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奕去自首的那天,她挣扎着起床站在窗前看着他离开小区的背影。
阿姨在旁不断念叨着,“夏小姐,你发着高烧不要轻易起床,免得受了风又加重病情。”
夏尔恍若未闻,仍怔站在窗前,直到看见他上了车。
她以为,他上了车便会马上离去。
然而不是。
所以她才会看见自己从未发觉的事。
傅奕的确是上了车,但他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缓缓将车窗降下,手里点着一支烟,望着她公寓的方向,徐徐抽着,烟雾迷离。
夏尔额头很烫很烫,高温不退,可她眼下却一时忘记了身体的不适。
阿姨见一直劝她也不见效,只好放弃,她边系上围裙边朝厨房的方向走去,口中自言自语道,“傅先生看上去不着调,只一件事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呢。”
“什么事。”夏尔呆怔的望着窗外那个车上的黑色人影。
阿姨想都不想便回道,“就是你对海鲜过敏那件事,每次他看见我准备去买菜的时候就会通知我。”说完,她将蔬菜拿到水池冲洗着,边洗边道,“就算不在这里,也会特意打电话给我。”
他,居然为她做了这么多么……
夏尔倔强的扬起脸颊,强迫自己不再去看坐在车内的那个影子,他一直不急不慢的抽着那根烟,也不知,是不是即将抽完。
如果她刚刚没有听错,他似乎是要去自首。
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他是他,她是她,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任何交集。
“夏小姐,你的手机响了。”阿姨正切菜,听到夏尔的手机铃声不断响起,而夏尔却站在窗前入了神般的想着什么,没有听到,她只好赶紧擦了擦手,将不断震响的手机拿着就朝夏尔急忙忙走去。
夏尔看见手机屏幕上亮着的傅奕二字时,心头滋味万千的又朝窗外那个方向看去,他仍坐在那儿,烟已经抽完。
手机铃声,无休无止的响着。
她心中却如天人交战,一个声音在逼迫她赶快接听,另一个声音却不断重复着要她挂断。
“夏小姐,你怎么不接电话啊?”阿姨又回到厨房继续切她的菜,可身后断续响起的手机让她根本没法集中注意力做事,只好频频转身试探的问如石雕般站在那儿的夏尔。
夏尔望着手中一亮一暗的手机,明若水般的眸中也有同样的迷惑。
他,为什么这样持续的一打一挂?
手机一响就挂断了,然后继续拨来,不待她接下就又挂断,就像在做某种恶作剧般。
夏尔望着窗外那辆黑色奔驰,缓缓朝着小区门口行驶而去,没有片刻停留的,干脆直接的开走了。
他明明走的那样彻底干净,却用时响时挂的手机来扰乱她的心。
呵呵。
傅奕,你果如传闻中那般识女人心么。
夏尔有过挣扎的眸色渐渐平淡下来,木着脸,慢慢转过身,她站了太久,身上只穿了一件无袖的娃娃衫,受了些凉,加之高烧不退,才走了没几步脑子一黑,整个人扑通的便倒下了。
一同倒地的还有手机,一声接一声的响,短暂又持久。
“夏小姐!”阿姨闻声惊呼,接下来,手忙脚乱。
夏尔这次高烧,由于在最初发烧的时候一直没有看医生,又拖了几天,加之心有忧思,病的不轻。
这是她住院时间最长的一次,整整一个星期。
不巧的是,她父亲才出国参加某个品牌的发布会,顺便在发布会上宣布与对方合作的消息。
她的母亲也一起跟她父亲出了国。
空荡荡的病房,从她住进来的那一天起,也没有被挤满过。
说实话,她已经习惯了。
从小时候开始就是这样,父母眼中能看见的只有她姐姐,而不是她。
她姐姐是她父母的第二个孩子,在此之前,母亲也生下过一个女儿,但是刚生下来没多久就死了,死因不明。
所以她姐姐的出生就显得格外珍而重之,加上姐姐从小冰雪聪明,伶俐可爱,几乎是她父亲的掌中珠玉。
哪怕后来她出生了,也无法与她姐姐相比。
而后来姐姐的去世也带走了父母对她本就少得可怜的关爱,父亲一直借着繁忙的工作麻痹自己,而母亲,在母亲眼中,最重要的从来只有父亲,对她跟姐姐不过是爱屋及乌。
“夏小姐,你今天就能出院了,有家属来接你吗?”管床的护士进来例行的为她量过体温和血压后微笑着问。
夏尔轻轻摇头,目色迷茫又呆然的望向窗外。
家属。
她真的有这个东西吗?
