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宅书库 > 历史军事 > 大遣返 > 第二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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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增援高坡阵地的一班战士很快被敌人发现了,佐野政次除自己亲自带人阻击高铁山外,又命一少部分人阻截这部分增援的。一班战士被密集的炮火阻截在半路上,很快,一名战士牺牲,两名战士负伤,亚美的右肩也挨了一枪。但亚美和一班长还是用相互掩护的方式爬到暗堡前。
    敌人的尸体几乎把地面铺满了,在他们中间也躺着许多联军战士。亚美和一班长爬到尸体中间,辨认着自己的同志。然后,亚美不顾肩伤的疼痛和一班长一起用手去扒堵在暗堡入口处的碎石块。突然,亚美浑身颤抖着,面孔上凝结着恐惧的表情,她压低声音向一班战士们喊:“趴下,快趴下……别说话!”
    这时,从战壕边上传来一阵沙沙的脚步声,只见十几个散开着的暴动日军朝高坡阵地走来。亚美对身边的一班长说:“不能让他们抓住。”一班长看看亚美,向所有的战士说:“都趴着别动,装成死人。”于是他们都选合适的位置躺在尸体中,屏住呼吸,等待着命运的安排,或装成死人获救,或成为死人。
    日军士兵一边走着,一边往认为还活着的联军战士身上开枪,他们的脚步声和枪声越来越近,每一声枪响,亚美都像打在自己的身上。趴在异国的土地上,在自己国家的士兵面前装死,这怎么说都有些滑稽和伤感,如果真的被乱枪打死了,那么做鬼都被人笑话。
    在这种枪声里,亚美想得有些出神。突然,一发子弹打中了她,她的第一个感觉就是在家乡的小学堂里上课,因为思想溜号而被老师用教鞭狠狠地敲了一下。她好险没叫出来,但顿时清醒了,就像知道自己正在上课一样知道自己在装死。随着一阵灼热而来的是巨烈的疼痛,她很想呻吟一声,或动一下,那样无疑会缓解一下痛苦。但她知道如果那样,很可能就暴露出自己是在装死,那样无疑会祸及其他装死的联军战士,他们一个都活不成,就更无从谈起高铁林交给的任务了。想到这里,她咬牙忍着,一动不动,也没有出声。
    一班长知道亚美中了枪,早为她捏一把汗。身为战士的他知道,要让一个中枪的人装死,何其艰难。就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都难以做到,何况她一个女子?他甚至等待着亚美发出呻吟,或者就地滚起来,因为那太正常了。那么他也因此等待着自己被暴露,然后再被乱枪打成真正的死人。
    一分、两分,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了。日军没有发现任何破绽,当他们认为还有存活可能性的联军战士都被彻底打死后,摇摇晃晃地离开高坡阵地。直到这时,亚美才发出轻轻的呻吟。一班长激动地握住亚美的手说:“亚美同志,你真是好样的,我代表全体联军战士感激你。”说完,他急忙从口袋里掏出绷带,给亚美包扎伤口。
    亚美忍着疼痛,迎着一双双敬佩的目光,凄然地笑了。
