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嘉彦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继续着刚刚的话题:“上次偷盗生死簿的鬼吏怎么安排的?”
    判官出列回禀:“违背阎王陛下者按照地府律例应打入第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盛嘉彦轻嗯一声,啪地合上手中善恶簿,菱形薄唇轻启,从善如流道:“即刻去办。”他一顿,转头看向孟萋萋:“阿孟,生死簿在你那被盗,你有什么想的。”
    孟萋萋正魂不守舍,猛地听到阎王陛下点了自己的名连忙回过神来:“什么?”
    血河将军在一旁声提醒:“孟姐姐,上次你生死簿好玩借来一看,结果被一个鬼吏偷走了!现在陛下在问你呢!”
    孟萋萋立刻道:“陛下,此乃微臣疏忽,请陛下降罪。”
    盛嘉彦那俊俏非凡的半侧脸仿佛逆着光,他漆黑幽邃宛若玉石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出孟萋萋呆呆的目光,他一字一句郑重其事道:“既然地府如今出了内奸偷盗生死簿,为了避免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严重威胁到地府的安危,所以本王决定让一位冥吏入廖阳殿值守。阿孟,就你如何?”
    什么!?孟萋萋陡然回过神来:“陛下?卑职恐怕无法胜任!”
    开玩笑,要她搬来廖阳殿!?阎王陛下这跟变相软禁她有什么区别啊!
    盛嘉彦冰冷而疏淡的眸子微敛,平直的眉梢像是波平浪静的湖面毫无一丝起伏的动静:“维护地府的安全,你是本王座下臣属责任重大,怎能推辞?”
    孟萋萋似乎眼花了,竟然看到盛嘉彦的唇角那一瞬间可疑的微微弯起。
    “可是……可是……”孟萋萋朝身旁的狗头军师们使眼色。
    “众臣还有什么异议吗?”盛嘉彦眼风一扫,血河将军等人纷纷垂首不再看孟萋萋,直呼没有异议。
    下朝后,孟萋萋浑浑噩噩的留在了廖阳殿中,她还没开口吩咐呢,血河将军他们就自觉地将她的细软搬了过来,此举让阎王大人很是满意,孟萋萋就更加郁闷。
    孟萋萋在廖阳殿过几日安分的日子,很是想念在自己的孟婆府里鸡飞狗跳的生活。这****闲来无事,跑来翻阅盛嘉彦的私人藏书阁,一排排梨花棕木的书架依次排开,这里的书卷包罗万象,孟萋萋一层一层的数着,无聊的随手翻阅。
    她随便抽出一本人间的地理图志看了看,觉得没有什么意思又塞了回去。就在这时,书中轻飘飘的落下来一片纸。
    孟萋萋从地上捡起缓缓展开,这张泛黄的宣纸上,画的是一位一张年轻女子,女子凭栏倚靠,左手攥着一把折扇,轮廓美艳动人,可因年代久远的关系,女子的五官却是看的不太清楚了。
    这该不会是阎王陛下喜欢的哪位女子?
    孟萋萋横看竖看,都想不出这个女子是谁。她心翼翼的准备把宣纸放回去,谁知身后忽而传来一声熟悉的音:“你在干什么?”
    孟萋萋回头,心虚的将画像背在身后,咧了一个极为难看的笑:“陛下,好巧啊,您怎么也来了!”
    盛嘉彦那双眼睛,偏细长的狐狸眼,却因眼角开阔,眼尾狭长微翘,生生多了几分凤目不怒自威的气势,每当他冷不丁望过来时,那目光便似两点深潭寒星,看得她心脏一阵颤抖,明明啥事儿也没做,可就是忍不住会心虚。
    孟萋萋这会儿已经不敢跟盛嘉彦对视了。
    盛嘉彦随手将捧着的卷宗放入旁边的书架上,随后才来到孟萋萋跟前,掌心向上:“藏了什么,拿出来看看。”
    孟萋萋两个脚尖互相蹭了两下,最终敌不过盛嘉彦的目光,将宣纸递了出去。
    盛嘉彦展开看了一眼,眉头有那么一瞬间的轻蹙,随后他面色恢复如常:“你看你自己的画像干什么。”
    “我?我自己?”孟萋萋诧异,她伸头过去再看了一眼肖像:“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过这样的时候啊陛下?”
