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少祺凄然道:“我母亲跪在我父亲的尸体旁,眼睛瞪得大大的,空洞而绝望,却没有流出一滴泪。她只是用袖子不停地帮父亲擦拭脸上的血渍,帮他整理凌乱的头发,然后她还俯下身,在我父亲的嘴唇上亲吻了一下。”
“秦啸沙的剑,已经抵到了我母亲的后背上,他冷冷地说,阿莺,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到底肯不肯随我回雾茫山?肯不肯继续我俩的婚约?”
“我母亲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狠狠抽了秦啸沙一记耳光。秦啸沙的右脸上,现出了五个乌青的指印,他突然颠狂的大笑,像个疯子一样,他说,阿莺,你既然无情,就别怪我无义,我不会让你再离开我身边了,哪怕你只剩下一捧骨灰,也生生世世都是我秦啸沙的骨灰!”
“然后他再没有一丝迟疑,用手里的长剑,刺穿了我母亲的咽喉。我母亲的血,喷了他一脸,他却很开心,欢欢喜喜地抱住了她,笑着说,阿莺,看吧,你再也躲不开我了。谁让你这么任性,非要逼得我下狠手。我现在可以带你回雾茫山,朝夕相陪,你那个死鬼男人,就丢到东海喂鱼吧。”
惨痛的往事,每一幕情形都似刀子一般在剜着他的心,卓少祺狠狠哽咽了一下,仰起头,又把眼里的泪咽了回去。
“那些围攻的人,全都像野狗一样地扑过来,在我父亲的尸体上左摸右摸,他们寻找了半天,却并没有在尸体上发现什么特殊的东西,于是他们显得很失望,怒气冲冲地把尸体扔到了冰冷刺骨的海水里。”
“多年以后,我才打听到,这群人,都是秦啸沙怂恿来的。秦啸沙谎称说,宋北在东海经营多年,海路娴熟,早已打探出了轩辕老人藏宝窟的地址。他的身上藏着绝密地图,可以按图索骥地找到宝藏的下落。”
“这群利欲熏心的人,便受了秦啸沙的蛊惑,暗暗埋伏在岸边,等我们一家三口刚刚下船,就立刻杀过来,想抢夺我父亲身上所谓的地图。”
“等等!!”云画雨急忙打断了他,“这群人是怎么知道你们全家会在那个雪夜回到中原??”
卓少祺紧紧握住了拳头,“因为我母亲收到的那封竹姑姑的信,是秦啸沙伪造的。他处心积虑的骗我母亲回中原,就是想在东海岸边,……杀了她。”
云画雨轻轻拍了下卓少祺那微颤的肩膀,目光凄然,一股伤恸之情,充斥了整个胸臆。
天知道,卓少祺的这番讲述,令她多么震撼,在她的心里,掀起了有如翻江倒海般的巨痛。
她懂他的痛,她也懂他的恨。
因为,同病相怜,感同身受。
十年前,她亦是一个有着同样经历的孩子。
她与卓少祺一样,幼小懵懂之时,目睹着双亲在自己眼前死去,惨绝人寰,从此之后,脑海里的那片血光漫天,永不能忘。午夜梦回之时,惊叫着醒来,常常会汗透重衣。脸颊上,被梦里的泪水濡湿了一片。
“少祺,”云画雨怜悯地望着这个男子,低声道:“后来你逃了出来,被卓家收养了么?”
卓少祺轻轻点头,“是的。我的养父,当时是个走南闯北的镖师。我从岸边逃走后,一路颠沛流离,后来因为饥饿,我晕倒在了养父的镖局马队附近。”
“养父只当我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正巧他成婚多年,却一直膝下无子,于是就收留了我,认我为子,尽心尽力地抚养我长大。”
云画雨含泪笑道:“少祺,我俩都是幸运之人,虽然父母已逝,却能够遇上好人收留,然后平平安安地长大。”
卓少祺凝视着她,笑容似薄烟般清淡,“是的,我俩都很幸运。我在卓家安顿下来后,偷偷与竹姑姑联系上了。……竹姑姑暗地里来见我,听说了这场惨剧,悲伤欲绝,痛哭不已。她到东海沿岸到处寻找,都找不到我母亲的尸体,却在海水下游处一百余里的地方,发现了我父亲的尸体。”
“竹姑姑把我父亲埋在了一个极隐蔽的地方,然后就准备亲上雾茫山,找我的外公罗原,让他出来为我母亲报仇雪恨。”
罗原??
云画雨面容苍白,陡然间打了一个寒颤,想起了谢桦的那段故事,她声音沙哑地说:“可是,你外公罗原当时已被秦啸沙气得走火入魔,半身不遂,快要——”
“是的!”卓少祺神色极黯淡,“竹姑姑赶到雾茫山之时,我外公的灵堂刚刚建好。秦啸沙凭着大弟子的身份,手持七星剑,已正式接位,做了天玄派的掌门,雾茫山的主人。”
一切已成定局。
复仇已成泡影。
于是,那个七岁的稚嫩而倔强的孩子,把仇恨的种子,埋进了幼小的心底,然后,用心头的热血,来一点一滴地浇灌。
岁月如东海的水,一去不复返。
他渐渐地长大,慢慢积蓄着力量,复仇的种子,如一株小苗,吸收了日月的沧桑轮回,终于长成了一颗参天大树。
七岁的孩子,在十八年后,终于成为一个顶天立地而且爱憎分明的男人。复仇的利剑,在无数个不眠的夜里,擦得如雪般锃亮。
苍天无眼,冤恨滔天,而他,骨子里流淌着宋北和罗莺最后的血脉,他要把那些无耻的暴徒,一个一个的,斩于剑下。
如今,他已如愿以偿了。
该死的人,全都死了。该报的仇,全都报了。
罪孽深重的秦啸沙,已在火中化为灰烬,父母泉下有知,应该瞑目了。
可为何,他的心里,却仍然一点也不快乐?
是突然失去了奋斗的目标?
还是……相思太煎熬?
空荡荡的心里,一点依托都没有。
夜色深沉,烛影摇动,鲜红的烛泪,在青铜台上蜿蜒流下。
好像就那么突然的,卓少祺低头轻轻咳了两声,眼眶里已微微泛起了泪光。
云画雨愣了一下,在刚才这番漫长的讲述中,卓少祺一直是平静自持的,怎么突然之间,又伤感如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