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河李氏内五房外十七房,光搞垮定北候府,杀尽当年暗做帮凶的那几个房头,还不够。”袁骁泱嘴角带笑,半垂眼脸看着满地落雪,“东北大营、前线边防尚有淇河李氏的族人。阿九想凭武勋爵位稳住满族人心,重立内二房为宗房,改将军府为候府,光有东北乾王府撑腰,也不够。”
启阳帝才是定音的重锤。
陈年恩怨,可以不讲究真凭实据。
事后种种,却必须名正言顺。
“阿九这一走,必定是直奔京城。好例数罪状,亲自到御前陈情。”袁骁泱嘴边笑意更深,抬眼看向白蒙蒙的天际,“衙卫今天不抓袁家人,那么至少在阿九回来之前,袁家暂时还不用吃牢饭。这未必是她的本意,但必定是阿九的意思。”
袁家已是丧家之犬,够不成威胁,小丫头不将袁家看在眼里,却将阿九放在心上,在乎阿九的所想所求。
小丫头对阿九的看重,是坏事,也是好事。
他最清楚,阿九骨子里还是那个偏执的少年。
他等着阿九亲自来和他、和袁家清算。
所以,他还有时间。
袁骁泱一行走一行说,似闲庭漫步,曲流耳听自家爷冷静分析,惶恐的心却得不到安抚,错眼见女客大院近在眼前,黄氏的心腹妈妈突然冲出院门,不由骇然道,“怎么了?老爷……”
难道自家爷想错了,衙卫已经来捉拿老爷了?
“老爷没事!老爷没事!”心腹妈妈涕泪横流,跪到袁骁泱跟前再无力起身,“是夫人!夫人老毛病又犯了,这次、这次晕死过去好半晌!再醒来已经说不出话了!口角流延,擦也擦不干净!”
定北候太夫人大中风,黄氏小中风。
这算不算……恶有恶报?
袁骁泱用力一闭眼,再开口依旧冷静得可怕,“也好。如此只道母亲是受人胁迫,将所有罪行推到太夫人头上便罢。左右定北候府上下,本就没有开口’喊冤’的机会。妈妈且安心照顾母亲。”
心腹妈妈愣怔当场,曲流默不作声。
却听一阵凄厉哭声入耳,春花、秋月跌跌撞撞扶着李妙,直冲向袁骁泱,“夫君,夫君!不是我,不关我的事!”
她不过是抓挠了黄氏几下,黄氏醒来听外头叫囔着定北候府行刺萧寒潜、李英歌的恶行败落,作贼心虚的上赶着对号入座,自己把自己吓得中风的,不关她的事!
不关她的事啊!
“我知道,我知道。”袁骁泱开口抬手,温柔拂去李妙肩头的落雪,轻声道,“我知道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你心里慌乱。你去看看七姨娘,也陪陪妻妹,暂时远离家里的事,好好冷静冷静。家里有父亲和我。等……尘埃落定,我再接你回家。”
家?
有黄氏和袁士苍在,袁家不是她的家!
她要去找七姨娘,她要去找妹妹。
长史府,她的亲妹夫是乾王府的长史!
李妙泪眼大亮,紧紧一握袁骁泱的手,“夫君,你等我,我不会让你出事的!”
袁骁泱温和一笑。
李妙深吸一口气,胡乱抓起裙摆,落荒而走。
知府大人也胡乱抓起袍摆,假装镇定的绕过死士堆成小山的尸体,暗道乖乖隆地咚,朱门恩怨果然腥风血雨不是我等凡人能掺和的,他半路被请回来,万没想到乾王府和昭武将军还有后手,玩得这么大!
真真假假,他不敢探究,神出鬼没的萧寒潜如何“醉倒”进将军府车架,如何“醉”到手刃泰半死士不眨眼的,只杵在车外躬身道,“下官请乾王殿下、乾王妃示下。”
“王爷身负轻伤,此刻不便出面。且营内军务繁忙,王爷即刻就要赶回东北大营,还请大人先让人清道。”李英歌为她家夫君代言,隔着车窗道,“定北候府大逆不道,如此恶徒如此行径,险些抹黑大人三年兢兢业业做出的政绩,他们不想让大人好过,大人只管叫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不得好死’。”
知府大人暗道鬼才信乾王殿下受伤,心下却是大喜,深知右迁京官在望,忙又折腰请示,“那袁家……”
李英歌轻笑道,“大人秉公行事即可。至于袁家和昭武将军的’私怨’,届时昭武将军自会论断。”
知府大人表示懂了,折身命下属清道收尸,瞥见小福丁儿送走李松回转,忙迎上前连声道“公公辛苦”。
小福丁儿以马屁回报,“大人治下有方,辖下百姓明理大义。这些个挺身而出的老百姓,还要劳烦大人论功行赏,也好彰显大人一任父母官赏罚分明,威仪不凡。”
知府大人心下更喜,一叠声应下,又道,“今儿这里里外外的事儿,还得请丁公公和忠爷把总,您二位赏脸走一趟?我也好赚个机会,请二位喝口好酒。”
喝酒好说,只要不是请他们进衙门喝茶就行。
小福丁儿亲亲热热揽上知府大人的肩。
萧寒潜也揽上小媳妇儿的肩头,额头抵上小媳妇儿的颈窝闷声笑,“我先是’醉得’不省人事,再是身负’轻伤’,媳妇儿,你可真能人尽其用。还好你是我媳妇儿,你要是个为官为宰的男儿身,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构陷祸害人的手段,定然是个遗臭万年的一代奸臣。”
李英歌抿着嘴笑,照着她家夫君的脑袋用力啵了一口,“寡虞哥哥说得对,能做你的媳妇儿,真好。”
有他,她才能横行无忌、事半功倍。
萧寒潜闻言长睫一颤,笔直的脊背一松,带着小媳妇儿倒向矮塌,暧昧的耳语道,“我媳妇儿是奸臣,可是我舍不得铲除奸佞,怎么办?不如……稍作’体罚’?”