    高铁山的队伍迎着敌人的子弹冲杀过来,他们把身子俯到马肚子底下,把手中的刀立于马上。子弹打在马刀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闪着耀眼的火花。远远望去,就是一把把杀人的刀冲杀过来,连佐野政次这样的野蛮人都开始胆战心惊。佐野政次知道遇到了大麻烦,立刻握住身边的一挺重机枪朝这些草莽英雄射击,对手的人和马不断地中弹倒下。但这支强悍的队伍仍不顾一切地向前冲,似乎是眨眼之间就冲进敌阵,众英雄们掉转马头就开始在敌阵中横冲直撞。由于距离太近,日军无法开枪,只得被迫与高铁山他们展开白刃战,而这正是高铁山等人以少胜多的好机会。他们挥舞着马刀在马背上狂呼乱叫,手起刀落,便是一颗人头落地,一时间,敌人所在的阵地里一片血肉横飞。
    因为不断有狡猾的鬼子跳出圈外,寻求开枪的机会,致使高铁山的人马也损失惨重,但这彪人马越杀越勇,没有一个人想撤出战斗。佐野政次吓呆了,他从没见过这样疯狂的对手。正在他一筹莫展之时,奉命阻击支援高坡阵地的那伙日军杀了回来。佐野政次见力量大增,便号叫着命令他们站在圈外开枪射击。
    高铁山的人马还是渐渐地被日军围在中央,他们围聚在一起,刀尖朝外面对众多鬼子。双方僵持着,佐野政次知道这伙不要命的家伙在劫难逃,他得意地哈哈大笑。就在他举起指挥刀下令开始射击的时候,突然,日军阵地响起加农炮的轰隆声,大地在这一声声巨响中颤抖。
    已经陷入绝境的高铁山精神一振,向小六子、小神仙和傻大个儿等人喊道:“共产党的主力部队来啦!只有他们才使用这种重型大炮!杀!杀光这些兔崽子!”受到鼓舞的草莽英雄们顿时力量倍增,主动杀向惊慌失措的敌群。
    佐野政次更清楚这轰轰的炮声意味着什么!他顾不上那些暴动日军,立刻吆喝着中乡上尉和从东岗训练营出来的那些军官夺路逃生。
    高铁山在马上看出了佐野的苗头,大喝一声,追杀了过去。
    加农炮的轰隆声也引起了亚美等人的注意,朝南大营方向望去,在暗淡的天空下,在缭绕的烟云中,一面红旗在飘扬着,像火焰那样灿烂。一班长激动地喊道:“是我们的,是我们的!我们的主力部队终于打过来啦!”驻守在临河的每一个联军官兵和南大营难民收容所的每一个日本难民终于盼来了独立团主力的到来。高铁林更是喜出望外,他迅速组织反击,并很快与召永胜率领的主力部队会合一处。
    独立团团长邵永胜是位体质健壮的东北汉子,他长着一张红润的、久经风霜的面孔,声音高昂,但略带嘶哑。他是一位优秀的指挥员,从不会让敌人得到一分钟的安宁。此刻,他手持望远镜看了看几乎被重炮炸平的日军阵地,爽朗地说:“打得漂亮,打得漂亮!他们已经清楚自己的末日到了。用喇叭喊话,要他们立即放下武器缴械投降!”
    炮击停止了。
    姚长青的声音响彻了战场,这声音是用无线电喇叭传出去的,如春雷般响亮:“关东军士兵们,你们投降吧!现在什么也挽救不了你们!你们的指挥官给你们安排了死亡的命运……战争已经结束了,你们的家人在等着你们回去!我们优待俘虏,马上派出投降代表!否则,你们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负隅顽抗的敌人还是用射击来回答,但是这次已不像以前那么激烈了。
    邵永胜命令道:“好吧,好吧,那就再打100发炮弹让他们尝尝滋味!”
    命令一下,日军阵地上又响起了重炮的轰鸣声,顿时一片火海。100发炮弹全部打完了,天地间顿时安静下来,炮声的余韵只在人的耳朵里轰鸣着。
    战场上又响起了姚长青的声音:“关东军士兵们,你们投降吧!战争已经结束了……”
    还没等姚长青喊完,敌人的枪声又响起来,只是显得更加稀疏而微弱。苟延残喘,仍怙恶不悛,这尤其令人气愤。邵永胜大声道:“看来还得送上200发炮弹……如果200发还不行,那就300发、500发……直到投降为止!”
