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极有默契的心中默数,直到数到第十二下,向鼎臣扛着孟萋萋飞檐而上,刹那间扬尘离去。平王手下的人飞身要追,被莫春风几鞭子挡的节节败退。
    莫春风转身离开前,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盛嘉彦。后者不动声色的回望他一眼,莫春风这才跃上屋顶,前去追赶向鼎臣。
    平王不慌不忙的看了一眼莫春风与向鼎臣远去的背影,似笑非笑道:“四哥何必,做弟弟的并没想要他们的命。”
    “是么?”盛嘉彦眉梢一扬,平王颇为不适的移开了目光,不再与盛嘉彦的眉眼对上。
    向鼎臣驾着马车从早已安排好的偏门离开,然而马车刚一驶出宫门,便被平王的铁骑团团围住。
    车厢内的莫春风扶稳昏迷中的孟萋萋,聂临紧握着妻子的手,素和快要临盆的缘故已然痛的受不住了。向鼎臣握上腰间刀柄,正想着从哪里杀出一个豁口。
    “放他们走。”忽而,铁骑身后停在角落的一辆普通马车里响起一道温声细语。
    “可是王妃……”
    “我放他们离开。”
    她完,铁骑纷纷退让开来,让出一条路。
    向鼎臣趁机驱使着马车快速离开。他们身后的马车里,貌美女子掀开帘子一角看着马车远去,如画般面容浮出一抹昳丽的笑。
    “走,我们也可以入宫去看看王爷如何了。”
    待孟萋萋再醒来后,晋朝已经发生了惊动地的政变。
    先帝四子登基不过月余便突然暴毙在宫内,盛嘉彦没有子嗣,平王顺应命登基。封平王妃容妍为后,晋朝结束这短暂的混乱,再度过上平稳的日子。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晋朝迎来了比往年都要温暖的春。
    ……
    孟萋萋昏迷的时候做了很混乱的梦,梦里面没有以往出现的黑龙凤凰,没有热闹欢笑的大家。
    只有穿着一身奇怪朝服的盛嘉彦。
    梦里面孟萋萋看着另外一个自己一瘸一拐的走向他,盛嘉彦非但没有厌恶,反而停在原地等她追上自己。他故作淡然的口气传入她耳里:“阿孟,又把脚崴了?”
    孟萋萋气急败坏的跳了跳,牵动脚踝的剧痛,她咬着牙回应:“我今就不该帮衰神的忙!福神要吃果子让衰神去摘,衰神够不着,便央求我踩着他去摘果子,害的我从他背上滚落下来。”
    盛嘉彦轻笑,尔后他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孟萋萋踌躇了一下:“不好,你可是阎王陛下,我不过神官……”
    “正是因为我是你的陛下,”盛嘉彦一本正经道:“照顾臣属,是陛下该做的事。”
    “……那做陛下应该挺辛苦的。”孟萋萋爬上他的背,晃荡着两条腿。
    盛嘉彦掂了掂她:“如果人人都吃的如你这般,是很辛苦。”
    “你也会这么背血河将军吗?”
    “……不会”
    孟萋萋在梦中看着盛嘉彦背着自己走远,隐约还能听见自己欢快的笑声。
    “阿彦,我想吃黄泉酒楼的桂花糕。”
    “不行,你前吵吵着牙疼。”
    “就吃一块,求求你。”
    “好——”
    “我想替夜游神和日游神也吃一块。”
    “不可以——”
    昏迷之间,孟萋萋仿佛感觉盛嘉彦那双冰凉的手又按上自己的额头。耳边萦绕回荡着的,全是他当日那句——
    “阿孟,我会等你的。”
    这是她第一次读懂盛嘉彦的温柔与不舍,竟也是最后一次。
    第145章 最后的结局
    十年后,楚国朝都。
    微光湿澈了不同的光离斑驳投射在聂家的府门上,折射出泠泠波光。聂家即便仅仅是个府门,都装点得富丽堂皇,尽显门第端贵之态。
    府内后院的某处屋内传来潺潺流水声,有个人悄悄推了门进去。
    屏风后一个女子正坐在浴桶里给自己捏着肩,她窄瘦的肩上散着黑发,听闻门被人推开的声响,她头也没回的喊道:“橘,你来的正好。我后背痒够不着,你帮我一下。”
    人立在门口怔了怔,随即上前几步绕过屏风,踩在木墩子上拿起搭在一旁的皂巾。他拨开女子散在肩头的长发,却被眼前的景象震的呼吸一窒。
    女子察觉到异样回首,她那张明艳绝美的面孔一如十年前动人。岁月的流逝没有夺去她半分美丽,如今的孟萋萋比起十年前来看,倒是更有韵味。
    现下的她,已经是名扬四海鼎鼎有名的下第一美人了。
    只不过是个老美人罢了。
    已经三十出头的她至今未婚配,终日躲在聂府中混吃等死。
    “怎么了玄冽,”孟萋萋抬手摸了摸人的脑袋:“被我背后的疤痕吓着了?”
