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事就好。”沈衍一点了点头,竟然完全忘记了这里是自己家,转身就想走。
卫患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当时开车撞我的是李广对吗?”
沈衍一停顿了片刻,迸出一个字,还是没有看他:“对。”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卫患抓的更紧了,语气里简直带上了几分咄咄逼人。
“我告诉你,你会信吗?”
终于,沈衍一猛地转过了身,他的语气很平和,意味却相当残酷:“我的车,监控里甚至拍到了我的人,我和你说不是我,是别人,你会信吗?”
“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我不会信?”卫患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知道我认识的沈衍一是什么样的人,即使是现在,我也无法相信,他会开车撞我。”
“我的确有过这样的想法。”沈衍一残忍的打破他的自白,“我以为你有了更高的技术,会挡在我和冠军之前。”
“我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冠军不冠军。”卫患望着沈衍一,声音铿锵有力,“我憧憬你,敬仰你,喜爱你,你是我的朋友,朋友难道还没有一个冠军重要吗?”
沈衍一犹如被戳中了痛处:“是,在我眼里冠军本来就比一切都重要,所以我不择手段,当时李广也只不过是看我没有下得去手,才替我做了这件事情,如果换成我,我也一样会开车撞你!”
“那就不用李广动手了!”卫患的声音比沈衍一更大。
“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冠军!”
往事种种,在沈衍一面前一一闪过,只有痛苦,没有欢乐。沈衍一的眼睛和平时一样,深如一片潭水:“小时候,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希望我能拿冠军,我当然要拿。”
卫患沉默了。
他想起周正曾跟他讲述的一切,即使丢失了许多细节,他也可以猜到,那个射箭摊老板也许只是对孩子一时的戏言,却成了沈衍一厮杀终身的目标。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真的是你要的冠军吗?”卫患看着他的眼睛,开口发问。
“借助别人的力量,消灭更高的成绩。冠军在你眼里究竟是什么?是第一的虚名吗?”
“难道不是历经千辛万苦,用自己的力量站在最高的地方,成为最强的人,这样才是真正的冠军吗?”
“即使你拿到了那个名头,可是你知道,你并不是这么强,还有人比你更强,你活在恐惧里,焦虑里,这样到底有什么意义?”
“你甚至不能心安理得的和别人说,你是冠军。那么竞技能带来的仿佛征服世界一样的满足感,也是竞技最大的魅力,究竟到哪里去了?你把一件本来很快乐的事情变的不快乐,又是为了什么?”
卫患的语气平和了下来:“更何况,我想,当时射箭摊的老板也是因为你真的喜欢射箭,才真的希望你能得到冠军,他希望你过的开心,能得偿所愿,而不是把自己困在冠军两个字里,折磨的万分痛苦。”
“我没……”沈衍一想要反驳。
“你有。”卫患毫不留情,这一瞬间,他终于明白了每次沈衍一和他偶遇,那样复杂的神情,和惧怕一样的躲避,究竟是为了什么,“不然我们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不敢和我对视?”
沈衍一沉默了下来。
“下一场比赛我不会上场了,我还有很多的不足,在很多情况下,如果没有卫青的帮助,我也不可能那么顺利,我不觉得自己可以胜任国家队的名额。”
“现在李广不在了,我答应周正的事情从某个方面来讲也做完了,如果你还是被冠军这件事情困扰着,那么大可以把他拿下来,我相信以你的实力,即使没有了李广,就算是世界冠军,也并不是个很大的难题。”
“但是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你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卫患平静的开口。
“对了,还有一件事。”卫患恍然醒悟。
“什么事情?”离开了这个话题,沈衍一也没有再继续沉默。
“你有一块钱吗?”
沈衍一摸了摸口袋,递给了他一个硬币。
“好了,这样我就还没请你吃饭,改天一起去吃。”卫患收起了那一块硬币,语气非常轻松。
“我现在也是可以当嘉宾出席小的射箭活动的级别了,没那么穷了,请的起你了。”
卫患看着沈衍一,想起了昔日沈衍一那称得上尴尬,又或者蹩脚的体贴。
“我走了,你自己擦地板吧。”
他挥了挥手,走出了大门。明亮的阳光正面,在沈衍一的门前拉出一道长长的阴影。今天是一个晴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沈衍一闻到了风里青草和花的气息。
不知不觉中,夏天已经到了。
他看着卫患的背影,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
“谢谢。”
两天之后,市体育馆内。
由于沈衍一与卫患都是如今射箭界中家喻户晓的人物,这场比赛也配备了最好的设施,无论是时间,地点,甚至备战的记者,每一项都代表了有关部门对于这场比赛的重视。
甚至,赛程只是刚刚过半,就已经有人提出结论:不管是谁,只要在这场比赛中获得胜利,就意味着他将是整场比赛的冠军。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无论是真的想目睹一场精彩比赛的内行,还是被这样的架势吸引而来的外行,都贡献出了自己的一份力量,让整个体育场座无虚席。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等待着这场宿命一般的对决。
“叮!”象征比赛开始的铃声响了起来,特意被从其他地方调来的贾思赫在解说台上正襟危坐,开始了一惯的侃侃而谈。
“对于这场比赛,先从阵容上,就已经相当华丽。如今声名正盛的卫患,年仅十四岁的方可凡,还有曾经在比赛中犯下过过错,现在却出现在卫患队伍里的裴寒。”
“这个人真讨厌,少说点以前的事情会死吗?”备战区里,方可凡一脸的替裴寒不满,义愤填膺的瞪着贾思赫。
“无所谓。”裴寒倒是没有什么反应,“他说的也没有错。”
“而在另一边,永远占据头条的沈衍一,传奇一般二十六岁再复出的段潮,还有来自蒙古的新秀赫连城。”
而在赛场的另一边,沈衍一看着身旁的段潮:“你真的确定要跟我等下一届吗?你已经二十六岁了。”
“没有,周岁只有二十五。”段潮摇了摇头,狭长的桃花眼里水雾朦胧,“就算再过四年,也不到三十岁,还没有老。”
“而且。”他看了看沈衍一,“我相信你,就算我三十岁了,有你在,也一样能赢得冠军。”
“那个李百川好像最近没有来找你了。”赫连城看了看四周,“他终于放弃了吗?”
