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幽兰之香从香囊里溢出,冯君尧怔了怔,脑海里浮现一抹似空谷幽兰般的丽影。
他的右手打着颤,去把香囊拾过来,甚为珍惜地放到心口处。
“兰儿她真的还没有死吗?”冯君尧不可置信地抬头。
虽然,在金陵城门口,玉夫人将香囊丢给他的那回,他也怀疑木兰幽尚在人世。
而后来所发生的事,让他以为那不过是玉夫人对他的欺骗。何况,顾时引当时下手那么重,木兰幽能活下来的可能微乎其微。
冯兮和转眸,看着冯君尧,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期盼,似在暗示,大哥,上回,已经是那样的悲剧,这回,求你再相信王爷一回。
冯君尧见状,惭愧地低下了头,他细想着这半年来的种种。
自从冯国公府落难之后,顾时引依旧派人守护古老的府邸和往昔的荣耀,不让他人去践踏国公府的尊严,又特意让自己以戴罪之身来到军中,好让自己能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有将功赎罪的机会,摆脱罪臣之后的称呼,替冯国公府重新正名。
他着实不该再对顾时引起疑。
“以往之事,都是属下唐突,请王爷恕罪。”冯君尧不顾身上的伤势,忙着起身,给顾时引行礼。
顾时引让人过来扶住他,而后,他徐徐道:“她究竟还在不在人世,这个答案,需要你留着自己的性命去寻找。”
“属下遵命。”冯君尧郑重地点了下头,无论之后的战况再如何激烈,他都不会再随意地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他还要活着去见木兰幽。
顾时引听罢,默然地转了头,走出帐外。
一轮皎洁的明月映照在远处的雪峰上,顾时引的脚步停住,他抬头看了看,迷蒙的月光勾勒出完美的侧面线条,柔和地撒在他还未来得及褪下的战甲上。
军营里,人来人往,不乏大夫和受伤的将士,顾时引转眼看到身负重伤,面容却依旧坚定的众多将士们,眸中划过一道深思。
冯兮和走过来,在他的身后停住。
她的心里清楚,比起让众将整日在战场厮杀,取得军功,获得嘉奖,顾时引更希望他们能够回到家乡,跟亲人团聚,过上再无战乱的日子。
冯兮和默默地站了一会,随后,她走上前,悄声说道:“王爷,你先去休息吧。”
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最终脱口而出的却是一句简单的关怀。
顾时引回眸,唇角微微勾起,他压低了声音,“在本王出去的时间里,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冯兮和的面颊上绽开灿烂而炫目的笑容,她点了下头。
或许等平定了乱贼,他们之间,也不会再有任何的烦恼。
冯兮和跟顾时引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她走到钱绯绯的营帐前。
方才,冯君尧受伤太重,顾锦沅又在钱绯绯的身边,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她还没好好看过钱绯绯。
钱绯绯从小养尊处优,被顾锦城掳去,饱受折磨,不知道是如何坚持下来的。
营帐门口,站了一排顾锦沅的随身侍卫,他们的面色有些古怪。
冯兮和蹙了一下眉,犹疑地透过营帐的缝隙中看过去。
只见顾锦沅的手里端了一碗乌黑的药汁,木讷地舀起一勺药,要往钱绯绯的唇边递去。
钱绯绯睇了他一眼,小声怨怼道:“你如今都是当今太子了,怎么还跟以前的木头一样。我伤在手臂,你不先为我包扎伤口,给我喝药有什么用啊。”
顾锦沅马上意识过来自己的失误,因着太过于担心她,又不知道见了她该说什么话,他差点都变傻了。
“对不起……”顾锦沅别扭地从口中吐出几个字眼。
他看了看,箭头虽是被拔出,钱绯绯伤口上的血也被止住了,但是,伤口并没有得到包扎。
顾锦沅直怪自己糊涂。
可是,他貌似让人拿了伤药和绷带进来的,怎么没在桌子上看到那些东西。
是他遗忘了还是手下人的速度太慢?
看来,这种事情还是需要亲力亲为才行。
顾锦沅立即从榻边起身,想要亲自出去取伤药和绷带。
“你别走那么急。”钱绯绯倏地拉住他的手,嘟囔道:“十六,你知道错了就好,只要你现在留在这里,陪我多说会话,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
顾锦沅果断回道:“不行,你的伤口要得到包扎,不然,万一恶化了怎么办?”