    随着邵永胜的一声令下,200发重磅炮弹再次在敌军阵地上炸响。一时间,霹雳般的炮声震得山头直晃,大地瞬间被翻了个个儿。
    等炮声停止后,姚长青大声喊道:“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关东军士兵们……”
    暴动日军被猛烈的炮火炸得抬不起头来,在民主联军的强大攻势下,他们的抵抗显得非常微弱,而且徒劳无益。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一名代替佐野政次指挥部队的中佐从泥土中钻出来,声嘶力竭地向胆战心惊的关东军士兵喊道:“谁也不许投降!冲!都给我冲……”
    还不等这个中佐把话喊完,站在他身后的一个关东军少佐一刀将他劈倒,然后,这个少佐把战刀扔到地上,一声不吭地向南大营方向走去。所有的关东军士兵都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有的犹豫了一下,也毅然地随着他的步伐而去。他们没走出多远,后面的关东军士兵举起了白旗。
    所谓的“樱花一号”,最终以仅剩下的65个人缴械投降而告终。两军阵地上响起了比炮声更胜一筹的欢呼声。有的日本难民互相之间抱头痛哭,苦涩的泪水,再一次打湿了他们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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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战斗一结束,高铁林和姚长青便来到马震海坚守过的高坡阵地,这块土地被炮弹翻搅得一片狼藉,到处是炸烂的砖头瓦块,到处是横躺竖卧的尸体。亚美忍着伤痛和一班长一起用双手扒开了被碎石堵住的暗堡入口。高铁林扶起亚美和一班长,命令身后的卫生员送他们去救护站,但他们都不肯。尤其是亚美,对高铁林说:“不!我没事!”高铁林见她脸色苍白,气息微弱,但语气坚定,知道她的脾气,没再说什么。
    高铁林和邵永胜走进暗堡,几束手电筒的光线照亮了这里的地面。高铁林看见十几具战士的尸体躺在铺满弹壳的地面上。最后两个射击孔被马震海和魏小强占据着,他们双手握着机关枪,一动不动。显然他们已经牺牲了,但在牺牲的最后一刻仍在向敌人射击。邵永胜和高铁林等人脱帽向倒在暗堡里的战士们致敬。
    一阵沉默后,邵永胜喃喃地说:“他们在这里曾孤独地面对强大的敌人……他们在坚守中战胜了自己。”
    “是的,他们用无畏的牺牲精神赢得了这场战斗的胜利,他们为了这些敌对国的难民,流尽了自己的血……他们,伟大呀!”高铁林说着,眼睛里浸满泪花。他走到马震海的身边,用颤抖的双手抚摸着这位亲密战友的脸,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泪水大滴大滴地掉下来,这种巨大的悲痛使高铁林的面目都扭曲了。
    亚美看到眼里,她发现高铁林从来没像现在这样伤心过。想说几句安慰的话,这么多战士在眼前,又不好说出口。便以一个卫生员的身份命令几名战士抬起马震海和小魏的尸体离开这里。
    突然间,她发现了满脸是血的马震海的嘴角抽动一下,便惊呼:“等等,他还活着!”战士们一听,放下马震海,亚美走过去把耳朵贴到他的胸脯上,过了好一会儿,惊叫道:“政委……马营长还活着!”
    “什么?他还活着?”高铁林就像自己从死亡中醒来一样惊喜,“快!立刻送回救护站抢救,他不能死!他必须活着!”几名战士一听,立刻把马震海放上担架往外跑。
    医院里成了新的战场,所有的医护人员都紧张地忙碌着,所有的伤病员都得到了及时的安置。因为医院的人手不够,许多日本难民都主动过来帮忙。有的屋内屋外地运送伤员,有的为救护室打水送药,有的及时清理各处的卫生,有的帮助伤员擦身,做好术前的准备,有的帮助收集从伤病员身上取下来的枪支弹药。不一而足,他们紧闭着双唇,默默地工作着,似乎只有这样,心灵才能得到救赎,才能弥补这些中国人心灵上的
    创痛。
    “马震海的生命危在旦夕,要想活命,他必须及时输入1000CCA型血。”小雪的报告让主刀医生雷鸣大吃一惊,“血库最后的1000CCA型血已经用完了。”雷鸣怔怔地望着小雪说,小雪也无可奈何。
    雷鸣摘下口罩向正在忙碌的高铁花叫道:“现在必须组织人献血……要1000CCA型血,否则马营长性命难保。”
    高铁花瞪着大大的双眼望着雷鸣,迟疑片刻,然后迅速跑到走廊里,向所有能站着走路的人喊道:“谁是A型血?马营长需要A型血!”
