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太子骤然薨逝,消息很快就传遍全国各地,就连理王这偏僻的乡里也在不久后知道了此事,庆元县发了公告,村中老人奉里长、里老之命,办了一场祭奠,因为村里没有什么识字的人,就请理王来主祭、书写挽联。
可是理王得知此讯,心中正是翻江倒海的时候,虽悲悲切切跟着办了一场祭奠,但更怀疑太子之死十分不简单。
他隐约听人说,朝廷现在出了一个“二皇帝”,以理推敲,诸兄弟之间与今上最亲厚的自然是许王,这个“二皇帝”是许王跑不了。
若是他,那太子之死就更扑朔迷离了。
不光他有此感,琴袖也预感将有大事发生,不出他们预料,裕王献礼之时太子暴毙,一开始许多人都怀疑是裕王毒杀太子。可是今上为此昏迷不能查办,许王便先命人软禁裕王。
哪里知道过了两天,也不知是谁在朝中挑起议论说许王也有嫌疑,许多大臣早看不惯许王,趁着今上昏厥之时,人人喊着彻查此案,情况对许王越来越不利。
朝廷公论越发偏向裕王,许王没有今上撑腰,渐渐顶不住悠悠众口。不过以他素日骄狂之态,不但没有放出裕王,反而加派人手监视裕王,还令锦衣卫来回巡视京中,一旦发现有反对许王之人即刻抓捕。
此举闹得京城人心惶惶,这几日都走在街上众人谈的无一不是太子之死。有人说是裕王干的,有的说许王做贼心虚,大家怀疑来怀疑去都莫衷一是。
杭梦苏虽与裕王没什么来往,但也不能任由许王这么胡作非为,可是要保住裕王何其困难!朝廷公论如果再汹汹诘责许王,许王狗急跳墙随便捏造罪名杀了裕王也说不定呢!
秦拂雪看他几日以来愁眉不展,心里也猜到了,便说:“俗话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现在朝廷这么乱,都是许王和杨兆符二人所为,你若是想个办法让他们二虎共斗,说不定就能迎刃而解了。”
杭梦苏乃说:“这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他们二人一个在内一个在外,相交极深,怎么能让他们斗得起来呢?”
“熙熙为利而来,攘攘逐利而去。若是有什么事要坏了其中一人的利益,二人反目成仇也未可知。”
“夫人可有妙计?”
秦拂雪便从内室中取出一副骨牌,抽出两张牌来,第一张是猴六、第二张是丁三,凑成就是一副猴王。杭梦苏不解道:“夫人这是何意?”
“猴六、丁三都不大,但是凑起来就是最大的猴王,他们二人谁都离不开谁。”
“猴六是许王,丁三是杨兆符?”杭梦苏想了想,他们二人用这副牌来比喻最是恰当不过了。
秦拂雪却摇头说:“猴六是许王,丁三也可以是裕王。”
“此话怎讲?”
“你想想看,如果许王真的杀了裕王,那么京城里一下子出了两桩血案,试问京城之中谁敢做这样的事?众人都会怀疑许王,到时候他成了众矢之的皇上也保不住他。况且他连一桩血案都摆不平了还能摆平第二桩?杨兆符如果知道这一点,一定劝他放了裕王。”
“夫人的意思是?”
“相公应该给杨兆符提个醒,让他赶紧劝说许王放人,裕王经此一事,恐怕也不敢在京城呆下去了,若是到了封地上去。相公再暗暗派人撺掇许王反悔,许王一旦反悔放人,杨兆符就跟他有了矛盾。”
“这样二人嫌隙日积月累,反目成仇顺理成章了!”杭梦苏一拍脑袋顿悟了,忙抱着秦拂雪,在她脸上亲了一口,秦拂雪一推他道:“松开手,紧得人喘不过气了,仔细我腹中孩子。”
杭梦苏这才想起他夫人早已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忙笑说抱歉,又将那骨牌收好,叫人送给杨兆符。
杨兆符何等聪明人,一看是大小两张猴1,马上明白他的意思,屁颠颠去劝许王放人。许王被杨兆符这么一劝想想也有道理:何必要杀掉裕王?把他赶出京城还少了许多麻烦呢!
