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晚餐便已做好,晏轲和日本伙夫一前一后端着托盘走进野泽雄二的办公室。不知什么时候,那张宽大的茶几面被展开平铺了起来,两边还点缀了几枝蜡烛,显得别有情调。
晏轲一边陪着笑,一边假装随意地放下那道“四川全鱼”,他此刻的眼睛和耳朵都高度紧张,生怕漏掉什么隐藏的讯息!
“燕子先生,你在等什么?”野泽雄二突然微笑着开口问道。
晏轲顿时回过神来,迅速陪笑道:“失礼,失礼!我在等着您吩咐!”
野泽雄二对沈一秋说道:“一秋,你还需要什么吗?”
沈一秋随手扒拉了一下装鱼的盘子,笑着对晏轲说道:“今天我与野泽君提前过除夕,按照我们的风俗,你这鱼摆得位置不太对吧?”
晏轲的反应极快,赶紧称是,把盘子重新端了起来,将盘中的鱼头对着野泽雄二。
野泽雄二饶有兴趣地问道:“怎么,中国人吃个鱼,也有这么多讲究?”
沈一秋看着晏轲,说道:“你来向野泽君解释解释吧。”
晏轲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在我们中国,上鱼的时候,鱼头朝向桌上辈分最大、职务最高或者最有声望的人摆放,由他带头吃鱼,若是有人没等鱼头对着的人发话就抢先动筷子,便是不懂规矩。”
野泽雄二一听,连忙把盘子端了起来,将鱼头冲向沈一秋:“一秋小姐是我的至爱,理应她先动筷。”
沈一秋“格格”笑道:“好啦,我们一人一条吧,我这一条鱼头冲着你,你那一条鱼头冲着我,表达相敬如宾的意思。”
野泽雄二似乎有些心醉,满脸堆笑,一副被灌了蜜的样子。
沈一秋娇羞地抬起头,对晏轲说道:“你是想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吗?”
晏轲一个激灵,赶紧退下,讪讪地说道:“明白了,明白了!”
沈一秋冲着晏轲的背影说道:“一会儿,记着来收拾!”
晏轲的身子微微一颤,随即转过去躬身应允。
他回到厨房,立即将脑海中的影像定格在沈一秋扒拉盘子的那一刻——她一定在暗示着什么!鱼头方向、方向……
“方向!那鱼头的方向,指向了西边!”他的心扑腾腾地跳了起来,禁不住瞪大了眼睛。是不是说我那天要朝着西边方向,与廖先生他们会合?
他搓了搓手,似乎有些兴奋,却还是有些疑惑——不管是什么方向,走到底,都是悬崖,难道廖先生他们在悬崖那里找到了一条不为人知的路?或者是那方悬崖底下,有八路军的人接应?
晏轲一边细细揣摩,一边不断否定自己——这些法子,都过于理想化,不像是有备而来,除非鬼子故意“放水”。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趁乱”!趁着整个特俘营乱成一锅粥的时候,也许有一丝成功希望。
晏轲密切注视着野泽雄二的办公室,一直等到野泽雄二和沈一秋双双离开,他一个窜步,和守卫的日本兵打了个招呼后,快速来到茶几前收拾起了桌子,他一眼看到,沈一秋面前的盘子里,一条光溜溜的大刺上,吃剩下的鱼头,分明仍然指着那西边方向!
晏轲的心中一阵欣喜,这说明,他的猜测没有错,沈一秋在野泽雄二眼皮底下,用鱼头给他指明了逃生的方向!
晏轲草草收拾完桌子,在日本兵的押送下,又回到了十门监舍,人群一下子围了上来,长发战俘关切地问道:“燕子兄弟,鬼子没把你怎么样吧?”
晏轲略显疲惫地笑了笑,没有答话,径自来到自己的床上躺了下来。
“大哥”见状,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战俘们安静,不要打扰晏轲思考。
晏轲的脑海里,以野泽雄二的办公室为中心,一段一段地搜索着特俘营的西面,是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逃生途径,突然他的眼前一亮,几乎惊讶得叫出声来!
“原来廖先生他们要走的是这条路!”晏轲恍然大悟!他的心情无比激动,全身居然微微颤抖起来!
1941年,也即民国三十年的农历大年三十,一大早,鹅毛般的雪花就漫天卷地落了下来,纷纷扬扬,像是在迎接新年,也像是在无声慰藉。不一会儿,山地一片银白,阳光照射下,整个特俘营内外闪闪发光。
雪落在地上,那么纯洁,那么晶莹,远处的群山,宛如一条晶莹的玉龙,盘琚在白茫茫的天地之间,谁又能想到,这片如诗如画般的土地上,竟然隐藏着一片无法排除的血腥!这血腥,将永远镌刻在中国人民的历史中,世代不能抹杀。
特俘营里这些天全天候准许放风,只是夜间才将监舍的门上锁。战俘们蜷缩在床头,虽然裹着破旧的棉衣棉被,但仍然瑟瑟发抖,少数战俘则在没过脚踝的雪地里吃力地奔跑,想方设法让自己的身体热乎一点。
一阵尖利的哨声响起,战俘们纷纷站起,面露惊诧。一名战俘忍不住骂起娘来:“狗日的,这个天集什么合?!鬼子不是人养的?不怕冷?”