    大召威弘正在收集枪支,他二话不说,挽起袖子走过来说:“用我的,我是A型血。”
    高铁花皱着眉头看了看他那只长满汗毛的胳膊说:“可患者失血过多,至少需要1000CC血。”
    鹤田洋一一听,也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过来,说:“我不知道我是什么血型,你们试试吧,只要能救活马营长就行。”
    随后又有几个难民拥上来,他们什么都不说,也像大召威弘和鹤田洋一一样,纷纷挽起自己的袖子。随后又有许多难民从四面八方拥来,都做着同样的动作,围在了高铁花的周围。
    高铁花被感动了,因为她看到的是一双双乞求的目光,她从来没有看到有人会用乞求的目光献出自己的鲜血,尤其那乞求后面的谦卑,令高铁花不忍再看。望着这些刚刚死里逃生,身上带着种种创伤的日本难民,高铁花的眼圈红了。
    “立刻为日本难民……不,为献血者验血!”高铁花激动地对身后的亚美说。
    亚美也异常激动,好半天才找到献血难民的血管。当她再一次将针头插进一个难民的血管时,突然眼前一黑,晕倒在地。被抽血者大声喊叫起来,高铁花闻声跑过来,扶住亚美,发现一股鲜血从她右肩的绷带下边流了出来,惊叫道:“天哪!你伤成这样也不吱一声!卫生员!”两个卫生员跑过来,搀扶起亚美便向急救室走去。
    亚美刚被扶走,邵永胜和高铁林等人急匆匆地走进医院,站在走廊的一头,他们全愣住了,他们被眼前的情景所感动:
    走廊的椅子上、地上躺着几十个刚刚做过紧急救护的抗联战士……日本难民帮助卫生员搀扶着联军战士从处置室走进走出……一些联军战士背着受伤的日本难民出出进进……日本难民排着长队等候献血……两个日本难民一动不动地蹲在墙角处,看护着从伤员身上取下来的枪支弹药……
    高铁林和邵永胜没有挪动脚步,他们不愿因自己的出现,打乱这种局面。只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最终他们悄悄离开这里,来到停放小魏尸体的病房。见17岁的小魏直挺挺地躺在那里,一张稚嫩的脸上布满着战争的尘埃,好像一个淘气的孩子刚刚睡去。高铁林顿时心酸无比,他似乎刚刚意识到他还是个孩子,那么多时候他都把一个成年人都负担不起的重任压在他小小的肩膀上,觉得自己未免过于残忍,他忍着泪水很想上前叫他一声“儿子”。
    高铁林在这个小小的尸体旁站了很久很久。突然他像想起什么似的扯下一条床单就盖在魏小强的身上,然后大声喊:“铁花!铁花!用这个白床单给小魏缝一件寿衣,他是回回,俺们要尊重他们的习俗。”
    喊了半天,不见铁花回答,却跑来一位护士,说:“政委,铁花同志正在忙着给马营长做手术呢。”
    高铁林明白了,他想对这位护士说些什么,但只看了看她,没有说出口,然后一摆手示意她忙自己的去吧,护士点一下头便离开了。邵永胜沉痛地拍了拍高铁林的肩膀说:“伙计,节哀吧,这就是战争的无情……”高铁林没说什么,默默地随邵永胜走出小魏病房,又来到马震海的病房。
    马震海的手术做完了,很成功,他已完全脱离了危险,只是还处于昏迷之中。高铁林和邵永胜长出一口气,他们相视而笑,因为这位独立团中最勇敢、最忠诚的战士终于活过来了,他的生命的顽强,正体现着整个独立团的精神。
    从医院出来,高铁林和邵永胜显得神清气爽,他们向南大营走去。阳光明媚地照耀着大地,给劫后重生的一切都增添着亮色。
    他们刚到南大营。突然,有几匹战马冲了进来,他们是高铁山、小神仙、傻大个儿等人。他们个个马染征尘,浑身是血。高铁林明白,“龙江会”100多人的队伍,最后只剩下他们几个了,他们无意中也为这场战斗付出了沉痛的代价,中华民族的血气,使他们终究融入到正义这边来。
    高铁山将一颗人头丢在地上,对高铁林说:“哥,俺把佐野政次的脑袋砍下来了。咱爹、咱娘、俺媳妇……还有所有被日本鬼子杀害的乡亲们……总算可以闭上眼睛啦!”
