没看见那刘员外被整的有多惨,哎,大当家真是神人!”
“就是,咱们碰上大当家,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可不是。大当家要是个男人,状元肯定能考一个来……”
……
高帽子被戴的太多,纪纤云实在不想被再夸下去,遂,欢快的提议,“今天早点回去吧,我们带了好多肉和鱼回来,收拾了刘员外,咱们总该好好庆祝一下。”
“真的买了好多,多的,都差点拿不回来了。这次跟大当家出去可是肥差,就算我以前有过钱,也没住过那么好的地方,没吃过那么好的馆子呢。对了,大当家还给我买了绸缎衣服,嘿嘿,一会儿给你们看看。”
李二狗开始显呸了,明晃晃的炫耀。
气氛好,也没人挤兑他,一路欢歌的回山寨。
马车没法前进的时候,车里的东西只能大家伙分着拿。
东西多又金贵,可是让大家伙开了眼,一个个扛着抱着,都是小心翼翼的。
李二狗还不忘吆喝,“这些东西,你们知道要多少银子吗?三百多两啊!咱们山头,一年有个三十两都够了,大当家一出手,就是咱们十年的用度啊。”
又是一阵唏嘘,大家伙对手里的东西更恭敬了。
不过,纪纤云稍微扫视了一下,每个人除了惊诧并没有旁的。
可能因为她对付了刘员外,所有人对她只有感激,至于仇富啊或者动歪心思,苗头都没有。
人逢喜事精神爽,每个人都是喜气洋洋,说说笑笑的,那条回山寨的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头。
就连纪纤云这个弱的,进了寒酸的营寨,都没觉出疲惫来。
趁热打铁,便倒腾起卧房。
她的屋子不是山前的石头房子,而是在山洞里,那天住进去时候,她便自诩为‘山顶洞人’。
山洞里,进去先是大厅,再是一道土墙,从土墙上的一扇木门进去,就是另一番天地。
纯天然的一间石屋,特别的宽敞,一个人住有些空旷感。
屋里有张木头床,一个桌子两把椅子,一个粗糙连漆都没有的木头柜子,这就是所有摆设。比陋室铭里的陋室应该还差点,不过她也知足了。
外边小石头房子里一间屋得住两三个人呢,相比着,这间石屋就是山上的总统套房档次了。
大把银钱置办的被褥等物放进去,至少床睡起来舒服了。
人活一世除了吃就是住,床舒服了,再有好吃的,还有什么可求呢?
不由得,她对山上的生活也没那么抵触了。
在床上小睡片刻,作为大当家,她便很有责任感的爬起来,打算着梳洗之后去巡视一下庆祝的事。
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女的,女扮男装一点意义没有,把脸擦干净,她便把新置办来的女装换上了。
“我还以为仙女下凡了呢!原来是大当家啊!”
才走出山洞,忙活着的张婶正路过,先是愣怔一下,随即由衷的赞一声。
张婶是冯老八的丈母娘,爽朗的中年妇女,嗓门很大,她这一嗓子把人都聚过来了。
纪纤云虽然不虚荣对外貌不甚在意,不过,女人嘛,众人惊艳的目光里还是让她心情灿烂。
“大当家,您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小姐吧?”,张季捏着山羊胡,自言自语式的猜测起来,“出手阔绰,听他们说您还能识字写信,现在打扮起来也很有大家闺秀的样子。”
那样子,小眼睛不再敢对视,只闪烁的偷瞄。
“告诉你们,我可是从家里跑出来的,不会再回去的。既然已经留在山上就没有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咱们都是一家人。”
这帮人被她的财大气粗镇住了,不过,纪纤云不想跟这些人有太多距离感。
这些,以前当惯了下人,对主子有天生的畏惧心理。
“对,您是我们的大当家,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冯老八在一边马上帮腔。
有二当家附和,人们又自在起来。
“围着我,吃的又不能自己熟,快,该干什么干什么去!”,纪纤云拿出大当家的范,三四十号人迅速散去,她便带着槐花各处巡视。
已经开始准备饭了,都是下人出身,干活不在话下,盖房子、打家具、做饭都能搞定。
厨房前边突然有了争执,她过去一看,顿时嘴角都抽了,瓷公鸡张季非要把肉和鱼留下一大半腌上。
这家伙真对得起他这外号,真是瓷公鸡啊,一毛不拔,忒能算计了。
“瓷公鸡,今天难得高兴,你就大方点吧。”,冯老八显然很无奈,正努力劝,“大当家带回来的,交待了要肉管够,你就不能省省心,这回就别克扣……”
“二当家,你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肉一次吃完就没了,要是腌上以后能吃好几次呢。还有这大米怎么能一次吃这么多呢,还是搀着窝头吃吧。”,张季油盐不进得很,掰着指头掰扯,小眼珠放着光,各种有道理,“大当家金贵人,留下的肉,以后每天给她做小灶,咱们这些人,一顿吃下去也是造粪……”
听了一会儿,纪纤云很是崩溃,一个大男人比女人都能算计,好奇葩。
山上让他管钱,就是一个铜钱掰成两半花,看平时的伙食就知道,这人有多俭省,估计那八十两银子都是生生在大家牙缝里慢慢挤出来的。
“瓷公鸡,我是大当家,我做主了,今天就得把这些肉和鱼都吃了。大家好不容易吃次肉,你就让大家吃够了吧。”
作为大当家,纪纤云觉得,那货不可能跟她叫板。
张季一脸的为难,“大当家,这……哎,我跟您这么说吧。大伙信任我让我管钱,我就一定得管好。日子不细致可不行,有柴一灶有米一锅不是长久之计,咱们得细水长流。山上这么多人,如果在吃食上省着点就可以多养些牲畜,卖了就可以多攒些银子了。冬天来往的人少,咱们根本没什么进项,要是大雪封山了咱们只能坐吃山空了,现在不省着点,到时候挨饿就不好办了。大当家,您随便吃,至于我们,有的肉丝就是过年……”
“那也不在乎这一顿吧,咱们以后省着点,今天就都吃了吧。”,纪纤云扶额,被说的头晕晕。
一顿饭,还是难得的庆功饭,上升到这样的高度?哪里就至于了。
难道就因为今天吃了肉,吃了米,以后就能饿死了?