廖百夏和区良驹对视了一眼,带头走出了监舍,他们清楚地意识到:最后的决战已经拉开了序幕,这里所有的人都已经别无选择,必须时刻准备放手一搏!
擂台上,竟然有七、八名日本兵在低着头清理着积雪,这种日本兵自己干杂活的情形十分罕见,很快,厚厚的积雪便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擂台的后方,搭起了一排简易雨棚,野泽雄二带着几名日本军官正襟危坐,他没有像其他军官一样戴上口罩耳罩,而是依旧将双耳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他的双唇紧抿,面部如同冰雕一般,显得十分镇定与从容。
山田走到擂台中央,低下头,用皮靴踢了踢台面,却一个打滑,险些摔倒。他站稳了身子,扫视一番后,大声对台下说道:“诸位,今天是中国的大年三十,也是我们年度擂台总决赛的日子!虽然大雪纷飞,但也别有情怀!今天的比赛,将决出一名总冠军,皇军曾经许诺过,对于总冠军,当即予以释放!”
战俘们原先紧绷着的弦渐渐地放松下来,谁也没有兴趣听山田的慷慨陈词,都缩着脖子、笼着袖子,盼望着这无聊的游戏早点结束。
“对阵双方,均需以实力说话,我就不再介绍!”山田兴致勃勃,分别朝区良驹和一名铁塔般的汉子招了招手,“今天的对决,也是生死之战,如有伤亡,一概不究,因此,双方务必全力以赴,一念之差,便可能丧命敌手!是自己死,还是对手死,我想,任何人都会有一个明智的选择!”
川军老兵“呸”地朝雪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骂道:“小鬼子是想让我们自相残杀,心可真狠!区团长可要当心了。”
区良驹的两名随从紧张地看着台上,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的心里十分矛盾——这场决战,不论区良驹是输是赢,都会是一场恶战,而且无论谁侥幸胜利,如果落下残疾,那反而生不如死。
区良驹稳稳地站在擂台上,双目如星,朝那铁塔汉子拱了拱手说道:“请!”,那大汉倒也并不急于动手,而是拱手回礼,声若洪钟:“长官,还是省省力气吧!”
区良驹眉头一皱,心有所念,他感觉这大汉这句话有些挑衅,却仿佛也是暗示,但当他的目光迎向对手时,还是感受到了浓浓的杀气,不禁暗中提高了警惕。
铁塔大汉突然暴喝一声,挥拳猛地向区良驹面门袭来,区良驹不慌不忙,伸出左掌往外一拨,岂料大汉这一拳是虚着,另一个拳头如闪电般击向区良驹的后脑!区良驹反应也是极快,一低头便躲过了这一沉重一击,而那大汉一击落空,脚下打滑,整个身子都往前倾,沉重地向区良驹压了过来。
区良驹一个撤步,顺势一蹲身使出扫堂腿,登时将那大汉扫倒在地!
这几下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山田忍不住大声叫好,连野泽雄二也微微点头。
那大汉面色通红,慢慢地爬了起来,突然,他猛地弯腰,单手直臂支撑全身倒立过来,整个身子狠狠地砸向区良驹。这一招唤作“翻身楔”,区良驹猝不及防,居然被大汉的鞋底扫到了面部,登时擦破一块皮,火辣辣地疼。
大汉趁胜迅速起身,再一个前扑滚翻,回手搂住区良驹腿部,大吼一声用力一扳,区良驹整个人直挺挺地就倒了下去,重重地摔在擂台台面上!
台下一阵惊呼,区良驹的两个“随从”几乎要冲上擂台,被廖百夏和川军老兵分别用力拉住。他们都没有想到区良驹今天的对手实力竟然如此强劲,只不过此时胜负未分,无须旁人插手。
那大汉没有得势不饶人,而是松开双手,看着区良驹慢慢地站了起来。
区良驹淡淡一笑,说道:“好功夫!原来是地趟拳传人。”
那大汉一抱拳,回道:“承让!长官现在可以尽全力了罢!”
区良驹忽地一个起势,把大汉吓了一大跳,赶紧下意识地往后一跃,谁知区良驹竟借着地滑之势侧步急追,紧接着就是连环三踢,分别准确地击向大汉的头、颈、胸部!大汉举臂连连格挡,狼狈不堪,由于地滑,顿时仰面摔倒!
大汉一个鲤鱼打挺,竟然两腿交叉,挺身直蹬反击,区良驹早料到这一招,轻盈地转身躲过,闪到大汉背后,一个抱摔,将大汉面朝下重重地摔倒在地。
区良驹松手站立,走上前想要去扶那大汉,不想那大汉一个侧滚翻又爬了起来,区良驹正想等那大汉站稳再动手,却突然发现那大汉面露急切,悄悄地说道:“快打晕我!”
说完,大汉飞身直扑区良驹,前胸露出好大的破绽,区良驹没有迟疑,一个闪身,再用手掌一刮,那战俘登时倒时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