绕过垂在地上的重重明黄幔帐,皇后倚在龙榻边,守着行将就木的皇帝。
    谢崇明侧首,看着眉眼俊朗气势勃发的盛嘉彦,他沙哑着嗓子问:“外头是老二么?他还是不肯退兵?”
    盛嘉彦拱手躬身:“二殿下之前要闯进来确认您的安危,但已被臣拦下。”
    谢崇明冷笑两声,牵起一阵咳嗽:“什么安危,不过是怕朕死了,他失了先机。”
    盛嘉彦没有接话,只是垂首不语。
    “盛卿,”谢崇明喊道:“勤政殿的偏殿里的那排书架,从入门口数第三列第四行第二格,里头有朕的……遗旨。谁来继位,旨意上早已明,如果朕不日大行而去,你要力保新皇登基。”
    盛嘉彦还未话,皇后便已不忍,几乎是带着哭腔:“陛下正值龙虎精壮之年,何必这样丧气的话。”
    谢崇明安抚似的拍了拍皇后的手背:“朕的身子如何,朕心里最清楚,皇后不必为此再伤心难过,生死有命,看开便是。”随后他扭头向盛嘉彦:“盛卿,你能否在朕驾鹤西归后尽心辅佐新皇?”
    盛嘉彦垂首应是:“臣一定不遗余力。”
    听到他肯承诺,谢崇明长吁了口气,睁着浑浊的眼望着龙榻的垂幔:“当年的事……是朕对不起你父亲。那间放遗旨的暗格里,也有为你父亲洗清冤屈的诏书,虽为时已晚,却是朕唯一能为你父亲做的了。”
    盛嘉彦垂着的眉眼没有一丝动容,他狭长的眼里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薄唇微抿,只静静的谢过了皇帝。
    “你退下。”谢崇明挥了挥手,盛嘉彦才躬身告退。
    出了勤政殿的门,谢因已经带军离开。盛嘉彦不能离开皇宫,正要去偏殿查验皇上的遗旨。姚信神色慌张的从拐角处出现,快步走上白玉阶。
    盛嘉彦知道他是来找自己的,于是停住步子等他。
    姚信见人,先是四下看看,尔后附耳了几句。
    盛嘉彦面色一寒:“真正的那枚在哪儿?”
    姚信摊开手掌,貔貅玉佩散发着柔和的光泽,他眉头紧蹙:“我以假玉佩为饵,果然被偷走了。那日听见玉佩来源的,除了聂将军,就是永宁公主。”
    盛嘉彦深感一丝不安,他慢慢往偏殿走去,姚信跟在他身后。盛嘉彦思考半,也想不出谢瑶华偷他的玉佩做什么。
    寒风在回廊上来回窜动,掀起盛嘉彦的大氅一角。
    忽然,盛嘉彦似乎听到了什么人在他耳边:“孟姐姐被抓走啦!”
