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什么，来之前的路上，桃夭儿心底尽是焦急，恨不得背后生了一对翅膀，立马飞奔到姬十三身边。
但是临到华清宫门口，与姬十三只有一门之隔的时候，她却突然有些踌躇不前。
这是很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桃夭儿也说不出到底是哪里别扭，但是站在宫殿的门口，她真的迈不开双腿，突然就失去了往前走的勇气。
“王后？”
总管站在门口，恭敬地等候桃夭儿进门，见她迟迟不动，试探着提醒道。
“啊？哦哦！”
桃夭儿一惊，瞬间回神，也没有注意到总管对她的称谓，胡乱地点点头，便深吸一口气，压下胆怯进门。
总管没再说什么，弯腰等待桃夭儿离开，才一点点直起身子，神情有些复杂。
王上的眼睛失明，也不知道王后见了，会有什么反应……
桃夭儿不知总管心之担忧，屏息着，她一步步走进门，沿着熟悉的路径，很快就到了寝室门前。
只需推开这扇门，就能见到姬十三了。
见到……她的瑜郎。
咬着唇，桃夭儿顿了一瞬，数着自己的心跳声，双手贴上门框，轻轻一推——
悄无声息的，门开了。
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药味，夹杂在药香中的，是一阵若有似无的苦味，明明这气味还算好闻，但是桃夭儿嗅着，却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他的眼疾，到底严重到了什么程度？
又是用了多少药，才能让这个房间里的药味久久不散？
疑惑升起的同时，一时间桃夭儿也忘了胆怯，忧虑击败一切，再次占据了她的脑海。
她好想见他。
脚步，不自觉地朝前挪动，桃夭儿扫视了一眼往日待过的住所，走了几步，突然停住步伐。
在房间最里面的地方，隔着一层纱幔，那里不知何时隔开了一个小空间。
看起来，好似有人在里面。
……是他吗？
心里正这么想，纱幔后突然传出一声叹息。
熟悉的嗓音瞬间让桃夭儿心中一紧，屏住的呼吸一下子破功，变得急促起来。
一声叹息过后，纱幔里传出些许脚步声，桃夭儿数着那拍子，微微张开口，心跳漏了两拍。
“唰！”
红色的纱幔，被一只白皙的手轻轻掀开。这动作发出的声音很小，但是在桃夭儿耳里，却如同炸雷一般，惊得她头皮发麻！
“你来了。”
姬十三将纱幔提在手里，轻声说了一句。说完，等了一会儿，见桃夭儿没反应，他便摩挲着走到墙边，一寸寸地摸着墙壁，折腾了好一会才将纱幔挂在墙面的钩子上。
桃夭儿注视着姬十三缓慢又吃力的动作，几乎是一瞬间，眼泪就下来了。
双手紧紧捂着嘴，桃夭儿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但是憋得太厉害，慢慢的，她弯下腰，无声地流泪。
“怎么了？”
转过身，姬十三睁着一双清透却无神的眼睛，仿佛知道桃夭儿在伤心一般，低声问道。
桃夭儿静默地抽泣着，闻言，忍不住从嘴边泄出一丝呜咽，这让姬十三微微皱起眉，眉宇间缠绕起一丝异色。
“你、你真的——”看不到了？
桃夭儿哭着说了几个字，支离破碎的声音泣不成声，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事实就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好问的呢。
痛心疾首地望着姬十三的黑眸，桃夭儿不知道自己哭得有多惨，她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正一滴滴地落下，砸到地面上，很快便形成了一个小水洼。
“如你所见，不过，我已经能适应了。”
姬十三能猜到桃夭儿此时的神情，听到她问到一半的话，也没有任何理解障碍，眼神陡然一软，他“注视”着桃夭儿，安慰似的说道。
闻言，桃夭儿眼泪掉得更凶。
也不再掩饰了，她慢慢蹲到地上，稀里哗啦地大哭了起来。
“你怎么、怎么就这样了……那天见你不是只有腿伤么，为什么眼睛会看不见啊……”
说着，桃夭儿狠狠地把自己的眼泪抹干净，迅速站起身，冲到姬十三面前，拉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
“你看得见我吗？看得见吗？我就站在你面前！”
“你看呀，这么近的距离，难道一点也看不见吗？”
“姬十三，你别不吱声，告诉我啊！”
晃了一会儿，桃夭儿突然发现姬十三没有说话，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瑜郎？”
停了下来，桃夭儿不知姬十三为什么没反应，不知想到什么，她神色一变，小心翼翼地问道。
“嗯。”
就是这一刹那的间隔，桃夭儿就见姬十三微微一笑，乍一看，嘴角的弧度竟然透出些许满足。
桃夭儿望着姬十三的笑，愣住了。
姬十三不管，也不知道桃夭儿此时的表情，他噙着那抹醉人的笑，微微倾身，一把抱住了面前的桃夭儿。
“我没事，只是看不见了而已，而且……我现在很开心。”
说着，他亲着桃夭儿的眉心，温柔地说：“你回来了，我开心。”
亲着她的眼角，湿漉漉的触感让他的眉眼间多了几许怜意：“你在担心我，我开心。”