于是勒令裕王离京,裕王倒也巴不得走,离这里远远的。可这一来,替罪羊不就没有了?许王还没等到今上苏醒就已经反悔要去追人,可惜裕王已经快马加鞭往湖广的封地去了。
这下他就发了飙,冲着杨兆符一通大骂。杨兆符虽不是什么大忠臣,也好面子。这么一骂弄得他也暗自怀恨在心,二人渐渐就起了不快。
今上渐次苏醒,可是仍不能讲话,许王守在今上身边,杨兆符也守在身旁。小半个月过去,皇上才渐渐有了些精神,可因太子之死仍然悲痛。
一日午后,他与钱皇后同进午膳,二人吃到一半,相与抱头痛哭。今上昏沉了许久,儿子的丧事还不能办得很清楚,如今钱皇后一力主持之下,已追上了谥号思怀孝恭太子。将其先葬在先帝陵中,等自己的敬陵修完,再移葬敬陵。
这些身后之事并不能满足今上思念太子之心,他愤懑之情无所宣泄,一定要追查出杀害太子的凶手。
此时,一道上书摆在了今上的御案。
许王弹劾裕王毒杀太子。
当时太子千秋,许王并不在场,今上以为许王不可能杀害太子。诸兄弟之间觊觎皇位的恐怕如今只剩裕王了。
还没等大臣们反应过来,今上已经绕开内阁发出中旨:将裕王以谋反之罪削除王位,斩首示众。
消息传开,天下哗然,许多大臣纷纷上书说事实不清不楚,怎能随意杀害兄弟手足?可是今上早被愤怒冲昏了脑袋,哪里管得到大臣劝诫?于是又发一道中旨,要锦衣卫从速去办。
可是满朝文武见此情状,就连杨兆符都觉得今上这样做太过草率。于是悄悄撺掇手下人在紫宸殿外跪地请命,哭求今上不要任情行事。
当是时,一百多位朝中大臣跪在紫宸殿外磕头请命,可今上就是不听。闻说有几百个大臣不肯依从,气得他下令缉事厂太监将这些人统统抓去打屁股。
有些大臣已经上了年纪,本来跪的已经体力不支,结果被缉事厂这么一打,手一重就一命呜呼,为此而死的大臣有七人之多,此种倒行逆施,更令大臣们群情激奋,傍晚时分,更多的大臣涌入皇宫,在紫宸殿外大哭大闹。
今上闻知大臣如此,虽然气得肝疼但害怕朝中众臣群起而攻,自己成了众矢之的只能急召杨兆符来问话。
杨兆符新与许王不和,杭梦苏盼着他能揭发许王杀害太子之事。
可是他还是看错了杨兆符这个人。
杨兆符此刻心中想的不是对付许王,而是发觉今上对许王深厚的爱弟之情。
杨兆符步履匆匆地入了乾清宫,可是他一路上也在挣扎思考:今上难道真的是傻子么?许王和裕王二人之间,谁想取思怀太子而代之,这是显而易见的事。若是今上也怀疑过许王,可仍坚持处死裕王,就说明今上对许王回护已至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若此刻贸然去说许王的嫌疑,不是得罪了皇上么?
所以杨兆符选择闭嘴。
进了乾清宫,钱皇后也在。他不敢走近,只模模糊糊听见皇后在里头说:“皇上若是一意孤行,不知春秋之史如何看待皇上。”
又听皇上说:“皇后难道不痛惜思怀之死吗?”
“思怀太子是妾所出,妾身只会比今上更想知道是谁杀害了他,可是不分青红皂白残害手足,皇上就成了一错再错之人了。”
随即一阵沉默,杨兆符只能听见一阵太息。
门渊看见杨兆符来了许久,这时才悄悄朝里头说:“皇上,杨阁老来了。”
“快请他来!”
杨兆符这才进去,钱皇后一看见他就哼了一声,骂道:“你做首辅之人到底是在做什么?朝中大臣都跪地请求皇上收回成命,你却高高兴兴跑来?为什么不到紫宸殿外跪着?你这样还算是百官之首吗?”
钱皇后连番询问,把杨兆符说得面红耳赤,只能跪地大哭说:“臣也是来求皇上收回成命的。陛下,百官已有人被杖责至死了,若再强行责罚下去,恐怕舆论都不好听了。”
今上握着钱皇后的手,看了看她,忽然发现发妻不再年轻了,而自己这两年稀里糊涂在后宫里添了四五十个嫔妃,猛然间潸然泪落道:“罢了,让裕王好生住着吧,这事就罢了吧……”
罢了?不查了?
杨兆符心里一阵算计:皇上是不是知道许王杀了太子,但不肯查呢?
钱皇后一句话打断了他的思绪:“你为百官之首,应当抚恤死谏大臣,勤勉事务,不要叫皇上再添忧心。”
杨兆符赶忙叩头称是,不想钱皇后又说了一段让他汗毛倒竖的话。
“皇上,别再追杀理王了,他也是您的弟弟呀。皇上年少失养,慈母见弃,后来又痛失养母李贵妃和太子,这样多的亲人离皇上而去,皇上还要手足相残又是何必?他到如今都不知逃到哪里是死是活,要遭的罪也遭够了,再有错,也没了爵位,让他安安分分当个百姓也全了他一辈子了。”
今上听后,沉然不语。
钱皇后走后,今上叫来门渊说:“出去,叫知制诰来,赦免理王之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