    高铁山说完,眼一翻,头一晕,从马上摔下来。
    高铁林一步蹿上去扶住高铁山大喊:“快!来人……马上送医院!”
    两名战士跑过来抬起高铁山就往医院跑去,小六子他们虽然没有摔倒,但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力气了。他们瘫在马背上,任由他们的马驮着他们跟随高铁山来到医院。
    看着这些人的背影,高铁林喃喃道:“二虎子……他终于做完他要做的事。他是累的,也该歇歇了……更可悲的是佐野政次,他没想到自己竟死在这群人手中。”
    邵永胜笑道:“是呀,小日本小瞧了中国人,西方列强小瞧了中国人……中国人的嫉恶如仇使我们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到处涌动着力量,他们虽散之无形,但一旦被激发起来,顿时聚之成物,会产生强大的杀伤力……什么样的敌人都将以失败而告终。”
    “哈哈哈哈!”高铁林拍一下邵永胜的肩膀大笑起来,“比如这群血不流干不休战的草莽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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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大营外的山脚下,邵永胜和高铁林为在这场战斗中牺牲的130名战士和在暴乱中遇害的153名伤员举行葬礼。独立团的战士来了,日本难民来了,在这黑压压的人群面前,站着657名暴动日军俘虏。他们神态各异,有的以一种不服气的神情瞥视着打败自己的联军士兵,有的以怪异的眼神看着那些与中国人站在一起的日本难民,更多的则是低着头,显得很不安。
    高铁林走过来,站到一个高台上,对垂头丧气的俘虏们大声喊道:“把头抬起来!”
    战俘们勉强抬起头。
    高铁林朝站在一边的日本难民一指,对日俘说:“别看着我,看着他们——你们的这些同胞!这里有你们的父母,有你们的姐妹,更多的是你们的孩子!日本战败后,关东军抛弃了他们,日本政府抛弃了他们。把他们抛弃在北满、东满,那些最偏僻的地方……他们没有生路,只有死亡。许多人冻死、饿死,或者被逼自杀……他们想回家却走投无路。在他们最困难的时候,是深受日本军国主义欺压的中国人民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帮他们一步步踏上回家的路。他们差一步就要回日本啦,可你们却轻信一些人的蛊惑,逼迫他们继续留在满洲与中国人为敌。他们不同意,你们就想杀了他们……想把他们同中国的伤病员一起斩尽杀绝!”
    人群中,青山小雪、园田早苗、高岩、大召威弘、鹤田洋一、良子等人愤怒地瞪着那些战俘。
    “佐野政次,这些东岗训练出来的亡命徒,组织策划了临河暴动。接着,佐野政次之徒又同你们一起袭击了南大营难民收容所,向自己的同胞大开杀戒。佐野政次之徒自不必说,可你们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连自己的同胞也不放过?”
    许多难民开始抽泣。隐藏在难民中的青山重夫瞪着死鱼般的双眼看着这一切,当他看见自己的女儿青山小雪也在流泪的时候,他闭上了眼睛。
    “战争是野蛮人的游戏……山田乙三是野蛮人,东条英机是野蛮人,日皇裕仁也是野蛮人。你们……作为士兵,多出自下等平民,那些野蛮人总有办法使你们用枪口对准你们所谓的敌人,这好像无可厚非。但是,把枪口对准自己手无寸铁的同胞大肆屠杀,而且是在敌对国的土地上,我还从来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想想吧,将来有一天你们回到日本,如何向自己的父母交代,向自己的兄弟姐妹交代,还有自己的孩子们交代?”