    盛嘉彦很是如常的口气:“你的脑袋向来都记不住许多事。”
    孟萋萋摸了摸脑门,好像的确如此。这几她一直浑浑噩噩的,总觉得自己忘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于是她讪讪地:“那陛下您忙,我先走了。”
    孟萋萋走后,盛嘉彦再度垂眸看向手中的女子画像,狭长漆黑的眸子里划过一丝冷意,如同料峭春寒,又悄然隐没于夜色之中。随即,他指尖燃起一簇幽火,缓缓将那画烧成了灰烬。
    孟萋萋溜出了廖阳殿,顺着忘川河一路往下走,途径黄泉路和望乡台,最后跑到了血河池狱。看着血河池里挣扎的鬼魂们,孟萋萋耳边充斥着鬼哭狼嚎。她捡起地上一颗石子,往血河池上打起水漂来。期间不知是打到哪个魂魄的脑门,对方痛的哎哟一声。
    孟萋萋缩了缩脖子,连忙转头准备离开,却猛地撞上一人。
    “孟婆神?”对方一瞬间的诧异。
    孟萋萋抬头,居然是一个有些面生的女子。对方跟她长得七八分相似,她的名字孟萋萋却怎么也想不出来。但对方显然是认得她的。
    “孟婆神,您不是和阎王陛下下凡历练去了吗?”
    下凡历练……
    孟萋萋猛地想起所有事,那一瞬间仿佛她脑中所有的白雾都被挥散,记忆也一点点清晰回来。
    “没错……我应该跟盛嘉彦投胎去了,我记得自己叫来仪,他变成了长信侯,及城……”孟萋萋只觉那一瞬间,头颅中仿佛涌入一汪春水,浇化所有坚冰,让压存的记忆破茧而出。
    她腹部传来一阵钝痛,孟萋萋忙捂住。
    孩子……
    对了,她好像怀了盛嘉彦的孩子。
    她怎么会在这里?!她记得自己似乎被那个瘦高个打晕了,所以她现在是在——
    梦中!?
    意识到这点的孟萋萋忽然惊恐地发现,一丝裂纹自她对面的女子面上现出,然后像恶毒的藤蔓,伸长可怖的长茎一点点爬满女子的脸。
    孟萋萋慌忙倒退几步,那张满是裂纹的脸轰然破碎成齑粉,化作万千萤火,刷的一声四下散开。
    幻境坍塌,孟萋萋该醒了。
    ……
    九重上,真武大帝慢慢收回手,手中萤光渐渐消熄。
    身旁童子上前:“尊,还是不行么?”
    真武大帝摇头:“罢了,封不住了。”
    “那孟婆腹中的孩子,尊要如何处理?”
    真武大帝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上,头顶的南海夜明珠正散发着柔和光泽,他眼神微敛,最终道:“尽快让她回到地府,孩子必定不能允许她生下来。”
    “是。”童子领命退下。
    真武大帝抚了抚眉心,他没想到孟婆竟有这样坚强的意志。哪怕他给她下了一场幻境都不管用,竟还是让她醒了过来。
    ……
    孟萋萋猛地坐起身大口呼吸,慌忙捂上腹部,发觉已经不疼了,才慢慢松了口气。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自旁边传来,孟萋萋扭首,有些警惕:“谢瑶华,果然是你?”
    外间色黑沉,室内点了一盏灯,谢瑶华就这样坐在角落里,她年轻的眉眼张扬而肆意,慢慢起身踱步到孟萋萋跟前:“孟来仪,我时常想你究竟上辈子修了什么福气,居然那样得独厚。不仅父皇宠爱你,就连毫无干系的聂将军也对你一往情深。难道你一定要跟我争么?父皇的宠爱公主的尊贵我都可以让给你,你为什么还要来跟我抢聂玄冽?你明明已经有了盛嘉彦,为何还不知足?!”
    孟萋萋望着她,声音不自觉添上几分肃冷:“我从未跟你争抢他,聂玄冽与我更是毫无关系。”
    谢瑶华嗤的一笑:“毫无关系?那他何以每每醉后都喊着你的名讳,即便你无心,他就无意么?”
    孟萋萋一时语塞,聂玄冽喊得恐怕不是她,而是上一世的她。可……到底两世都是她一个人,所以孟萋萋也不知该怎么跟谢瑶华解释。她这样一瞬间的沉默,在谢瑶华眼里看来就是默认。
    谢瑶华再也忍不住,死命将孟萋萋往前一推,身子剧烈颤抖:“孟来仪,你当真可恨!”
    孟萋萋冷不丁被她这么一堆歪向一边,她也动了怒气,下意识捂着腹部道:“谢瑶华,你以为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边月关的战事,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你如果知道却不报给舅舅,任由别国屠杀我们的百姓,你作为公主的仁义道德哪儿去了?!”