    聂玄冽伸出一只手盖在孟萋萋背后凸起来的疤痕上。他年纪,声音却故作冷淡:“你当时不疼么?”
    孟萋萋被他问的一愣。
    怎么会不疼呢?当日孟萋萋清醒过来,得知盛嘉彦在晋宫中暴毙的消息,悲恸过极当下抽出一把剑来对准了自己的心口。那支剑贯穿了她的身体,莫春风与向鼎臣发现的时候,孟萋萋已经躺在地上许久了。她身下是皑皑白雪与暗红的鲜血。
    伤势过重,流血过多并且耽搁了许久才被人发现。按理是活不成了,可是孟萋萋被抬到郎中那去后,竟被救了过来。
    郎中剑锋偏离她的心肺一寸,若是再近一寸,可能当场便香消玉殒了。
    孟萋萋后来想想也觉奇怪,自己以前是做杀手这行的,曾经摸着人的脖颈都能将兵刃准确无误的插入他人心房的她,竟然自尽的时候会有失手?
    她人是救回来了,却终日郁郁寡欢,呆坐在窗前出神。
    起初向鼎臣他们害怕她再次想不开,几人轮流守在她跟前。直到有一日莫春风实在受不了她这般,他将孟萋萋一把从椅子上拉起来,怒气冲冲地吼道:“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想死?我与鼎臣谁不想一死了之!?这个世上,死比活容易多了。如果你要死,早在十年前那场政变中你就该去死!我与鼎臣苟活至今,只为了照顾你。公子拼死留你一命,你却要拿着余生来寻死觅活行尸走肉!他若泉下有知,该多失望难过?”
    莫春风一把拉下孟萋萋的袖子,她本是光洁白皙的胳膊上此时遍布深深浅浅的伤痕,莫春风痛心疾首道:“萋萋,你醒醒!盛嘉彦已经死了,不管你拿血祭祀多少次,他都不会再回来了!”
    孟萋萋抬起空洞的双眼望向他,自从当时眼睛被魏子熙所伤以后便再也哭不出来。此时她却觉眼眶滚烫,抬手摸上面颊,只摸到了一手水渍。
    她嚎哭着扑进莫春风怀里。
    “如果他真的死了,为什么他不回来看我?他真的好狠心。即使是魂魄,也没有回来过。从未托梦,也不让我知道他过得到底好不好,他骗我……盛嘉彦骗了我……”
    莫春风紧紧揽着她,俩人哭作一团。
    他哭着骂道:“姑奶奶,我跟鼎臣现在只关心你一人了。你要是再有个什么事,我跟他当真不必活了。只盼你好好地,别再做那些傻事了!”
    往事如今回忆起来,孟萋萋依旧眼眶湿润。
    她垂首吸了吸鼻子,随即问道:“你今不用练剑吗?春风哥哥可是很凶的,你不好好练习他会打你手掌的。”
    聂玄冽冷嗤一声,似是并不放在眼里:“送了几条他喜欢的裙子,让他去穿着玩了。春风哥哥与鼎臣哥哥都极好哄骗,表面上看着油盐不进,实则软肋奇多。我想脱身还不简单?”
    “……”这是十岁孩能出来的话!?
    “七娘,”他唤了一声:“杨侍郎又来替他的儿子提亲了,我娘已经去帮你回绝了。我听那崔侍郎的大儿子温润如玉一表人才,你为什么不嫁?”
    孟萋萋嗔笑着看他一眼:“人鬼大的,都管起我的事来了?我当然不能嫁啦,七娘在等人。”
    “什么人?”