这种时候,怎么能由着她骄纵任性呢。
“恶化了,大不了我就废了一只手呗。”钱绯绯不以为意地说道。
她的眼眸中透出明亮的光芒,面颊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复又低低询问道:“你总不要告诉我,我废了一只手,你就不喜欢我了。我是不会信的。”
顾锦沅的面色一囧,随即,他强行恢复镇定的眼神,淡淡道:“钱大小姐,你多心了。”
“多心了?”钱绯绯微一挑眉,“那你还赶到上阳关,为我截下万千箭矢,从敌军手中把我救出后,又是滴水未进地在这里照顾我那么久。”
她歪头寻思道:“难道,你对每位女子都是这样?十六,你可不是这样滥情的人,就别给自己的形象抹黑了。”
顾锦沅一听,面颊边竟然泛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旋即,他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是宁国的一位百姓,你落入敌军手中,这便是宁国没有保护好自己的子民,我身为当朝太子,有这个义务去救你,并确定你无恙。”
话还未说完,钱绯绯不满道:“你不要跟我来这无聊的一套,我是不会听的。”
说着,她望着顾锦沅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十六,当初,你还在东盛钱庄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对不对?”
“到后来,你去比武招亲的擂台上,跟赵初较量,也不是因为可怜我,而是真的在乎我是么?”
顾锦沅的心中千转百回,他欲要启唇,却听钱绯绯又笑眯眯地说:“你不要否认,我看得出来。”
顾锦沅面上的红晕更甚,他匆忙别过头,转移了话题,“我去拿伤药和绷带。”
只不过,他才刚走两步,钱绯绯就吃疼地抱怨道:“我的伤口,又开始痛了。”
顾锦沅回头,见到她是用受箭伤的那只胳膊在拉扯着他。
这样子胡来,不疼才怪。
他无奈地回到榻边,认认真真地让她坐好,给她的后背处垫了几个枕头。
钱绯绯眸中的笑意更甚,她凑近顾锦沅的面颊,细声道:“十六,你不说话,就是默认我刚才所说的话了?”
“快点把伤养好,等这边的战事一结束,我就带你回去。”顾锦沅拢了眉心,柔声说了一句。
闻言,钱绯绯不再多言,而是抿唇窃笑。
当被捆绑在木桩上,面对袭来的数道箭矢,濒临死亡之时,她就看清楚了自己的内心。
在她的内心深处,非常在乎顾锦沅,当时,她就下了决定,如果她能侥幸活下来,定是会找顾锦沅表明心意。
如果顾锦沅真的对她没有感情,她会离开,如果顾锦沅是喜欢她的,不管他再如何的迫不得已,把她推开,她也不会放手。
现在,一直以来,她所追求的答案得到了证实,她的心里别提有多开心。
营帐里的烛火昏暗,两人的身影投在营帐上。
在两人的推攘之间,营帐外有过细微的声响,像是有瓷碗被摔碎。
只是,两人的心思都在彼此的身上,并没有去注意,
须臾,顾锦沅实在是担心钱绯绯的伤口会恶化,就低头看了下自己的衣袖,想扯下一块布料,勉强当做绷带。
而帐帘被悄然掀开,一名侍卫拿着现成的伤药和绷带进来,看着两人,胆怯地说道:“太子殿下,你要的东西来了。”
顾锦沅立刻接过,继而,他挥手道:“好了,你可以下去了。”
那名侍卫想再说点什么,可看到顾锦沅望着钱绯绯,眼中透出的那种柔情,只好识相地走出去。
他的眉眼间难掩对钱绯绯的反感。
以往,陪伴在顾锦沅身边的都是孤帆,孤帆随着顾锦沅经历了那么多,都无怨无悔,如今,顾锦沅的一颗心却放在别的女子身上。
他心中不免为孤帆叫屈。
冯兮和在营帐外,自然是看到了里面的情况。
她也看到了把伤药和绷带送过来,又默默离开的孤帆。
冯兮和没有再进钱绯绯的营帐,而是顺着孤帆离开的方向走去。
夜色之下,孤帆独自一人坐在自己的营帐前,拢了披风,望着星空发呆,她手里还拿着一根狗尾巴草,在百无聊赖地将狗尾巴草结成一个草环。
她的眸光闪烁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冯兮和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心中叹息,既然顾锦沅选择了钱绯绯,那还是希望孤帆能够看开一点。
而且,嫁入帝王之家,并不是一件好事。
孤帆呵了一口凉气,她似是觉察到旁边有人,警惕地往四周探去。
在见到冯兮和后,她蓦地站起身来。
冯兮和示意她不要出声,朝她走近了几步。
孤帆点点头,随后,她想起刚在钱绯绯的营帐外也见到了冯兮和,就猜出了冯兮和的来意。
“你不必担心,我没有想不开。”孤帆小声地说着,眼中泛着异样的光芒,“我是因为十六身上的寒毒还未解,才留在他身边照顾他。”
“不过,我会尽量离他远一点,免得钱大小姐误会。”
冯兮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句合适的话说,只好对她施以一笑。
孤帆回之一笑,眸光粲然,心中已经决定好,只要顾锦沅能够平安幸福,她做什么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