“大当家,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凡事都不能有开头。过日子咱们就得一直按部就班,今天铺张一次,明天就会想着继续铺张。次数多了迟早有没米下锅的时候,还不如一直省着。”
张季陪着笑脸,可,说出来的话却是义正言辞。
“谁家过年不吃顿饺子啊?天天一模一样活着,你说,还有啥意思啊?”,纪纤云一脸黑线,挑眉,跟瓷公鸡杠上了。
没有的时候忍着,无可厚非,有了还只能看着,这是什么过日子方式啊?人生的意义何在?
她非给扭转了不可。
“这肉要是腌上应该可以留到过年的时候包饺子用,到时候咱们就不用杀猪了,一头猪也能卖不少钱呢,大当家你倒是提醒了我。”,张季陡然眼睛一亮,说出来的话差点把纪纤云气晕过去。
她真的崩溃了,打死都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抠的人存在。
难道老天打发他下来就是受罪的?一点点享福的意识都没有?
真是瓷公鸡一毛不拔,比葛朗台还葛朗台,财迷到骨子里了。
“大当家,您不用浪费唾沫星子了,瓷公鸡认定的事谁也改不过来。少放点肉多放点菜吃着也挺好的。”,张婶过来打圆场,山上的人已经习惯了。
“要不咱们举手表决吧,要是同意都吃掉的人多,你就不能拦着了。”,纪纤云压着怨气和张季打起商量,这大当家当的还挺憋屈,连吃顿肉,还是自掏腰包,都决定不了。
现在可是发动了群众的力量,瓷公鸡不会所有人的面子都不给吧?
事实证明,她太天真了。
“大当家,就算所有人都同意,我也不会同意的。就算你们现在骂我,我也得把这些肉和鱼腌上。”,张季一脸坦然,摆明了坚持己见。
“咱们可是做土匪的,哪天没准就小命不保了。人生最悲哀的事就是人死了钱没花了,你知不知道。”
“大当家,这么跟您说吧,命没了,下辈子还会有,这钱要是攒不下,我死了都不会明目的。”
舍命不舍钱的言论,简直让纪纤云呕血,遂,她怒了,蹭蹭蹭回屋就拿了张银票出来,抖开拍过去“瓷公鸡,这是一千两银票,以后归你管。一千两,咱们坐吃山空半年,应该饿不死了,今天的肉让大家吃了吧。”
抠门?她就用钱砸死他。
呵呵,再敢和她杠?可能,她就要发飙了。
把这货脑袋撬开看看,看看哪根弦搭的跟正常人不一样!
