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兮和坐在营帐内,待号角声鸣罢,军营外的歌声似乎愈发响亮。
那是极为哀怨的歌声,听了之后,让人寒毛直竖,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冯兮和的眸光微凝,须臾,她掀开帐帘,走到外面,仔细聆听了一会,随意地拉了一个路过的士卒问道:“你知不知道,他们唱的是什么?”
“敌军的一曲巫歌罢了,圣女不必在意。”士卒答道,可是,他看着冯兮和的眼神带着几分回避。
冯兮和的眉心微蹙,复又问道:“裕王爷现在在哪?”
士卒想了想,回道:“今日一早,日月中所潜藏着的敌军陆陆续续地出动,突然间对盟军派去日月山的士兵发动进攻,王爷现在带着援兵赶过去。”
“圣女,你还是不要太过担心,尽管安心地留在这里便好。”
说着,他别过视线,不看冯兮和,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
冯兮和见状,心中疑惑道,敌军在日月山中设了埋伏,顾时引一早就知道,不可能没有做任何的防范措施。
她想起来,顾时引在凌晨时分,就匆忙地出去,若真的只是埋伏,他何需那么着急。
冯兮和再观察了一下这名士卒的神色,心中已经隐约猜到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再多问,默然转了身。
阿绫疾步跑过来,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珠。
她懂巫语,刚跑出去,将巫歌听清楚,能够明白巫歌所唱的内容。
冯兮和抬眸,平静地问道:“族长在哪里?”
“族长他……”阿绫咬着唇瓣,犹疑地说道:“族长他们去找裕王爷了,想跟裕王爷一同对抗仇敌。”
冯兮和看着阿绫闪烁不定的目光,思忖片刻,即是说道:“族长去找裕王爷是遇到麻烦了是不是?”
“这个麻烦还是因我而起,若是严重一些,足以让盟军前阵子的努力功亏一篑对不对?”
阿绫的面色一白,低下了头,默认了她的话。
从昨天夜里开始,在日月山腹地就不断地有带着草环,穿着树皮,面上涂了油彩的巫人从四处蹿出。
一开始,盟军士兵还是把他们当成是敌军的人,可是,巫人们一出现,就接二连三地唱起巫歌来。
巫歌所唱的内容,大致说的就是当今宁国的裕王爷顾时引被宇文晋所出的妖女迷惑了心智,将妖女娶入府中。
后来宇文晋的身份败露,从宁国逃走,顾时引非但没有交出妖女,反而瞒着众人,把妖女送到日照族。
日照族族长早已被宇文晋控制,害死圣女,让妖女冒充了圣女,帮着宇文晋为祸日照。
起初,盟军士兵们还没有把巫歌放在心上,对于那些巫人见一个杀一个,可是,巫人们也不抵抗,即便是血流成河,他们也照样唱着巫歌。
被杀了一个后,后面又会走出一个来,歌声亦是愈为嘹亮。
到后面,盟军士兵实在受不了了,慢慢的,竟然也觉得巫歌所唱的并非有假,他们对顾时引和族长的所作所为感到十分的愤怒。
且那歌声凄厉,似是能让杜鹃啼血,猿猴哀鸣,士兵们被扰乱了心神,无法专心御敌。
埋伏在周遭的敌军优势兵力便伺机出动,给予日月山中的盟军士兵沉重的一击,连那队即将前往宇文晋宫殿的精兵也惨遭埋伏。
顾时引一早就得知了这个情况,他正带着数万人马往日月山腹地赶去,并在走之前,命令军营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能对冯兮和提起此事。
现在,尚驻扎在山脚的盟军士兵得知惨况,心中的怒火被燃起,而没有顾时引的指令,他们依旧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跟随他前往日月山的途中,勒住缰绳,一致要求让顾时引交出妖女,以慰劳死去的将士亡魂,平息众怨。
刺骨的寒风从日月山吹过来,刮的冯兮和脸颊生疼。
她的眼睫轻颤,在原地站了一会,旋即,直接往顾时引的营帐走去,当着众人的面,掀开帐帘,明目张胆地步入里面。
冯兮和从铺着一大张羊皮的桌案上拿起一把长剑,握住白玉镶金的剑柄,迅疾地拔出闪烁着寒光的剑来。
顾时引今日出去之前,并没有把这把长剑带上。
阿绫和其他人焦急地跟过来,生怕她想不开,会拔剑自刎,都在不安地提防着。
而冯兮和将剑拔出以后,只是用自己宽大的衣袖轻轻地拂拭着长剑,从剑尖擦到剑柄。
一双眼眸沉静似幽潭,其他人也不知道她到底想要做什么。
须臾,冯兮和把剑放回剑鞘。
她提着剑走出去,牵过一匹骢马,即是夹紧了马腹,策马往军营外赶去。
阿绫慌忙大喊:“圣女,你要去哪里?”