    第258章 萋萋的决绝
    “那又如何!?”谢瑶华突然扬起通红的双眼,扑过去手指死死扣住孟萋萋的衣襟:“孟来仪,我们之间早该有个了断了。我和玄冽下月本要成亲了,可他竟自愿领兵镇守西南,你不是因为你,我怎会相信?如果你真的连死也不能消除在他心中的念想,那我就让他当场看着你死却无能为力,我不相信这样做了,他还能念着你!”
    孟萋萋奋力挣扎,却发现谢瑶华死死的抓着。
    “来人!”谢瑶华高呼一声,便从门外冲进来两个异族守卫,他们一左一右架住孟萋萋往门外拖去。
    “谢瑶华!谢瑶华——”
    看着孟萋萋被人拖走,谢瑶华心中既是惧怕,又是满满的恨意。她捏紧了手中的帕子,不知为何,忽然想起幼时她和孟萋萋一同打坏御花园的牡丹,一起被母后责骂。还有雨俩人在太液池踩水,孟萋萋溺水,是她把孟萋萋拉了上来。还有俩人一起躲雨,躲在巨大的芭蕉叶下……
    一幕幕的回忆冲击着谢瑶华的心,她死死地捏住拳头,不让自己的心软再占据一分一毫。谢瑶华撇过头去,眼眶通红。
    这不能怪她……不能怪她,要怪就怪孟萋萋自己……
    孟萋萋被人拖拽着,手腕生疼。她被人从屋子里往外拖去,一路上道路两旁有缩着头的百姓,孟萋萋大声呼救,对方却只是缩着脖子,露出一双眼睛来,面上的神情无一不是‘爱莫能助’。
    贺商的士兵已经堂而皇之的出入及城,普通的老百姓们根本不敢反抗。
    两个贺商的士兵将孟萋萋拖到了一个人面前,孟萋萋抬首,发现是那日从徐守备家里出来的人。
    “来仪公主,”对方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原话:“我是贺商的阿木托,很高兴见到你,虽然是以这样粗暴的方式。”
    孟萋萋脸上扬着愤怒:“贺商不要得意,等京师的大军一来,你们这群异族只会化作大楚江山的一粒砂石。”
    “的确如此,大楚强国兴盛,我们自然不敢觑,不过——”
    阿木托眯着湛蓝色的眼睛:“要是能拿来仪公主交换,自然再好不过了。所以来仪公主,免不得你要受点苦头了。”
    罢,他对侍卫了几句什么,那两个贺商的士兵便将孟萋萋拖拽着往前。
    孟萋萋还未回过神来,手腕上就被人绑上了几股麻绳,随后她有些轻颤问:“你们要做什么?”
    阿木托在她身后道:“来仪公主,您可能不知道。及城已经被兵包围,不日许是要进攻了,为了城中的其余弟兄,我们准备拿你跟楚皇做个交易。”
    语毕,士兵抬着孟萋萋,将她一把扔下城墙。
    孟萋萋大呼一声,死死闭着眼睛,到了空中却停住了,同时手腕处传来一阵剧痛。
    他们竟将她吊在了城墙上!
    及城外,已经站着黑压压的士兵。他们看见孟萋萋突兀的被丢了出来,皆是哗然一惊。为首领兵的迟峥看见那熟悉的身影,惊愕非常:“来仪!”
    他刚刚策马上前一步,城墙上的贺商士兵便射了一支箭弩,正中他的马蹄之下。
    “迟叔……”孟萋萋艰难出声:“别过来……”
    迟峥勃然大怒,仰首高呼:“贺商人,若是有骨气之辈,何必要为难一个女子!?”
    阿木托给了一个讥笑的面孔:“迟大将军,我不愿与你废话,叫你们楚国在皇帝面前得上话的人来。从现在开始,每个时辰我杀十个及城人,用楚人的鲜血,振我贺商士气!还望京城中的大人们来的快一些,否则及城血流成河,也是难以收拾的。”
    迟峥啐了一口:“无胆鼠辈!”
    阿木托毫不在意:“当然了,迟大将军也可以强行攻城,只可惜来仪公主的性命能不能保得住,就不知道了。你们中原有个词叫‘权衡利弊’,我相信一个来仪公主换一个及城,应当不亏。”
    迟峥让人快马加鞭的赶回京城通风报信,他焦急的立在马上,看着孟萋萋。
    孟萋萋被冬日的冷风一下又一下的灌进衣领,意识昏沉,却还能清醒的意识到自己仍旧被挂在城墙上。
    迟峥没有让大军撤离半步,喊道:“来仪,你要撑住。”
    孟萋萋两只手腕上的麻绳已经勒进肉中,有血珠从白皙的皮肤上冒出。
    她红唇干裂,发丝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