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声清脆,巫朗颤栗着,婉转呻吟。
巫朗给了孙婆婆充溢的欢愉,欢愉之后,他才被允许去疗伤。
绿竹居里有足够好的邪医,他们不但能指导孙婆婆益寿延年,也总是能很好地帮到巫朗。
孙婆婆则在巫朗给予的欢愉后获得活力,而后她自己打破了自己的日常,乘了“神熊车”,亲自去寻了唐剪。
唐剪从伶仃巷离开,满心愁郁,刚刚去接了小毛子回来,孙婆婆就找上门来。
回到诛心镇这些时日,唐剪虽还没有见过孙婆婆,但从巫朗口中,却是已一次次听到她“傲然神威”,却想不到她会突然亲自来找自己。
孙婆婆是不坐客栈里椅子的,她上楼来时,身后跟着的两个黑袍女婢抬着一张精致宽大的椅子跟着,敲开唐剪和小毛子的房门,那椅子便托着孙婆婆,占据了房间最中央的位置。
小时候,唐剪很多次见过孙婆婆,那时候,他对孙婆婆的印象是一个冷傲孤僻的老太太,极难亲近。
他记得,那时候的孙婆婆总是穿着绣着大朵银牡丹的白锦长裙,坠着长长的银耳坠,灰白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到头顶,用一根乌木簪子插着,簪子头坠着一颗明亮的珍珠,像一个落魄的高官巨富家的老夫人。她的皮肤虽显苍老,却从不见一丝皱纹,一双凤眼的眼角总是挑起来的,显得目光凌厉森然,不怒自威。
如今时隔多年,唐剪再一次见到了孙婆婆,他发现,孙婆婆除了头发变作雪白,身上的衣服换成了一件纯黑色隐隐绣着古怪花纹的长袍,脖子上多了一串证天娘娘法徽的缩小版吊坠之外,整个人的造型气质竟是丝毫没变,而且竟然丝毫没有因为白发而更显苍老,反而越发显得精神,就像十多年来,时间流逝时选择绕过了她。
孙婆婆的丹凤眼还是挑着眼角的,眼睛里依然还发射着森然凌厉的目光,那目光丝毫不见浑浊,那种澄亮,让人无法相信来自于一个已经年逾百岁的老人的眼睛,就像,她真的已经是一个脱凡神女。
看到孙婆婆,小毛子的样子是极其恐惧的,立刻缩在唐剪身后,试试探探,不敢伸头。
基于对巫朗的诸多怀疑,在唐剪心里,孙婆婆实际上也已经是敌对一方,但唐剪对孙婆婆基本的三分尊重还是有的。拱手相询孙婆婆的来意时,他的态度依旧恭谨。
孙婆婆却没有立刻回答唐剪的询问,只是目光柔和地打量了唐剪一番,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婆婆为何叹息?”唐剪于是问。
孙婆婆黯然摇头:“我心中之忧,说与你听,你怕是也不会懂。”
“哦?”
“我问你,如今妖邪四起,诛心镇杀戮不休,可是镇民之幸?”孙婆婆看向唐剪的眼睛。
“当然不是。”唐剪答到。却不解孙婆婆为何突然找到自己来说此事。
“你的三叔顾行途,乃是难得的好人,也被恶鬼所杀,你可该为他报仇?”孙婆婆又问。
“当然,晚辈回归诛心镇,岂非正为此事?”孙婆婆话语古怪,唐剪越发起疑。
“那么,你可已知杀你三叔的恶鬼从何而来?”孙婆婆语气中若有若无地多了一丝讥诮。
唐剪略一思考,坦然道:“还尚不知。”
“那你可想知道?”
“哦,婆婆莫非知道此事吗?”
孙婆婆傲然而笑:“试问天下之事,又有何事为我不知?”
唐剪看着孙婆婆那份骄傲,那份自信,不由想起巫朗言及诛心镇恶鬼杀人,曾说孙婆婆告知,这是诛心镇该有的劫难,还不到她出手的时候,暗忖,难道她现在来说这样的话,是已经到了时机?
只是,唐剪心中已经有个“恶鬼”,却不知孙婆婆要说出的恶鬼来源又是什么。
唐剪于是发问。
孙婆婆淡淡道:“你可知,诛心镇里有一座听菊庄?”
孙婆婆竟也提到了听菊庄,唐剪不由意外。
上一次,唐剪身陷听菊庄幻境之中,历经艰险打败张明望,从他颈后印痕,已经认定是巫朗和孙婆婆要借听菊庄置自己于死地,可听孙婆婆如此说话,似乎对自己到听菊庄走过之事,她竟是完全不知。
略一沉吟,唐剪道:“晚辈不知。”他要听听孙婆婆会说出什么。
孙婆婆于是继续,面上忽然露出悲悯:“那我便说给你听。诛心镇里有听菊庄,听菊庄里有妖邪,正是听菊庄里释出恶鬼,才杀伤众人。我虽心痛,但这也是诛心镇该有之劫难,证天娘娘降旨于我,不可以神力干涉宿命之事,神命难违,令人无奈。”
唐剪不知该作何回应,只好由得她继续说下去。
孙婆婆继续道:“不过,也是我老婆子修行不够,虽然已经得到证天娘娘神谕,仍不免悬心诛心镇众多镇民,日日难安,所以今日才来寻你。”
“哦?”唐剪道。
孙婆婆解释道:“诛心镇里,大多数人已经是我门下信徒,有不是的,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在身,不足以代我摧毁听菊庄,为镇民消灾。而你则不同,你既有不俗的功夫在身,又不是我门下之人,而且你身负你那三叔顾行途之仇,正是摧毁听菊庄的最佳人选。老婆子想到这点,所以才来找你。”
孙婆婆一番话说的唐剪心中疑窦暗生——巫朗是孙婆婆门下信徒,他引诱自己进入听菊庄,按理说孙婆婆不会不知,可她若知道,绝不该再来做眼前表演,她若不知,那只能说明,她的忠实信徒巫朗,对她实在并没有多么忠实,只怕早已经在发展自己的势力。
同时,唐剪也在猜测着孙婆婆的真实用意。他当然不会就这么相信孙婆婆真是为了让自己去杀灭恶鬼,救赎镇民,他想,孙婆婆恐怕只是要借自己为刀,却斩掉敌对之人的手臂吧。
但唐剪并不打算揭穿孙婆婆,只是淡淡道:“既然婆婆说,听菊庄里乃是恶鬼妖邪,又岂是我等凡人的功夫所能击败的呢?”