冯兮和没有回答,目光却非常坚定,早在回到顾时引身边的时候,她就料想过会有这么一天。
一路上,尘土飞扬,夹杂着边关的风霜。
冯兮和快马加鞭,终于在日月山西侧的豁口处,远远地瞥见顾时引,族长以及数万大军的身影。
大军的队伍里,有不少士兵是刚被营救下来的,身上还负着伤,眼眸中的愤色远胜其余人。
他们显然是起了争执,要不然,不会在此地僵滞这么久。
“裕王爷,末将求你下令,把那个妖女抓起来,就地正法,不能再继续让她祸害我军将士!”一名将士再三恳求。
他的左脸上有一道狭长的疤痕,伤口处在淌着鲜血,身上沾满了泥泞和瘀血,应该正是经历过被敌方击垮心理防线,遭遇埋伏,亲眼见到惨状发生的人。
顾时引仍旧保持之前的态度,让他们现在这个时候,先回到队伍中去。
将士们依旧是不甘心,想要再劝。
这时,一道娇丽的身影映入他们的眼中,他们的怨气和愤恨一下子高涨起来。
顾时引的眉宇间带了一丝愠色,眸光随着她而转动,似是在责怪她擅自前来。
只见冯兮和翻身下马,缓缓走到裕王爷的马前,当着众人的面,揭下了脸上的一方轻纱。
惊艳绝尘的面容出现在众人眼前,顾盼生姿,秋波流转,巧笑倩兮,赫然是他们认为消失已久的冯兮和无疑。
“裕王爷,既然交出我一人,就能平息众怒,让将士们再次齐心协力,对外御敌,这又何乐而不为呢?”冯兮和徐徐说道,神色如常。
素白的斗篷微微晃动,她跪了下去,用双手为顾时引奉上长剑,一圈狐毛团在她瓷白的脖颈上,衬得她如同巍峨雪山上面的颤颤雪莲。
“王爷对兮和的情深意重,兮和此生无以为报。今日前来,是想让王爷将昔日的情分斩尽,用我一人的命,来成全将士们的心愿,不至于让王爷陷入两难的境地,也不会让我在千百年之后,仍然被人人唾骂的祸水红颜。”
话落,顾时引的眸色一暗,瞬间,眸中就席卷了狂风骤雨。
将士们也因着冯兮和这种从容赴死的决心,略是一愣。
随后,他们回想起血淋淋的一幕,便一个个目眦尽裂地喊道:“这个妖女过来了,求裕王爷杀了她,以慰被牺牲的五千将士们的在天之灵!”
“住口!”顾时引蓦地喝道,他的面容坚毅,目光炯炯而深邃,“你们所要痛恨的对象应该是宇文晋,现在却窝里反,不把上阵杀敌放在第一位,反而逼着本王去杀一名无辜的女子,这只会让敌人称心如意!”
“再者,你们本该以守护脚下的土地,保护百姓为己任,现在却对一名即将临盆的无辜女子喊打喊杀,与刽子手又有什么不同!”
将士们怔了怔,他们这才知道,原来被冯兮和隐在斗篷下的腹部,早已有了身孕。
随后,他们又是疑惑道:“可是,她是宇文晋的骨血,又为虎作伥,害死了日照族的圣女,也算是我们的仇敌。”
“胡说,圣女是被宇文晋派人残忍杀害的!”族长蓦然出声,愤慨地说道:“冯姑娘不过是为了稳住日照族的人心,代替圣女守护日照,恰好除了日月山,天下没有她的容身之地,才入住了神女殿!”
话落,在场的将士们逐渐安静下来。
冯兮和仍是低着头,跪在铺满碎石的雪地上。
顾时引下马,将她扶起,而后,他转过头,语声已不似方才那般激烈。
“她不是你们所说的妖女,而是本王唯一的妻子,若是她真是为虎作伥,那在多年前,她为什么要到日月山的朱雀沟去救本王和中了埋伏的宁军?”
“在宁国时,她嫁入裕王府,也有那么多机会可以对本王下手,却为何要放过本王?”
“还有你们难道忘记了吗,她的亲哥哥为了同敌人拼杀到底,已经失去了一支手臂,她的亲弟弟只有十岁,却甘愿走上城墙,愿意让自己当人质,去换得一位宁国姑娘的平安!”
将士们的脸色一沉,顿时,鸦雀无声,只余山间的寒风擦过悬崖峭壁,发出似是要将人心撕裂的声音。
顾时引紧握住冯兮和的手,他的眼睛从在场的每一位将士身上扫过,一字一句地问道:“她的腹中怀了本王的孩子,如果你们执意要因她的出身,而要夺她的性命,是不是要让本王将自己的孩子一同杀死?”
有些人一听,开始摇头,带着几分愧色,小声道:“王爷,抱歉,我们之前并不知道冯姑娘怀孕了。如果知道,我们怎么可能会想去谋害小世子?”
“如果你们仍是坚持己见,待战事结束,我们便会自行了断。”继而,顾时引从冯兮和的手中拿过长剑,他握住剑柄,擦过冯兮和的耳畔。
我们?众人心神一凛,却见顾时引砍下了冯兮和的一缕发丝,而后,他又取下银色头盔,也砍下自己的一缕发丝。
冯兮和闭了眼,等睁开眼睛时,顾时引已是将两人的头发打成一个结。
“今日,结发同心为证,本王在此立誓,今生今世会与兮和同生共死!”
山谷中响荡着他的回音,不绝于耳。
众人的身子一颤,冯兮和的眼眶不由自主地湿润了。
然而,她忽觉腹部一阵绞痛,拢了眉心。
“子裕,我好痛!”冯兮和慌忙攥住顾时引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