    待他再仔细听时,却根本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声。
    可这句话就像是醍醐灌顶,他猛地转身往宫外走去:“姚信,你留在这里,我出宫一趟。”
    勤政殿内,盛嘉彦走后,皇后伏在谢崇明的身上无声的恸哭。
    谢崇明安抚似的拍了拍她后背:“阿芙,别哭了。”
    他甚少这样唤自己的名,这样亲昵的呼唤好似还是以往他做皇子的时候,那时皇后初嫁为皇子妃,和谢崇明鹣鲽情深,直到后来谢崇明登基,一切才有了不一样的变化。
    “皇上,您口渴么?”她问。
    谢崇明微微摇头:“阿芙,朕就快离开你们了。但心中有几件事割舍不下,朕现在安排给你,你要替朕做到。”
    皇后点头:“您罢。”
    “朕这一生,虽生育无数子息,但唯有两个孩儿是朕的心头肉,朕最是放心不下。第一件,是瑶华的婚事。下个月她就要与玄冽成亲,但朕不能好好看着她了,兴许朕的驾崩离世,还会推迟她的婚期。但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让瑶华顺利嫁给玄冽。第二件,便是萋萋了。她果敢任性,有长公主当年的风采。可孟府的权利朕能给的都给了,待朕驾鹤西归,萋萋就真的成了没人疼的人。所以先前的将萋萋许配给玄冽的事,便先作罢。既让瑶华嫁给玄冽,两姐妹怎好再共侍一夫。朕看盛卿不错,虽有野心,但能力足够。而且,有了萋萋的牵制,他想必也不会再对朕的江山有什么想法。所以再过几日,你就出面力促他和来仪的婚事。”
    皇后将这些全部记下。
    谢崇明撑着最后的力气叮嘱:“朕刚才告诉盛嘉彦遗旨的位置,但那遗旨朕已经将另一份也给了聂将军。不是朕不相信盛嘉彦,只是他若有别的歹心,朕也决不能留着他祸害我谢氏江山。所以待朕驾崩,他宣读圣旨的时候,阿芙你要和玄冽一同看着,若他胆敢假传圣旨,那便——”
    皇帝的语气里陡然腾起杀意:“就地斩杀。”
    皇后心头一惊,垂首应是。
    ……
    那个黑衣人将孟萋萋抓走后,根本就不像他的要去见什么主子。而是他直接将孟萋萋塞进了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中,捆住了她的双手双脚,并在她口中塞了一个布团。
    马车速度不快不慢,但行驶了一都没有停过。期间孟萋萋通过辨认马车外的声音来判断,这伙人不会是要将自己送去什么地方卖了?
    可惜她手脚被捆,无法开窗查看。
    到了傍晚,马车终于停了下来。赶车的车夫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猛地掀开帘子,看了眼还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的孟萋萋,就要把帘子放下。
    孟萋萋赶忙猪叫似的呼唤了几声。
    “干嘛!?”汉子扯掉孟萋萋嘴里的抹布,不耐烦的问。
    “这位好汉,给我点水喝。”孟萋萋壮着胆子,假装镇定自若。
    那壮汉似有犹疑。
    孟萋萋便冷声道:“你们的主子让你们绑了我,如此大费周章,应当不是要我的命。如果你们不给我喝水,让我出了什么事,到时候你们也不好交待。”
    壮汉觉得她的似有道理,从腰间抽下鹿皮水袋打开喂到她嘴边,还不忘咕哝一句:“麻烦!”
    他动作粗鲁,孟萋萋呛了两口,生生忍住腹中的怒气。趁着壮汉掀帘的时候,她通过车帘看清了外头的环境。他们现在应当是停在了一处茶棚旁,方才路上听到有人交谈,看着她的应该是两个人,虽然暗地里不知道还有没有藏人。
    孟萋萋随口攀谈:“这位大哥,你们的主子出多少钱让你们挟持我?我出三倍,你们把我送回去。”
    壮汉大笑一声:“三倍?你一个醉轻侯的姑娘,卖身都不见得有这么多钱。”
    看来这群人是不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孟萋萋松了口气,跟着讪讪一笑:“被你看出来了。”
    壮汉的笑声戛然而止,将孟萋萋的嘴重新塞上。
    马车继续晃荡起来,到了晚上月明星稀的时候,孟萋萋已经饥肠辘辘了。
    于是她再度唔唔两声,间或着踹了一脚马车的车壁,果不其然壮汉又掀开了帘子怒问:“还要干啥!”
    他摘掉孟萋萋口中的抹布,孟萋萋讪笑:“我要吃饭,我饿了。”
    汉子骂了一句糙话:“你咋这么麻烦!”随后他从食囊里掏出一块芝麻大饼递给孟萋萋,孟萋萋接过这堪比石头硬度的饼,口口的啃噬,嚼的她腮帮子也痛牙根也痛,但她不能不吃,她可以饿着,孩子还要吃东西呢。
    吃了一会,孟萋萋忽然问道一阵烧焦的味道。她仔细嗅了嗅,忽而面色惊慌,猛地踹起车壁。
    壮汉掀帘怒目:“你这次又要干啥!是要拉还是要喝水!”