“大当家,这怎么使得,去增城那一遭,您已经花了您不少银子了。,”冯老八立马拦着。
“怎么使不得,我说使得就使得。银子不就是花的嘛,日子太清苦我可受不了,反正在山上我也没地方花。”
对着冯老八摆摆手,纪纤云就把银票塞给张季,“瓷公鸡,这一千两你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我再给你两千两专门置办伙食,我要大家顿顿有肉,顿顿有白米饭白馒头,每天大厅里还要有水果点心供大家吃。银子你不用再算计了,花完了找我。”
有钱谁都会话,她不信,大把银子在手,还有人非要过着吃糠咽菜的苦日子。
看着那银票,山上的人都惊呆了,他们,这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银子啊。
“谢谢大当家,我一定会支配好的,今天这肉就都吃了吧。”,瓷公鸡好不容易把要脱臼的下巴合拢,拿着银票狂喜到颤抖,“谢谢大当家,谢谢大当家……”
这么多银子在,再没心思纠结腌那些肉了。
纪纤云也圆满了,钱能解决的,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事。
她现在可是大当家,做为头领,让下属过的跟乞丐一样我多没面子。再说了,不说通这只鸡,往后,胃可得受罪了,她可没有受虐倾向。
************
作为大当家,还是恩人兼财神爷,山上的人对纪纤云,简直是当老佛爷供着。
她也很是开心,天天睡觉睡到自然醒,没事骑马到山下遛遛,偶尔还能酷酷的去劫道。
就连来福几个都不再催着走,槐花和栓子更是乐不思蜀,直说花那么多银子,值了。
由于纪纤云的慷慨,山上的人们,生活水平有了质的飞跃,直接从赤贫奔小康了。
为什么只是小康不是富余,都在瓷公鸡身上。
瓷公鸡还是瓷公鸡,虽然按照她的要求来,顿顿有肉,不过在量上,跟她想的可差远了。
一个盆里都没有几片好嘛,筷子不会认道的,根本吃不到。
她的碗里倒是有不少,来福几个也是够吃,想必是为了优待他们几个,盛菜的时候特地照顾。
点心只有最便宜的槽子糕,水果更是一看就是处理的,山上的人倒是很满足,过惯了吃糠咽菜的日子估计这就是天堂了。
瓷公鸡这是偷换概念好嘛?纯属偷税漏税的钻空子行为。不过,她也懒得理了,这人真没救了,守着金山也照样得节约。
对着厅里那些东西真是无感,饭也是勉强吃,渐渐的,她不时就怀念起冥王府里的奢侈生活。
尤其是鲟鳇鱼筋,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不过,那可是贡品,有银子也根本买不到。
想着美食流口水,不自禁的,脑海里就冒出冥王那张霸道的脸,顿时,一个激灵。
那货肯定早就回府了,发现她跑掉,气到内伤吧?
还有小妾肚子里的孩子,那货知道了,会开心吧?
想入非非心绪不宁,她便烦躁的把京城整个摒弃掉,只看当下,把所有心思专注在她的山头上。
听李二狗说,六盘山属于三不管地带,位于增城、青城、茂明镇三个地方中间,他们平时不伤人命也不打劫有权有势的,就算有老百姓去官府告状,那几个地方官也只是推脱根本不过问。
既然官府不会来剿匪,他们的安全直接取决于被打劫目标的强悍程度。
这帮人一直很小心谨慎,看着有一点点危险的人物绝对不动,每次等到花都谢了终于确定一个目标,一堆人虎视眈眈的冲过去摆好阵势之后,有的时候开场白还没说完呢,人家就吓得屁滚尿流跪地求饶。
被打劫的都是渣,遂,他们无比安全。
有利就有弊,安全了,就跟刺激不沾边。
五花八门的战利品,米面蔬菜点心衣服统统不放过,连小孩子玩儿的拨浪鼓都不放过。
他们倒是听话,只拿一半。
每次得手了,几个人七嘴八舌的把东西分开,让人家带走一半。
好多被劫的人根本不敢拿,飞也似的就开跑了。
看着他们劫来的东西,纪纤云这个当家总是哭笑不得,她目标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现在干的这……
每次听他们讨论两件旧衣服哪件更好,是留下两个馒头还是留下一个包子的时候,她就有一种捂脸的冲动。
后来,她也不带头往下冲了,只站山坡上远远看着,权当打发光阴。
不过,刺激?
劫富济贫是好,她这种三脚猫功夫,手下还都这么菜,可不敢轻易去劫车队马队。
万一碰到厉害的角色,肉没吃到嘴里不说,他们先折这了。
小命比面子重要,这种真理早已经深深植入她的灵魂最深处。
一晃, 阴历已经到了十月中旬,即便白天,也是相当寒冷。
因着天寒,通常他们在太阳偏西到一半就收工,气温越来越低路上的人也越来越少,有的时候一天也等不到一个满意的目标,只能空手而归。
一天,太阳已经不那么暖和了,她正和李二狗几个在山坡上边晒太阳边神侃呢,突的,耳朵里钻入安插在路口的‘拖’,周老头的惨叫声。
“大当家,救命啊!大当家……”
“完了!肯定是寻仇的!肯定是被咱们劫过的人认出来了!”,冯老八急的直接蹦了起来。
纪纤云也是脸色一变,紧张的站在山坡顶上往坡下的路上瞧。
周老头正被人家押着站在路边,离着有点远,那些人长相看的不是太清楚,不过,赫然是四个骑马的男人。
看来今天是碰到茬儿了,幸好怀里踹了毒药,一会儿群起吓唬也没效果的话,她就直接用毒把那四个放倒。
她一贯套路就是能动嘴的绝不用毒,能用毒的绝不动手,当然,轮到动手了,估计也就到了破釜沉舟的时候。
大家看底下的情况立马抄家伙,二十多号人举着大刀片跟着她就往下冲,大家还是挺讲义气的,明知道遇见硬骨头了为了救周老头,也没一个退缩。
骑马冲下山坡,可,越接近那四个越感觉不对。
陡然,纪纤云瞳孔就是一缩,勒缰绳的手一抖,要不是马速度不快,就得被甩出去。
坏了,打头的不是冥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