最后，他将唇移到桃夭儿的唇瓣，轻轻地印了上去，再分开的时候，他将桃夭儿抱得更紧，在她耳畔吐出一句低语：“你爱着我……我开心。”
桃夭儿被姬十三突如其来的吻，搞得有些懵。张张口，她想要说什么，却发现在姬十三的笑意下，什么也说不出来。
缓了缓，桃夭儿在姬十三怀里动了一下，才有些艰涩地问：“真的，看不见了？”
姬十三见桃夭儿最关注的还是这个点，脸上笑意加深。
没有说话，他笑着看着她，以一种默认的姿态，间接回答了桃夭儿的问题。
在一分一秒的等待中，桃夭儿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有泪崩的趋势。
“桃夭儿，不哭，我真的很好。”
抱紧怀里的人，姬十三凑近桃夭儿，四目相对，他“望”着桃夭儿，哄道：“你看，我的眼睛还在，只是被毒烟熏了眼，一时看不见而已。只要御医能配出解毒的药方，还是可以重见光明的。”
只是一时看不见？怎么可能呢？
桃夭儿注视着姬十三的眼睛，虽然眸子里的光依旧温润，但是，但是这么好看的眼睛，竟然被毒烟熏了眼！
从他们离开万俟烈的营地，至今已有一月余，这么长的时间，御医都没能解出他的毒，难道他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拖长，治愈的希望会越来越小吗？
在那一瞬间，桃夭儿脑海中浮现出许许多多反驳姬十三的话，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她统统不信！
但是此时纠缠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他已经瞎了啊！
哽咽了一下，桃夭儿吞下满腹的心酸，伸手抚上姬十三的眼角，颤抖着说：“你不好，过得一点也不好。”
感受到眼角的触感，姬十三抿唇，有一瞬间的僵硬，不过很快他就放松下来。
笑了笑，他反手握住桃夭儿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口，调笑着说：“我过得不好，你是不是心疼我？”
桃夭儿嘴唇抖了抖，眉眼间闪过一抹痛色，停顿数秒，她才从突如其来的悲痛中缓过神。
“……我心疼你。”
她低低地应了一声，随后，在姬十三诧异的神色中，抱住他的背，主动将自己的唇奉上，深深地亲吻着他。
姬十三愣了半秒，紧接着他一下子反应过来，闭上眼，揽着桃夭儿的腰，将她锁在自己怀里，反客为主。
千言万语凝聚在一起，所有的爱，所有的情，诉诸于这一吻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时间变得缓慢下来，意乱情迷中，桃夭儿微微睁开眼，看着姬十三近在咫尺的睫毛，有些茫然地想：
对了，他不是已经娶了王后么，自己回来，是不是插足了别人的婚姻？
既然是这样，那她还要留下吗……
走吗？留吗？
桃夭儿想着这令人头痛的问题，神思渐渐恍惚，在姬十三抚着她后脑勺的时候，滚烫的吐息，轻柔的触感再次击溃了她的理智。
算了。
走抑或留，又能怎么样呢……
她真的爱他，而他，好像也爱她。
这就够了。
……
一吻过后，桃夭儿还是怔怔的，她抱着姬十三，安静地望着他，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姬十三揽着她的腰，想到什么，神色猛地一变。
在桃夭儿不知所谓的目光中，他迅速松开她，朝后退了半步，留出半人宽的距离。
“怎、怎么了？”
桃夭儿脑袋仍有些晕，见姬十三不对劲，她也没多想，只是有些不解。
姬十三手轻捂嘴，目光下移，将视线对准了桃夭儿的小腹，脸上迅速划过一抹紧张之色。
“孩子……有没有被我压到？”
孩子？
桃夭儿眨眨眼，后知后觉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没有吧，他还不会——”……动。
就在桃夭儿说话的同时，腹中突然传来一个轻轻的力道，突如其来的动静，让桃夭儿瞬间卡壳。
察觉到什么，姬十三贴上桃夭儿的手，覆在她的小腹上，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胎动。
“等下次吧。”不忍见姬十三失望，桃夭儿下意识安慰道。
“嗯。”姬十三有些失望，却还是点点头。
想了想，他仍有点不甘心：“这是我们的孩子，要是个小子，我就让他经历点艰辛，再继承王位。若是个闺女，就给予她最高的宠爱。”
“什么？你怎么知道它——”
惊呼一声，桃夭儿赶紧捂住嘴，不再多言。
但是姬十三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
一晒，他松松地环住她，无奈地说：“不要多想，你是我的妻子，是晋国的王后，这点永远不会变。虽然事先不知情，但，你怀的就是我们的孩子——难道你还想骗我？”
“我——”
桃夭儿不明白这些消息，姬十三到底从何得知。但是此时，她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紧紧抱着他，任由泪水在脸上肆虐……
“瑜郎……我爱你。”
“我也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