    战俘们都低下了头。
    挺着大肚子的良子和许多日本妇女再也忍不住了,哭喊着扑过去,朝着日俘们又是抓又是挠,嘴里还不住地喊道:“打死你们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牲!打死你们……”
    战俘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硬挺着。
    日本难民的各种发泄的举动伴随着响成一片的叫骂声、哭喊声,民主联军战士拦都拦不住。好一阵骚动之后,愤怒的日本难民才渐渐安静下来。
    高铁林转过身去,眯缝着眼睛看着那几百个新坟包,一阵风吹乱他的头发,使他显得更加沧桑。良久,他转过身来动情地说:“为了保护这些等待遣返回家的日本难民,民主联军的战士浴血奋战,有130多人阵亡,二连战士几乎全部战死。他们最小的15岁,最大的也不到30岁。来这里之前,他们都知道战争已经结束了……而且,我答应过他们,完成这次遣返任务后就放假,让他们回家帮助家里人收割庄稼,这可是胜利后的第一个秋天,他们天天都在盼哪!可现在,他们却回不去了,他们牺牲在战争结束后的今天。他们离和平的日子已经很近很近,几乎伸手就能够着……真是无情啊,希望我们今天的所有人,都记住死在战争结束后的中国年轻人,但愿他们的死,给这场可恶的战争真正画一个句号!”
    许多日本难民又忍不住了,眼泪扑簌簌地流出来,很快抽泣声连成一片。
    高铁林转过身去,向这283个坟包庄重地行一个军礼,哽咽地说:“永别了,同志们,我们不会忘记你们,那些即将遣返回国的日本难民也不会忘记你们,是你们用自己的生命铺平了他们回家的路啊!”
    高铁林的话音刚落,日本难民中有人忍不住大放悲声,连栖息在残枝上的鸟儿都好像不忍心看这场面,不忍心听这哭声,它们泣血般的惊叫几声,然后扑棱棱地飞走了。
    士兵们举起步枪、冲锋枪对天鸣放,枪声久久不绝。
    两天以后,痊愈出院后的高铁山带领着小神仙、小六子和傻大个儿等人也把战死的“龙江会”弟兄们抬到南大营外的山脚下埋葬。
    在埋贺天奎时,小神仙瞄了一眼说:“不行!俺三哥是河北人,得把他的脚偏向西。人死了是没有眼神儿的,别让他多走冤枉路。”于是,傻大个儿和小六子又跳到坟坑里,把贺天奎的脚冲向西边。
    埋葬了贺天奎,小六子等人坐在坟包前难过地哭起来。高铁山满脸的烦闷,挥手说道:“好啦,别哭啦!生死对于男人来说是最平常的事,天奎兄弟他们死了……他们是杀鬼子战死的,死得像个爷们儿!来,俺们向他们告别,热热闹闹送他们回家!小六子,你带头唱一段《松花江上》吧!”
    小六子一听,止住哭声,擦了擦眼泪,伸了伸脖子,就带头唱起了《松花江上》。
    小神仙和傻大个儿等人正闷着一股气,小六子一带头,几个人立刻扯着嗓子唱起来,音调虽然不太准,但却非常悲怆。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
    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我的同胞
    还有那衰老的爹娘
    “九一八”,“九一八”
    从那悲惨的时候……
    歌声越来越高亢响亮,连南大营里的联军战士也跟着唱起来。歌声在空中回荡,胜利后唱这首歌,别有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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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场惊心动魄的日俘暴乱刚过,邵永胜带领独立团主力去安东接受新的任务,高铁林带领三营继续驻守临河等待遣返。在火车站送行完毕,高铁林的心竟一下子空虚起来。身边那么多熟悉的同志牺牲了,他们的音容笑貌始终在眼前晃漾。日本难民也处于极度悲凉的情绪中,前边路说长也长,说短也短,世事很难预料。
    备感空虚的高铁林信步来到野战医院病房,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见到亚美。他的突然到来让亚美很尴尬,因为伤情所致,她躺在病房的床上裸露着肩膀和左胸。看到高铁林站在自己面前,她的脸顿时涨得通红,慌忙把床单拉到自己的身上。
    高铁林空虚的心灵突然被亚美雪白的肌肤和沙布上殷红的血迹所填满,他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拘束,一时不知所措,走又似乎走不开,说又不知说什么。
    这一幕也把为亚美刚刚换过药的小雪弄得很难堪,她的心竟跳得厉害,匆忙之间夺路而逃,把一只空药瓶碰掉在地上,“啪”的一声碎了。
    “还……还痛吗?”高铁林不知怎么说出的这句话。
    亚美微笑着摇摇头。高铁林从未有过的窘态使她突然轻松许多,而且还有些许快意。她看看高铁林,用床单的一角捂住了嘴,她抑制不住自己偷偷地笑了。
    高铁林强迫自己拿出一位指挥官的姿态,说:“啊……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说着他看了看四周,“我明天让他们把这间病房搞得更舒适一些……比如床啦、被单啦……”
    亚美把床单拿开,露出自己的整张笑脸,灿烂无比地说:“不用……我觉得这样挺好的。”
    高铁林在地上踱着步子,那种不自在的感觉还在,但他还是说:“亚美,你还需要些什么吗?”
