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王妃顾氏派人去问太医偏方的底细,几个太医看过方子都说可以用,正是驱寒对症的药,要嘉王多服。嘉王妃顾氏乃放下心来,将药煎出给嘉王服用。
用了两日,嘉王身上果然好了一些,忽然北边来人说,今上在北大胜,捷报传回京城,满城都欢喜雀跃,以为同庆。
嘉王却又不免深深忧虑:他父皇年事已高,再经不起这样风霜。若是有个万一闪失,教他怎么是好。
他这思想并没有错,因为今上几乎是叫人抬着班师回来的。漠北瀚海,十二月大雪。今上吃了几口冷风,边咳血边指挥,一路虽胜,早已精神不济于事了。
后来是几个儿子和将士们好歹劝说,终于才到后方歇息。只是漠北之气极酷,今上到底也六十的人了,又本生病,骑马已很勉强,何况是征战沙场。
前头仍不断在打仗,只是因为今上身体着实不便,所以已无力指挥,只叫将军王栋假设御帐,令瓦剌人以为今上仍在,其实他自己已在后头驻营休息了。
他虽病息沉重,却仍强撑病体,在儿子面前说教,许王、吉王、信王都以为父皇龙体尚可,所以没有一日不战战兢兢的。
可只有今上和成太医知道,今上所余下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成太医是皇后专门嘱咐让他随行的,本来今上是带了两个太医随行的,可他近来脾气暴躁,故而还是成太医老成厚道一些,所以皇后这样安排今上也信得过。
成太医日日为今上切脉诊断,只觉得病势甚迫,很是凶险。
虽然如此,他每日看诊以后,出了营帐神色都很平静,一句话也不说。大抵古来天子龙体不论是好是坏都是禁忌秘闻,从无向外宣说之理,加之瓦剌新败不久,一旦知道今上不行了就卷土重来,那麻烦就大了。
这日正巧诊脉毕,成太医独自从今上的御帐中出来,许王见了忙一招手,成太医便低头过去拜了一拜。
“成太医……”许王说时还眼睛不住观望左右,见近处无人才问,“成太医,父皇怎么样了?”
成太医躬身道:“回王爷,皇上须静养,以休息为第一紧要之事。”
“身上可有不虞?”
“臣非华佗,不敢妄断。”成太医说罢一揖而退弄得许王心里一窝火,这人这样刻薄,嘴里竟撬不出半个字来。这时候吉王忽然从许王背后窜出来,没把许王吓了一跳。
许王一拍他脑袋骂道:“你哪里来的,又来听我们说话。”
吉王笑道:“哥哥也别急,我这里从煎药的药生那里抄出一张方子,哥哥叫人看看兴许就知道父皇之病了。”
许王才叹一口气取过方子,看了一眼道:“父皇龙体如何,切勿传说,以免小人从中作祟。你快把这方子烧了,免得惹祸。”
吉王点了点头,当着许王的面就把方子撕了个稀巴烂以为无事,不料许王天生博闻强识,心里早把方子里的药材记了个清清楚楚。
他叫来自己贴身服侍的医员,与他探讨商量,竟发觉今上已经危殆的消息,心里着实害怕。连夜叫人悄悄往南边送信去了。
报信人快马加鞭,赶到京城不过四五日间。纯妃先接了消息,大惊色变,她原想着今上身体康健,明年开春仗打完了,届时嘉王也已经没了,这时候跟今上一说太子杀死嘉王之事,今上岂不震怒?
到时候太子被废便成定势,虽还有个太孙,他父亲既被废了,总没有儿子当皇帝老子当王爷的理儿。算上没了嘉王,理王又已在封藩,自己儿子许王刚立了战功,这皇帝的宝座还能是谁的?自然是许王的了。
可是若今上真的已经一病不起,嘉王又没死,太子就顺理成章继了位,那她这如意算盘岂不是落空了?
纯妃紧紧捏着儿子许王送来的信,蹙眉思索了许久。忽然她把信纸揉成一团,一拍桌子道:“不行!嘉王必须快些死才行。留他病到明年,事就不便了。”于是朝外呼唤郎英的名字。
郎英听唤而来,问道:“娘娘有何吩咐?”
“你听着,如今我也只能走一步险棋了,你去配出一副毒药来,记得不能用砒霜,银器不能验得出来。”
郎英听得背脊骨发寒,问道:“娘娘这是……”
“今事甚急,你不许多问,你给我想个办法让嘉王吃了,务必三日之内将他毒死。”
郎英惊道:“娘娘……这叫奴婢……”
“郎英!你还想不想活着出这个翊坤宫就是看你自个儿了!”纯妃忽然把脸一板,郎英一看五内乱战,心里似乎天雷轰过一般:他头一次见自己的主子如此阴鸷的脸孔,吓得一缩脖子叩头道:“奴婢马上去办,马上去办……”
纯妃急着说:“记得万不能走漏一星半点儿,若是牵扯到我身上来了,我先要你死。”
郎英虽说忙应下来,可一出门就愁眉苦脸犯了难:这嘉王府里又没有他们的人,怎么下毒啊!