    孟萋萋却急忙将芝麻饼丢在他的大脸上:“马车后面着火了,快把我搬下去!”
    第255章 突来的战火
    “啊!?着火了?!”壮汉信不过孟萋萋,先是扭头朝马车后头看了一眼,只见马车后方徐徐飘起一股浓烟,他连忙唤同伴:“老三别睡了,着火了!”
    壮汉罢,一把抄起正在马车上努力往前蠕动的孟萋萋。
    一炷香后,孟萋萋和两个绑架她的人瞪着燃着火的马车不知所措。
    孟萋萋往周围环顾一圈,已经走到了荒山野岭的地方,四下无人,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孟萋萋本想逃跑的心先沉了下来。
    绑着她的两个人一个是瘦高个一个是黑壮胖,俩人见马车烧了,便死死的抓着孟萋萋,生怕她趁机跑了。
    “深山老林的,你们让我跑我也不会跑,我不想死在这里,还要多仰仗两位大哥。”孟萋萋不想别人碰她,不着痕迹的避开。
    俩壮汉对视一眼,黑壮胖冷哼:“量你也不敢。”
    马车已经被毁,瘦高个思考一番,跟壮汉商量:“前面就是边月关了,但光靠走可能要走上一晚。今夜就在林子里凑合着过,我俩轮流守夜。”罢,他有些阴翳的眼神朝孟萋萋投来:“她一个弱女子,也跑不了多远。”
    边月关?孟萋萋想了会,忽然想到边月关是距离京城大约一路程的关卡,因为毗邻国贺商所以管辖不算严谨。孟萋萋猜测,他俩不会是想要把自己卖了?
    虽然她对两个人决定在山中过夜很不满,但她也没办法挑剔,四下无人烟的地儿,孟萋萋只能指望这俩人。三人往山路上走去。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衰神飘在空中哭着抓紧了自己的左手,身旁是一众假装安抚脸上却幸灾乐祸的冥府官吏们。
    “我完了!你们让我摸一下马车,马车就着火了,差点伤到孟姐姐,等孟姐姐回到地府,我一定皮开肉绽了!”衰神呜哇一声哭开,简直有诉不尽的委屈。
    “哎呀——”城隍公顶着锃光瓦亮的脑门凑近:“你这可是大功一件啊衰,别哭了,这是好事。咱们不也是想帮着孟姐姐他们嘛。”
    “就是就是”善恶童子坐在一朵云上飘过来,背着衰神声的冲官吏们道:“快走,福神要回来了,一会让她知道我们绑着衰神来人间就大事不妙了。”
    众人心神一凛,连忙扛着衰神勾肩搭背的消失。
    到了晚间,瘦高个在地上升起了火堆,他们还算有些人性,让孟萋萋靠在大树上,他俩守在两边防着她逃跑。
    壮汉打了一只野兔子来烤着吃,期间往火堆里添柴的时候,孟萋萋搭了一把手。壮汉看了她一眼,冷哼着嘲讽:“还是我来,可别扎着姑娘的手,回头我们不好交待。”
    他话虽如此,可是等野兔烤好以后,壮汉和瘦高个却将半只野兔和两只兔腿都给了孟萋萋吃。孟萋萋吃了一条兔腿就再吃不下了,她看着两个人,咳嗽几声:“两位大哥,不知你们要将我卖去哪里?”
    他俩对视一眼,颇为警惕,不愿回答。
    孟萋萋抿了抿唇,这二人的反应倒在意料之中,于是她叹口气,假装担忧:“只希望是卖去一个好点的主子那,至少要比那醉轻侯的地儿要好。”
    壮汉嗤笑一声:“醉轻侯不好么?那可是男人的销金窟,要比醉轻侯还好的地方,那得是什么地儿了?”