孙婆婆显然对这个问题早有准备,立刻道:“这一点我岂会不知,只要你去,我自然要助你之法。”
“哦?”唐剪疑声。
孙婆婆幽幽道:“你且过来。”
唐剪微微踟躇,不知孙婆婆是何用意,但他到底要看看孙婆婆有什么阴谋,所以安抚了小毛子站在原地,他终于缓步上前,走到了孙婆婆跟前。
孙婆婆又道:“俯首过来。”
唐剪提防着轻轻俯首,孙婆婆抬起一只冷玉般手,轻轻拂上了唐剪的头。
唐剪鼻端幽幽飘入一股香气,温和熨慰,异常舒服。
然后,孙婆婆喃喃地念起了一些唐剪听不懂的话语,语意悠悠,和着那幽幽香气,似乎每一个字都是由一只手轻轻捻着,直接送进了唐剪的心里,唐剪虽听不懂孙婆婆在说什么,却偏偏觉得听着十分舒服,甚至有理,不知不觉,就卸下了防备。
而孙婆婆念起经文,她身后两个黑袍女婢便也跟着开了口。
呢喃的诵经声一时充满整个房间,铺开一片无形无色吞人的声雾。
与此同时,不知何时,不知何处,又轻轻地响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铃声。
铃声入耳,唐剪忽觉心中一空,仿佛跌入云里,飘忽良久,他竟真的听懂了孙婆婆的话语。
“唐剪,你可愿获得灵魂的永恒安宁?”孙婆婆似乎悬于九天,声音飘然而下,沐浴苍生。
“灵魂的永恒安宁?”唐剪有些迷茫地发问。
“是的,灵魂的永恒安宁。那是大道,那是终极。”孙婆婆的说话合进了铃声的节奏里。
“终极……”唐剪的眼神恍惚地失去了焦点。
“是的,终极。”只是四个字,孙婆婆却似乎说了很长时间。
“如何……”唐剪似乎本不想问,可是却又似乎不由自主顺着孙婆婆的话发出询问,“那么……如何才能追求到灵魂的永恒安宁?”
孙婆婆没有立刻回答唐剪这个问题,她忽然摊开双手,摆出一个古怪的手势:“人生苦痛多烦忧,上神圣恩救我心。”
恍惚间,唐剪眼中的孙婆婆似乎变成了一个脱尘绝美的神女,浑身散发五彩光芒,俘虏人的灵魂。
唐剪的目光在那五彩光芒中渐渐涣散,慢慢地完全不见了焦点,脸上也渐渐失去了表情,似乎成了一个痴痴迷迷的人偶。
孙婆婆脸上却现出一丝狰狞得意的微笑,像毒蛇咬住了老鼠。
孙婆婆当然很得意,她得意的,是唐剪竟这般容易就落入了自己的手心。同时她又有些失望,失望唐剪太过容易落入了自己的手心。
“唐剪。”孙婆婆的声音变得越发飘忽曲颤。
“天使。”唐剪木木地回应。
“你想知道如何才能获得灵魂的永恒安宁吗?”孙婆婆问。
“我想知道。”唐剪回答。
“你愿意为了灵魂的永恒安宁,奉献出自己的人生吗?”孙婆婆问。
“我愿意。”唐剪答。
“好,那么就把你的人生献给我吧。”
孙婆婆的手一直拂着唐剪的头顶,她的掌心是暖的,也似乎是冷的,随着她手掌的轻轻拂动,似乎有一股冷暖交织的气流,自唐剪头顶百汇穴而散,流水般散遍了唐剪全身。
“献给天使,把我的人生献给天使……”唐剪机械木讷地说着,头渐渐地低了下去。
“跪下吧,归伏吧。归伏之后,你的灵魂就能得到永恒的安宁。”孙婆婆缓声漫语。
唐剪已经痴迷,孙婆婆的手掌轻轻按下,随着她的动作,就像有一只无形而广大的手按住了唐剪的头,唐剪缓缓地跪了下去。
孙婆婆盯紧了唐剪的每一寸动作,眼睛里放出光来。
可是,惊人的变化就在这一瞬陡然发生了——当孙婆婆眼里的光明亮起来,唐剪那痴迷的状态忽然一扫而光,指尖一寒,赫然多了一根闪着寒芒的细针,出手如电,划过孙婆婆眼睛里的闪光,一下子刺入了孙婆婆的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