他一边想一边找裴内医配出一副剧毒无比的药来,可是对着那包药就发了呆:他又没本事送进去,就是送进去了,怎么让嘉王张嘴吃了它呢?
郎英因想得出神,不知外头宫女仪冰在呼唤郎英的名字。郎英起初愣神,直至仪冰推门进来,郎英才觉醒过来,慌忙把配好的药往桌下一塞,颤抖着声调问:“你这小花狸奴,走路悄没声儿的,差点吓死人。”
仪冰瞅了一眼桌底,便福身道:“娘娘要去端本宫看太孙,教郎爷爷赶紧来随侍。”
郎英一听急忙跟着她去了,只是仪冰回身一看,又瞄了一眼桌底。
不多时,她与郎英便随纯妃去了端本宫,原是太孙这两天又不大好,纯妃也忙来关怀。只是太孙不太喜欢纯妃,太子反复提点之下勉强叫了声皇姨奶奶。
纯妃抱着小孩子的额头,倒也不是很烫,太子忙说:“这孩子前两日还在风头底下写字呢,纯姨倒好好说说他。我说他两句,竟给我搬出悬梁刺股、囊萤映雪的典故来,说是四弟教的,你说这个四弟。”
一说到嘉王,太孙的脸色明显不太好看。太子看出几分端倪便道:“你四叔叔病怎么样了。好些了没有?你去看过他总要问问他身体吧。”
太孙支支吾吾地说:“四叔叔好一些了。”
太子笑哼一声,与纯妃说了一会子闲话。众人都恭敬服侍在侧,只有郎英在一旁看着太孙想着出神:听纯妃娘娘说,太孙一直在给嘉王送药,既然他在送药,若是能在药材里动点手脚不就好了?
如此一想豁然开朗,不久联络上了太孙的奶娘万氏。
万氏亲近太孙,太孙以为自己偷送给嘉王的药材其实都经过了万氏的手。她收了郎英不少银子,就依计将药材掉包,偷偷叫太孙送到嘉王府上。
一日天好,嘉王正坐起来与几个小丫头和小厮说笑话,几个人轮流你一言我一语。
有一个便捏舌说:“曾有一个官儿,要入宫面圣,可巧有个太监满肚子坏水儿,偏不让他进去,说,你必要说个笑话儿,逗笑了我,才能进去。这官儿也急了,这会子慌慌张张,怎么讲笑话呢?忽然灵机一动,便说:从前有个太监……说了半截没说下去。那太监就急了,你怎么说话说一半呢!就急着问:下面呢?这官儿就说:下面没有了。太监一听,脸都臊红了,就走了。1”
这话说的大家哄堂大笑,嘉王也直把肚子捂了,笑得生疼。正笑间,嘉王妃顾氏来了,众人忙悚然站起来,都朝顾氏行礼。
顾氏看了众人一眼叹道:“你们也真是!王爷这样的身子还有心思与他说笑,一会儿笑岔了气,劳动了精神,你们倒一拍屁股没事儿人似的,这像话吗?”
嘉王余笑不止,道:“妃不必怪他们,是孤太闷,教他们说一会子笑话逗趣儿的。”
王妃叹了口气从身后的丫头手中托盘里端出一碗药来道:“太孙又送了药来,您快喝了吧。说来这药也确实好,我们王爷这几日气色好多了。”
众人看王妃没大生气,忙笑道:“正是了,所以小的每才敢与王爷说几句笑话,放在平日是万死不敢的。”
嘉王听后便笑着端过去喝,因药苦他都闭着眼睛囫囵吞的,不想喝了一半忽然觉得味道与昨日喝的不同,便放下了碗问道:“怎么药味变了?”
王妃取过药一看,才发觉这药似乎比昨日的颜色深了一些,才说:“这倒是怪事,待会儿找人去问问太孙。喝药切忌乱,要是小孩子家添了什么东西,自己以为是好的却乱了药性,反而不好了。”
王妃顾氏才说一句话,嘉王忽然眼冒金星,肚子剧痛不止,忽然喉头一窒,喷出一口黑血来。吓得众人急忙去请良医,没想到王府良医刚到,嘉王已经躺在床上脸色发青不行了。
王妃顾氏眼泪汪汪叫良医来看,一把脉下去,只觉浮大无根、有表无里,是五内同衰之象,便哭着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