“没有。”沈衍一简单的回答,“他基本上已经退赛了,现在也就偶尔帮帮忙,做做后勤。”
段潮的眼里流露出一丝惋惜:“他也退赛了吗?我还以为他终于明白每种队伍的构建都有自己的优势,如果我们的队伍向他一样,注重个人能力的爆发,想必我也不会站在这里了。”
“不用把我说的好像故意这样一样,只是恰好合适,各取所需。”沈衍一的声音仍然冰冷。
赫连城有点无奈,看了看一脸生人勿进的沈衍一:“队长,你为什么总要显得自己那么坏呢?”
“回去加训。”沈衍一冷冷的丢下了四个字。
“按照惯例,让我们先迎来单人赛,有请双方队员的第一顺位,方可凡,段潮。”
“我们怎么还不回去,不是不比了吗?”方可凡打着哈欠,无聊的望向空荡荡的赛场。
“再等等,应该还得一会儿。”卫患看着对面应该走出队员的方位,视线一刻都没有移开。
“我记得某人还说能带我们拿冠军。”一旁的裴寒看着他专注的神情,习惯性的泼了一盆冷水,“呵。”
“下次不行吗?”卫患没空看他,“你才十八,急什么。”
裴寒碧绿的眼睛里映着他的背影,转身就走:“方可凡,走了。”
“啊?”方可凡如梦初醒,“不是再等一会儿吗?还不知道他们上不上呢。”
裴寒皱起眉,完全不想给他解释:“你看到那边的备战区都没人了吗?别跟着他傻看,你又不知道他要看什么。”
“哦。”方可凡点了点头,跟着他从隐蔽的选手出口鱼贯而出。
“对面确实没有来,我们走吗?”观察了一会儿,另一边的赫连城看向了沈衍一。
“你们先回去吧,我还有点事情。”沈衍一看了他一眼,把段潮推给了他。
随即,他离开了选手的等待区,径直走过漆黑的走廊,到了一扇门面前。
他靠在门边,安静的等待着。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还想等赫连城和裴寒走了,去你那边找你。”
沈衍一打开门,借着休息室里窗口的阳光,卫患的脸终于称得上清晰可见,沈衍一没有一点意外的神色:“记者太多,不想被拍。”
卫患了然的点头:“走吗?吃饭去。”
沈衍一没有回答,只是关上了休息室的大门,向着走廊的出口走去。
“打车吧,我报地址。”
体育场内,所有人都在猜测,这些无故缺赛的运动员到底去了哪里,而在体育场外,方可凡和裴寒边走边吵,赫连城和段潮跟在他们的身后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笑声。而在一辆停在体育场门口的出租车上,两个如今的风云人物为建设路南路到底是和北城路接口,还是和将军路接口,吵得不可开交。
今天依旧是晴天,鸣蝉已经开始燃烧起自己蛰伏了十几年的生命。
城中的绿化带一片翠色,这是最近第一天超过了二十五度的气温。
夏天真的来了,带着新的希望,新的开始。
真正的荣耀,依旧在七十米的赛场上生生不息,比赛,对决,队友,对手,他们为的是胜利,却又不仅仅是胜利。
看到铺天盖地的缺赛报道,李百川无奈的笑了一声,给陈琼华发了一条短信。
“替我转告卫患,既然你们不参加这么严肃的赛事了,不知道还愿不愿意要我这个不能上场的队长。”
出租车终于驶向了正确的道路,卫患突然很想和人交流一下沈衍一的固执,才发现,一直跟随着他的卫青,此时此刻,的确已经不在身边。
不过没有关系,一切都会消失,感情和记忆将会随着生命,一直延续下去。如果有一天,卫患的后人使用了那架机器,召唤出了卫患的灵魂,那么他说的第一句话,就将是这些记忆的延续。
“我认识一个卫青,你信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