    孟萋萋将头一扭:“不告诉你,总之是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成亲了他会不高兴的。”
    “他什么时候回来?”聂玄冽的眉头皱在一起,他生的剑眉星目,俊朗的轮廓已经初显,此时就连皱着眉头也显得极好看。
    “不知道呢。”孟萋萋垂首。
    不是盛嘉彦回来,是她什么时候离开人世。也许等到死亡的那日才是重逢罢,也不知道盛嘉彦有没有等她。
    “聂玄冽!”素和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推开门发现自己儿子,上来一把拽住他衣领:“我过多少次了,男女有别不许再腻着七娘!你纵然是个孩子,也要避嫌!七娘不骂你,娘今非要打的你记住教训!”
    聂玄冽跟着莫春风与向鼎臣习武,早已有点功夫。对付素和起来,聂玄冽更是得心应手。只见他轻使了一个金蝉脱壳,便从素和手里溜走。
    素和站在他身后气的跺脚,孟萋萋趴在浴桶边劝道:“算啦算啦,孩子而已。再了他时候都是我抱着他沐浴,他可能如今习惯还没改过来。”
    素和叹了口气:“你不能再这么惯着他了,再过两年就是大孩子了。”
    “知道啦,”孟萋萋吐了吐舌:“听你又帮我挡了一门亲事,谢谢你素和。”
    素和望她一眼,担忧道:“我倒不是赶你走,你在聂府住着好吃好喝,我也不想你去了别家万一受欺负可怎么办呢?但萋萋,都十年了,你真的准备为了他再也不嫁人了?今那个侍郎的儿子,如今在朝中可是六品的朝官了,再过几年怕是要坐到四品。他人又稳重老实,家中妯娌也不多,对你也痴心一片见之不忘的。你嫁过去肯定……”
    还未等她完话,穿戴完毕的孟萋萋便已经轻飘飘从她身边走过。
    “萋萋!你听见我的话了没有呀?”素和在她身后喊道。
    “耳朵进水了听不见!”孟萋萋作势挖了挖耳朵,跑到庭院里来看莫春风与向鼎臣教聂玄冽习武。
    聂玄冽的人更像聂侯爷,待他眉眼长开,日后一定是一个俊朗非凡的楚国贵公子。他以后也会娶到心爱的姑娘,然后再早生贵子,孟萋萋再帮他带孩子。
    她想到这里,不禁偷偷乐了出来。聂玄冽看过来恰好对上她满眼含笑,他面色奇怪的升起一阵红晕,随即转了脸将手中的剑更是舞的飒飒生风。
    就这样又过了十年,白驹过隙,孟萋萋终于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老美人。
    这么多年来她推却的亲事记得住的便已有十桩了,当年那位杨侍郎的儿子也早已官拜四品,家里妻妾成群儿女成双,过得好不幸福恣意。
    素和早在三年前过世,她身子不好,去世的时候浑身都萎缩瘦弱。她死前最放心不下的事便是聂玄冽,她这么一生只有这一个儿子,聂玄冽年已二十却死都不想成亲。一到成亲这两个字眼,他便找别的话题躲过。
    直到素和闭眼,都没能看到他成亲。
    这几年来孟萋萋为他相看的贵族女子也足够多了,无论高矮胖瘦他都一律回绝,借口便是男儿志在四方,不想过早的拘泥于妻儿身上。
    这日夏光正好,有俩人在院中互相过招。穿紫袍的男子占了上风,没多会便将另外一人逼至角落。
    聂玄冽收回手中木剑,替向鼎臣拍了拍肩上的灰尘,笑道:“师父,你如今打不过我了。”
    向鼎臣摇摇头:“老了,力不从心,有些招数使不上来了。”
    聂玄冽微微颔首一笑,他四下望了望:“七娘呢?”
    他如今已是朝中重臣,手握精兵良将,是皇帝倚靠的重要心腹。聂玄冽因朝堂中的事耽搁了月余没有回家,如今匆匆奔回府内,却只想见孟萋萋一人。
    莫春风喝了酒在一旁躺倒晒太阳,听见他这一声询问,懒洋洋回了句:“私塾教书的宋先生又来了,萋萋与他出去游玩了。约莫快回来了罢。”
    聂玄冽一听,抬步正要准备出府去找,却在府门口撞见了孟萋萋,还有送她回来的那位私塾宋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