    亚美突然感到一丝羞涩,她很想痛快地说出自己还需要什么。但她知道,很难说出口的。于是她强装笑脸,说:“不需要什么,如果……能帮我找几本书就好了……最好是日文的。”
    高铁林大声说:“那好办……我马上就去完成这个任务。”话一出口,高铁林瞪大双眼看着亚美。他不知自己怎么竟说出这种话来,因为他一向是命令别人接受任务的人。亚美也同样惊讶地看着他,四目相对,半天没有错开。
    “我这就去办……这就去给你找书。”高铁林终于逃开目光,匆匆离开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亚美鼻子一酸流出了眼泪。因为她这么躺在病床上,也一度感到空虚。高铁林的出现,无疑使她的空虚变得充实起来。当然,她流泪还有更重要的原因,那是连她自己都难以说出口的。
    高铁林是一直想着亚美的要求回到指挥部的。到指挥部后,他搬出自己随身携带的书箱,“哗啦”一下把里面的书都倒出来,然后一本一本地翻看。“见鬼,拿什么书给她看才好呢?”他一边翻一边自言自语。最后他拿起一本《三国演义》,看了看,又放下了。接着又拿起《红楼梦》,也觉得不妥,又放下了。当他拿起延安印刷的小册子《论持久战》时,眼睛有些发亮,但随即又黯淡下来,又把它放下来。他站起身来,一边踱着步子一边想,最终他决定向高岩请教。
    敲开了高岩的房门,见高岩正歪在床上看一本书。高铁林三步并做两步走过去,上前就夺在手里。一看,竟是那本小册子《论持久战》。“战争已经结束了……”高铁林笑笑说。“可关于战争的思想不会结束……”高岩站起身来,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说,“高长官……你……”
    高铁林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于是很客气地说:“啊……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
    “长官,您太客气了。我愿意为您效劳。”不希望别人客气的高岩却非常客气地说。
    “啊……是这样,你知道亚美……她受伤了,躺在医院里。刚才我去看她,她求我帮她找几本书……最好是日文的。可我手上没有日文书籍,我想你这里也许有……”
    高岩一听,脸上很严肃,因为他看出高铁林在强装严肃。但他心里早乐了,便想:战争结束了,看来我大哥要放下枪杆研究感情问题了。心里这样想着,他便久久盯着高铁林,不说一句话。
    高铁林被盯毛了,说:“高岩医生……我没把话说糊涂吧?”