    瘦高个跟着讥笑不语。
    孟萋萋哀叹一声:“两位大哥不知道,醉轻侯虽然做的是皮肉生意,但我跟着的主子却是个顶美顶美的清倌,虽不比那些姑娘,但到底没亏待我们下人。如今突然被拐,也有些舍不得了。人都是愿意往更富贵的地方走的,把我卖去哪儿都是我瓢泼伶仃一人,只要主子好,不怕没饭吃。”
    壮汉奇了怪:“原来你还不是个清倌?我原先以为你再不济,恐怕是个醉轻侯的清倌娘子,竟然还不如?只是个姑娘们手底下打杂的?”他嘲笑道:“那为什么最开始抓着你的时候,你还扬言要出几倍的价钱让我们送你回去?”
    孟萋萋讪讪地摸了摸鼻尖:“不是了那是唬人的嘛。我也是女子,突然被劫持,我哪儿能不怕呢?信口胡诌罢了,好在两位大哥不予计较。”
    她做足了胆怕事的样子,壮汉及瘦高个更是放松了警惕。
    瘦高个一直听着他们聊,这会儿终于开口话,目光沉沉的,像一只收翅的老鹰:“如你所,你这样干净清白的背景,别人花钱抓你作甚?”
    孟萋萋一时语塞,最终假意犯难道:“是呀,我也不知是得罪了谁。但两位哥哥何尝不知,有了利益牵扯,就有矛盾。许是我们姑娘平时在醉轻侯太受欢迎,惹人眼红嫉妒,才会想办法把我卖了去,给姑娘心里添添堵。可怜我什么都没做就落的个这样的下场,还辛苦二位大哥大冬的陪我走一趟。”
    瘦高个没有话,也不知信不信孟萋萋的这般辞,倒是壮汉听信几分,眼中渐渐有了疑虑。
    这一夜,三个人都没怎么睡。孟萋萋闭着眼靠在树干上,夜晚的寒风寒冷非常,要不是靠着火堆,再盖着厚毯子,孟萋萋可能着实要受不住了。她防着这俩人有什么不好的举动,那俩人也防着她,害怕她逃跑。矮黑胖与瘦高个轮流守夜,一个晚上柴火都没有熄过。
    到了蒙蒙亮,俩人又拖着睡眼惺忪的孟萋萋往边月关走去。
    边月关有个城镇叫及城,壮汉和瘦高个是在及城内,会有人跟他们接手孟萋萋。等到把孟萋萋送到那人手上,钱也可以到手了。
    他们俩拽着孟萋萋过城关的时候,城门守卫看见孟萋萋灰头土脸的,险些就要怀疑她是不是他们拐卖来的。好不容易等放了行,壮汉和瘦高个找了个茶摊坐下,给孟萋萋点了一碗阳春面,让她一个人吃。
    孟萋萋没有客气,捧着面碗吸溜。
    期间她问:“两位大哥,做完我这一单,你们有什么别的想法啊?”
    壮汉不满催促:“与你无关,快吃!”
    孟萋萋暗中给了一个白眼:“怎么我们也好好相处了一日多了,就算不问身家姓名,随便问问也不行啊?万一这一次是我们最后一面呢,万一让你们抓我的人,其实就是想要我的命呢?不定这一面,是我活在世上与你们见得最后一面咯。”
    她一副看淡生死的样子,既没有被绑的惊慌,也没有对未知的恐惧。孟萋萋现在流露出来的气度,当真叫壮汉及瘦高个有些侧目。
    他们都没话,孟萋萋也不管,继续吸溜自己的面条。
    最后壮汉先是受不了,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老三,我觉得咱们不该这样。虽然现在落魄,可我们绑架柔弱妇女,这也绝不该啊!而且边月关听就要打仗了,那人要咱们把她送来,不知打的什么主意。我们不能帮着别人害人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