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雨凉,空气里凝着软软的湿意,庭院里的梅花快谢了,雨水稍稍一淋,满地皆是细碎的残红,衬在玉石子小路上,像是美人划破的胭脂,惊心的艳。
    容夫人坐在烟熏蓝的沙发上,低眼看着腕上的佛珠,不知沾了哪里的雨水,微微有些发亮的水渍,她皱起眉,拿出手帕细细擦净了。
    方姐奉上茶来,她却没动,晚卿站在一旁,小声道:“老夫人请用茶。”
    容夫人微微一笑:“你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别站着了,快坐下吧。”
    晚卿看了她一眼,在沙发一角坐下来。
    “我让她们带了些血燕过来,一会儿让方姐给你炖了。”
    晚卿忙道:“多谢您。”她大病初愈,身体还很虚弱,一张清丽的脸上看不见血色,此时又有些惴惴不安,怯生生的摸样倒是惹人怜惜。
    容夫人又是一笑,拉起她的手,叹道:“现在最主要的是养好你的身子,其他的什么都不要想,止非性格冲动,一时接受不了也很正常,你不要怪他。”
    晚卿本来就敬畏她,听她这样说,自然感动,眼圈立刻红了,“。。。是我太不小心了。”
    “你们还年轻,不用着急的,好孩子,别太自责了。”她站起身,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
    晚卿也忙跟着站起来,随她出去,容夫人走到门口,忽又转过身,漫不经心的问:“止非这段时间一直没回来吗?”
    晚卿深深的垂下头,轻声道:“没有。”
    容止非在瑞士谈完生意并未急着回来,他支走了随行的人,只留下几个保镖,当晚就坐飞机去了赌城。
    他在一片奢靡中挥金如土,他和妖艳的法国女人调情,他是赌场里最引人注目的王子,女人们喜欢媚眼如丝的议论他,意犹未尽的可惜他从来都不笑的。
    容止非不敢回去,他知道赵之臣在调查那件事,所以才被逼得落荒而逃,曾经那样不可一世的容七少,竟也会这般狼狈。
    他怕一切拆穿之后,又是一场让人生死无门的真相。
    人就是这样荒唐,他已经活在地狱里,却还是会怕更深的恐惧。
    拉斯维加斯是出了名的销金窟,可是却有别样清透的夜空,仿佛海天倒置一般,那是一汪真正让人神往的碧蓝。
    车子在酒店门口停下,容止非走过旋转门,蓦地和一个亚洲女人撞在一起,他只看了她一眼,就判断出这是一个妓女,可是因为那双眼眸,他还是微微失了神。
    女人会错意,继续贴上来挑逗,他目光一冷,狠狠将她推开。
    他曾经有过程鸳,她的眼神和她那样相似,清澈如水,也温柔如水,可是再像,她也不是她。
    他像生了一场大病,从第一眼看到她,就再也无法痊愈,永远也没有人能治得好他,
    那样一种长在心尖上的毒,碰不得,也忘不了,得不到,就只能生生痛死。
    终于还是回了b城,桌上摆着赵之臣送来的文件。
    晚卿自孕后鲜少出门,哪里能得到那般狠烈的堕胎药?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只是那时他满心惊痛,才会想不到。
    世人常说爱生怨,怨生怖,大抵也就是如此。正是因为太爱太爱,有时才看不清方向。
    窗外柳絮纷飞,又是一年春天了,可他却觉得自己仍旧置身隆冬,再也不知温暖是何物。
    他在黄昏时去了静芷山庄,将所有的东西摆到容夫人面前,“。。。还有这个,是容画和白娉儿的谈话录音。”
    残阳如血,照进屋来,更是一片凄然,容夫人眯起眼,“你这是什么意思?”
    “母亲一定要我明说吗?”
    “你认为是我和娉儿合谋换了素晚卿的药?”
    容止非并不看她,只冷笑道:“当然不是。母亲还要参禅礼佛呢,若有这样狠毒的心思,佛祖恐怕不会再庇佑容家了,您只会安插个人进城南别墅,给白娉儿可趁之机,让她来下手。”
    容夫人捏紧了腕上的佛珠,望着他一字字的问:“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
    “我也很想知道,我眼前的这个人,在很久以前就已经让我不认识了。”
    苏嬷嬷忽的放下茶壶,轻道:“止非。”
    他有些悲凉的看着她,“苏嬷嬷,你来告诉我,她究竟是谁?我的母亲,不会这样对我的孩子的。”
    容夫人一窒,怒道:“容止非!你不用跟我阴阳怪气,我一早就说过,那个孩子不能留,我不能任你毁了容家的基业!”
    “那您现在成功了,她永远也不能再怀上孩子了。”
    容夫人望着他,他的那道目光,竟让她一时失了言语。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容家,为了他,可她却没想过,她竟将自己的孩子逼到了这个地步。
    “母亲,我一直都没有告诉您。。。其实我放不下她,是我,放不下她,过了这么久这么久,我也试了很多次,我知道是我没有出息,可我真的没有办法。”
    那年的雪那样大,无边无际,仿佛整个世界都是冷的,他在华府公寓里高烧得几乎人事不知,辗转迷蒙间,所见不过是她的笑颜。
    在那样痛彻心扉的绝望里,他终于明白,这个世上,真的没有什么比她更重要。
    他想去找她,无论她是否真的和林彻有什么,他只想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他舍弃了自尊,舍弃了原则,舍弃了一切。
    可那时,她已经和林彻结了婚。
    不过三天而已,不过三天。
    她竟然连三天都等不了。
    他喝得酩酊大醉,一边哭,一边笑。
    同样是铭心刻骨的感情,爱和恨的界限,本来就那样模糊。
    他开始纵情欢场,醉生梦死,他以为他终于不再痴迷了,他以为他终于已经忘掉了,他恨她,他要毁掉她所在乎的一切,她的家庭,她的爱情,她的父亲。
    他一步步的逼她妥协,逼她崩溃,他要将她踩在脚下,一辈子锁在自己身边。
    他骗得过她,骗得过母亲,骗得过所有人,可他骗不了自己。
    他知道,在她面前,他永远没有赢的可能。
    他放任陆纤歌去勾引林彻,又强拉她去参加他们的婚礼,不过是因为他嫉妒。
    他向嘉盛施压,逼她和他结婚,又在婚后,顶着所有股东的压力,放弃了收购计划,也只是怕和她再也没了可能。
    他对她私买避孕药的事大发雷霆,他那样珍惜那个来之不易的孩子,是因为那是他唯一的筹码。
    所有的一切,不过都是因为他在乎她,像生了病,着了魔,迷失了心智,发疯般的在乎她。
    “五年前您就是坐在这个地方,逼着林彻和沈落微对我说那些话吧?”
    容夫人缓缓叹了一口气,“你还是知道了。”
    是啊,他还是知道了,却已经晚了近六年。
    他心心念念的恨着她,而她带着他的孩子,嫁给了另一个男人。
    缘分纵使天定,可终究世事无常。
    天终于完全暗了,庭院里遥遥吹进来几缕花香,钟表闷闷的报了三声时,容止非几乎被惊到,手蓦地一抖,溅出几滴茶水。
    他睁开眼,随意擦去了,站起身来,“您是我的母亲,我不能怪您,只是这一回,我不会再放过白家。”
    容夫人慢慢靠在沙发上,像是累到极点,低声道:“就为了那个女人,你要和白家为敌?”
    容止非隔着模糊的光亮望在她脸上,“您以为,四叔勾结白家的事,我当真不知道吗?”他缓缓笑了起来,“母亲,四叔的事,您不是一向比我更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