    高岩一听,打一个激灵,说:“不不不……您说得很清楚长官,这件事就交给我好了,我知道她喜欢看什么书。而且,我还知道小教堂那边有一个日本人留下的图书馆。”
    “那就有劳你了。”高铁林说。
    “您别客气长官。”高岩说,然后他转身去给高铁林倒水。
    这个转身让高铁林一震,他脱口说出:“慢!高岩医生。”
    高岩又转过身来,怔怔地看着高铁林,不知发生了什么。
    高铁林一笑说:“你是想倒水吗?不必了,我不渴。”
    高岩知道高铁林说对了,但他还是诧异地看了他半天。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别的,天黑了下来。高铁林告辞要走,临行前,他装出很随意的样子问道:“高岩医生,你是哪年来中国的?”高岩愣了一下,不知高铁林为什么要问这个,想了想说:“1940年,就是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前一年。”“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高铁林又问。“父母都死了,我是独生子。”高岩回答。“你父亲是做什么的?”高铁林继续问。“东京大学历史教授,太平洋战争爆发的前一年病故。”高岩继续答。
    “母亲呢?”高铁林问得有些没底气。
    “她是历史小说家,在我很小的时候去世了。”高岩有些疑惑地答。
    “哦……对不起。”说完这件事,高铁林离开了。
    看着高铁林随手关上门,高岩更加疑惑,难道他知道了我的底细?转念一想,这不可能,如果我连这点儿秘密都保守不住,那也就活不到现在了。这样一想,他心里轻松多了。
    离开高岩的房间后,高铁林见天色并不算晚,便来到医生办公室,向雷鸣了解亚美的病情。见高铁林心事重重的样子,雷鸣安慰他说:“亚美的伤并不重,她脸色不好,是由于失血过多的缘故。”高铁林听了雷鸣的话,半天没有作声。雷鸣误解了高铁林沉默的意思,继续补充说:“她很快就会痊愈的……你放心好了。”高铁林皱了皱眉头,对雷鸣说:“还有一件事情……我想请你帮忙。”“什么?”雷鸣惊讶地问。“有关高岩光政……”高铁林说。“高岩光政?”雷鸣一愣。高铁林说:“嗯……你觉得他这个人怎么样?”雷鸣深思一下说:“他是一个很优秀的外科医生,非常敬业,而且富有爱心。有时候……怎么说呢?同他在一起时,根本感觉不出国别的差异,甚至会忘记他是一个日本人,还以为自己正在与一位中国同事工作呢!”高铁林若有所思地重复道:“还以为……自己正在与一位中国同事工作?”雷鸣:“是这样,这种感觉只有同他在一起工作的时候才能意识到。你就想知道这些吗?”高铁林说:“不……雷鸣医生,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帮我注意一下,他的腰部是不是有一块蝴蝶状的胎记?”雷鸣疑惑道:“蝴蝶状的胎记?”高铁林点头说:“是,这件事对我很重要,但希望你不要对任何人讲这件事,包括高岩好吗?”“好的。”雷鸣若有所思地点头说。
    从雷鸣那里出来,高铁林总觉得意犹未尽,又踅进高铁山的住处,向他提及他们共同的弟弟三虎子的情况,并很肯定地说,三虎子一定回到了中国,而且就在满洲,说不定现在正在寻找我们呢。
    高铁山兴奋地直抡拳头,说:“只要他在满洲,俺就一定能找到他。”
    高铁林看着二弟那满身胡子气,说:“那就看缘分了……好了,先不说这些。你呢……我希望你养好伤后同小神仙、小六子、傻大个儿能够全留下来。过去闯荡江湖,杀杀打打,那是因为世道不好被逼的。现在关东军投降了,满洲又回到俺中国人的手里,干吗不干点正事儿?其实,铁花也不愿你到处走,也希望你能留下来。”
    高铁山深思不语。
    高铁林拍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好好想想吧,你也老大不小了……”说完,他悻悻地离开了。
    这一夜,高铁林睡得很不踏实,战事结束了,他突然觉得有更多的事要办。第二天,高铁林便拿着一本日文版的《源氏物语》走进亚美的病房,向躺在床上的亚美招呼道:“你今天的气色真不错!”
    亚美接着说:“而且今天的天气也很好,早上我看见两只喜鹊一直在窗前飞来飞去,一定会好事不断。”
    高铁林把手中的书一举说:“如果这也算是好事的话……但愿你能喜欢。当然……如果你不喜欢的话,我还可以再为你换一本。”
    亚美张着嘴看着那本厚厚的《源氏物语》,惊叹道:“天哪!你在哪儿找到的这本书?你怎么知道我最想要的就是这本书?”
    高铁林得意地说:“真的?如果你不满意的话,我还可以帮你搞到二叶亭四迷的《浮云》,或者是夏目漱石的《我是猫》。”
    亚美更加惊叹,“政委,你……你真是个天才!”
    高铁林微笑道:“不,我有名人指点。”
    “他是谁?”亚美急切地问。
    “这可不能告诉你。”高铁林神秘地说。
    亚美看着高铁林,真想把自己的真实情况告诉这个男人,但她还是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