李英歌一脸冷漠:某人果然正经不过三秒。
吐槽到一半,惊觉身下马车一震,忙抵着萧寒潜的胸膛撑起身来,“寡虞哥哥,是你要回东北大营,不是我……”
“轮到我休沐之前,又是好一阵子见不着。再陪我多住一晚,嗯?”萧寒潜扯去染着血腥的外裳,确定熏不着小媳妇儿,就将小媳妇儿按回身上,仰起脖颈去寻小媳妇儿的唇,“我为你劳累一场,出人又出力,你不心疼我,好歹犒劳我一下?还在车上呢,我不乱来。就亲亲你,亲一下……”
李英歌咬着萧寒潜的薄唇,失笑道,“寡虞哥哥,你不累吗?”
趁手的兵器不在身边,方才领着一众闲汉小民打斗厮杀,是挺累的。
不过……
“媳妇儿,不是有你吗?”萧寒潜阖眼笑,深入小媳妇儿的香甜樱唇,含糊话语亦透着甜腻,“你就是我的力量源泉……”
李英歌做不得声,软身败下阵来。
车架嘚嘚,没入风雪中。
暮色四合的祁东州城门,新鲜出炉的告示啪啪上墙。
例数定北候府大逆不道,刺杀亲王未遂、谋害亲族血亲、侵吞他人家产等十恶不赦罪状,判所关联亲属、家将在外地者就地斩杀,定北候府从淇河李氏除族除名,不论男女主仆皆斩立决,断头后不留全尸,不得入淇河李氏祖坟,加施火刑。
内四房、外三房、外十一房等六房人助纣为虐,与定北候府同等论处。
袁家查封抄家,由知府衙门出面清点、收缴内外产业,袁骁泱除户部祁东清吏司职,革职查办。
轻飘飘的告示,震得东北地界抖了三抖。
外间一片哗然,知府衙门大牢内一片凄风苦雨。
牢头嘬着牙花子弹舌,他干了大半辈子也没见过这么“热闹”的牢房,人满为患到堪比菜市场,一面啧叹活久见,一面阴声笑,“吃饱了好上路,好歹别做饿死鬼。”
大鱼大肉喷香诱人,可惜,是断头饭。
伴随着砸碗砸碟的碰瓷脆响,隔断的牢房连成一片哀嚎怒骂。
“可省点力气别干嚎了。”牢头捡起脏了的鸡腿,随手往衣摆一蹭,吧唧出一嘴油光,“还当自己是候府里的尊贵人儿呐?干起恶心事儿来比猪狗都不如的腌脏货,人死囚断了头还能缝回去留个全尸,阎王老子可不收无头鬼,你们?连轮回道也不配入!呸!”
牢头冷眼看垂死挣扎,嚎成人间地狱的众人。
唯独一处角落无声无响。
李七小姐收回扫过亲眷的淡漠目光,定定落在奶娘身上,“东西都送出去了?”
她被谢妈妈一巴掌拍昏,醒来后只剩一个念头。
她要李英歌死。
曾一时兴起搜罗的那些“东西”,本是为将来进乾王府后以防万一,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用武之地。
彼时外头刺客死局还没闹大,她封好那些“东西”,顺利交代了下去。
老天无眼。
好在她抓住了一线先机。
“送出去了。送东西的婆子是回来时被抓的,想来东西已经送进邮驿,能送到冯庶妃手里……”瘫坐在地的奶娘下意识答道,愣愣片刻,忽然痛哭起来,“远水救不了近火,七小姐!七小姐,都这会儿了您还惦记这些做什么啊!”
李七小姐粉面露笑,笑容依旧天真无邪,将疯魔的奶娘抱进怀中,一下下轻轻拍着,“妈妈别哭,别哭了。最疼我的祖母已然不中用,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赴死。享了家族的荣光,受家族牵连而死,不是应该的吗?不过是一死。”
她就是死了,也不会让李英歌好过。
她和她那位做庶妃的表姐冯欣采,虽鲜少来往,但对京中冯有军一户是什么风评,也有所耳闻。
冯欣采什么秉性,她摸不透十成,也算得准八、九分。
且等着瞧吧。
她就不信,她送给冯欣采的那些“东西”,冯欣采会不动心。
李七小姐紧紧抱着奶娘,垂下含笑的眼脸,面上再不见一丝天真,“李英歌,我咒你将来不得好死!”
她死而不得全尸,李英歌,也别想将来能落得个囵吞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