那种被呵护到掌心的疼爱,她这一生,也就一次而已。
那个如暖阳般的男子,温和明朗,总是会言笑晏晏的看着自己。
可是……
“夏尔,我警告你,你姐姐就是那个姓顾的害死的!如果你再跟他有任何往来,别怪我不认你这个女儿!”她父亲摔掉顾深送她的18岁生日礼物那天的暴怒模样,她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小尔。你爸爸说的对。”望着满室狼藉和受惊如小白兔的她,她母亲只是如旁观者边抱臂在旁冷淡道。
“……”
夏尔倚在病床上回想那些如针扎般的过去,麻木流泪。
手机,仍在持续的响着,已经响了一个早上,仍如前几天那样,只不过响一下就挂,挂完了继续。
那是傅奕。
那个总是满不正经的男子,慵懒的看着她,眉眼似有深情,可等你认真看时又转瞬即逝。
她木然转过被泪打湿的脸颊,看向手机屏幕,而屏幕也在那刻暗了下去,再也没有亮起。
夏尔伸出纤白瘦弱的手,慢慢的将手机拿过来,摁亮的那刻,看见了屏幕上显示的那句提示:
您有520个未接电话。
她整个瞳孔都因为这句提示剧烈的收缩着,握着手机的手一个失力,差点将手机摔了下去。
过了半晌,病房里才响起她虚弱轻飘的声音,“护士,我要出院。”
市警察局的大门,明亮敞开。
这样的地方,夏尔从未想过自己会来过,而今天,她拂了拂凌乱的黑长发,简单挽在颈后,背着那个小背包,步步肯定的往里走。
她没有费太多时间便见到了傅奕,傅奕被暂时关在拘留所的一间独立房间里,看守的警察给了她们十分钟的见面时间,隔着铁门。
傅奕看见她的那一刻,明显怔了下,他几乎是不可置信又欣喜若狂的看着站在门口处的她。
她站在阳光下,脸上的肌肤都白的清透,更显眉目柔婉。
“你终于肯来看我了。”傅奕似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太久,几步便冲到门前,隔着铁门的小窗口紧紧攥住她纤细的手腕,漆深的眼眸紧紧盯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每一丝表情和变化。
她手都要被他握痛了,眉头却不皱一下,“傅奕。我是过来向你道别的。”
道别……
傅奕脸上的笑凝住,眼中有万千复杂的不懂,他困难的吸了口气,“你能一次把话说清楚么,道什么别?为什么道别?”说话间,他更用力的攥住她的手,几乎要捏断了。
即便手腕上的力道真的好痛好痛,夏尔也没啃一声,她目色清澈莹亮的看着他,平和安静,“我说的很清楚,我来这里,就是要向你道别的。”
傅奕眼中有难以遏制的怒色和不忿,他一连用力点了好几下头,声嘶力竭的狠狠微笑,“好。很好。你还是选择了他。”
夏尔低头忍住眼眶的酸热,静静的望着那紧握在手腕上不肯松开的手。
此时此刻,她,无话可说。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你告诉我!他究竟哪里好,哪一点比我好!”傅奕高声呼喝,神态狂乱。他的眼睛赤红赤红,锐利血腥,可里面透出的神色却极其脆弱可怜。
仿佛,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将他打入无底深渊。
夏尔不知该怎么跟他说,她不住的向他鞠躬道歉,每说一句话泪水都溅落在他握在她手腕的手背上。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辜负了你的喜欢,我很抱歉。”
“傅奕,谢谢你,你很好,是我的问题。”
傅奕眼中仅剩的最后一丝光芒都黯淡下去,徒剩恍惚的伤色,他用力甩开她的手咆哮的嘶吼着,“我要的不是你的道歉和对不起。”
“对不起。”夏尔任凭他对她发泄狂风骤雨般的爱与恨,她始终低头,双肩颤抖,泪水一颗一颗坠落在地。
傅奕咆哮过后,嘶吼过后,发泄过后,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眼中仍布着深刻的痛楚,他哑着嗓音,几近祈求般的对她道,“告诉我,我求你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执念,才可以这样固执坚持的爱了他这么多年!”
“……”
夏尔所有的平静全在他这句话中,分离破碎,她抬手用力捂住唇,眼中泪水汹涌而出。
她永远记得,她第一次遇见顾深那天,是她来初潮的那天。
她裙子脏了,而她却没发现,在宴会上欢快的跑来跑去,想跟她姐姐一块儿去看那个叫傅少顷的男生。
“抱歉,打扰一下,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你可以扶我出去休息一会儿吗。”
彼时,顾深还是个纤秀的少年,亭亭而立,穿着白色棉衣,肩削颈长,一双明澈的眼睛望向她时,是如沐春风般的笑。
她当时看了,心便像被什么击到一般。
鬼使神差的,她答应了他的请求,尽管她这是第一次见到他。
刚出了宴会场所时,他手中的酒不小心洒到她裙子上,他很抱歉,她忙摆手说没事,在他的带领下她去了2楼一间房内换下裙子。
换裙子时,她发现了她来了初潮。
而她的母亲也恰巧在此时为她送来干净的衣服和卫生棉。
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体贴人心又温善美好的少年,她下楼时,望着站在的楼梯拐角的颀秀少年,从此沦陷。
“你好,刚刚,谢谢你了,我叫夏尔,我们能做好朋友吗?”她仍有几分腼腆不好意思,红着脸,低着头,一小步一小步走到他面前。
少年比她高出半个头,他听了她的话,微微的笑,没有说话,却亲自伸手为她将歪掉的领结整理好。
她始终相信,这个童话般的故事开场,应该有美好的结局,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