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愈眸色略深地看她。
她一向是极有分寸的, 朝中之事多是他命秋双平日里跟她说些, 她很聪慧,但是却一向对旁人之事淡然, 最多会因为有些困惑不解的地方问问他, 却绝不会带什么目的或偏向性地过问, 更何况还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今日她母亲过来, 提到了顾家之事,竟然还令她哭到双眼发红。
顾家之事,和她有何干系?
他斟酌道:“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老谋深算,行事谨慎,他们的确和甘家有很多牵扯,但真论起来, 他们应该是朱成祯的人, 而非甘家的,想来在甘家谋反之前,他们便已收到了朱成祯的警告,并没有什么把柄被人抓住,所以此次应该也不会牵扯得太深。至于顾存琅,”
他说话时一直在看着她的神色变化, 看到当他提到顾存琅时,她神情当中就有些细微的变化, 心中若有所思,慢慢道,“多年以来甘家在西坪养兵屯粮, 每年都向朝廷哭穷,待朝廷拨款后再挪用军饷军粮,那些军饷军粮使用记录档案都是要送交户部审核存档的。这么多年来,户部都对甘家的事情睁只眼闭只眼,现在案子爆出来,那一直以来,到底是谁审核这些军饷军粮使用记录档案的,必然要有人出来认这个罪。现在,户部推出的人之一便是户部侍郎顾存琅。但实际上,他很可能只是顶罪的,真正经手之人应是另有其人,只不过顾存琅出身定国公府,现在这个风口浪尖,显然是最合理的担责之人。此事就是定国公府,不妥协也不成。”
兰妱的脸色有些发白。
竟然是顶罪的吗?难怪顾二夫人急了,竟然要寻自己这个原先避之唯恐不及的女儿了。
她有些嘲讽地“哦”了声,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那想来这顾......顾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也并非是无懈可击,这才被人推出来顶罪,要不也是他们定国公府为恶太多,才遭此报应。”
这是什么语气?
她可从来不是什么意气用事之人,郑愈觉得她这态度十分不对。
他看着她道:“你母亲和这位顾二夫人牵扯很深吗?”
兰妱察觉到他打量自己的眼神。
她......她实在有些不知道该从何处说起,突然想到以前好像也听说过,定国公府有意将定国公世子的嫡女顾娴嫁给他,遂道:“大人,我以前听说顾家有意将嫡女嫁予您,若是您娶了顾家女儿,对您来说,会是件麻烦事吗?您说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是淮王殿下的人,谁知道他们将来还会不会安分。”
郑愈皱眉。
为着这事?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什么他娶顾家女儿身上?他干嘛要去娶顾家女儿?
不会是那顾家转弯抹角寻了阿妱的母亲,想让阿妱劝自己娶了他们家的女儿吧?难怪她说起顾存琅语气明显不满的样子。可是平日里阿妱向来稳得住,也不是会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事情难过的啊。
他灵光一闪,不会是她现在太爱恋自己,所以遇到这种事情就开始患得患失吧?
他狐疑的打量她,忆起她好像一直都特别在意自己会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就算那日他跟她说过他以后只会要她一个,不会娶别人,但她好像也没放在心上,仍是担心得很。
定是她母亲说了些什么,让她误会自己定会娶其他女人。
他知道现在外面众大臣和勋贵世家眼睛都已经盯在了自己的正妃之位,还有空缺的良娣良媛之位蠢蠢欲动了。
他思及此,那皱着的眉就松了些,心中还算满意,再看她微红的眼圈就格外怜爱了些。
他笑道:“我为何要娶顾家女?只要你不推拒我,我有你就足够了。”
兰妱:......
她在跟他说正经事啊。
但莫名其妙的,她这一整日紧绷的心情竟然也松了松,然后看着他眼神中对自己的宠溺和笑意,冲口而出就道:“那,若我就是顾家女,还是非婚生女那种呢?”
郑愈:......
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了下去,面色恢复了平日的冷凝,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兰妱咬咬牙,刚刚那句话说出口之后,剩下的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了,她道,“当年顾大人外放至江州,和顾二夫人在江州相识并互许终身,但定国公府看不上顾二夫人的出身,反对顾大人娶她,又在京城替顾大人定了一门亲事,之后顾大人就回了京城处理此事,一直到一年多后才娶了顾二夫人。却不想顾二夫人就在顾大人回京那段时间诞下了一个女婴,正好我母亲也在孟家同一时间生产,顾二夫人便把那女婴给了我母亲,对外人说我母亲诞下的是双胎。”
郑愈已经反应了过来,虽说此事不可思议但他自己的事更离奇还腥风血雨,且高门大户这种事情多了去了,也没什么不能相信的。
只不过,那为何顾家一直没有接她回去,还任由她被太傅府和兰贵妃作践?
不要说什么非婚生女,对定国公府来说,帮她的出生安排个说法,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非议可能会有一些,但也好过自家的骨肉流落在外被人糟践。
他心里想着,便直直的问了出来,道:“那为何他们成亲之后,一直都未在接你回去,还任由你被兰太傅家接走抚养?”
“我不知道,我母亲也不知道,”兰妱摇头,道,“我母亲说,当年我被嫡支带走,她到了京城之后,因为担心我,曾经去寻过顾二夫人数次,但顾二夫人却只见过我母亲一次,跟她说,就当当年那个死去的孩子是她的孩子,后来便再不肯见我母亲。现在应该是顾大人陷入甘家一案中,所以才过来寻我,看能不能找你求情吧。”
她语气说的淡然,还带了些微的嘲讽。
经过这一日翻来覆去的琢磨,再作了一晚上的画,现在跟他说了之后,她好像也没那么在意了。
郑愈仔细看她,好一会儿才道:“定国公和定国公世子都是心思很深之人,但顾存琅却也算得上品格端方人品正直且十分爱护家人,他只得一子,若他知道你的存在,必不会任你流落在外,不闻不问,这其中怕是有些问题。”
品格端方,人品正直,若真的品格端方,人品正直,还会有自己的存在吗?
其实兰妱琢磨了一日,她心中大致也已经猜到了。
自己流落在外主因怕还是顾二夫人。
那定国公夫人本就不喜顾二夫人,若是再有自己的存在,她竟然婚前就诞下一女,她定然会担心自己闺誉受损,成为京城的笑柄,更担心她那顾二夫人的位置都坐不稳了,所以宁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当自己不存在?
不过不管是因为什么,反正那都是别人的问题,她已经不关心了。
她摇了摇头,吐了口气,道:“我不打算认他们,也不想和他们有什么牵扯,所以他们是怎么想的,有没有问题我都不在乎。只是顾二夫人既找上了我,我只担心事情爆出来,会因着我让大人蒙羞,亦不知道会不会对大人产生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说到这里,却又看了他一眼,道,“大人,您也会嫌弃我吗?”
其实她知道他不会,只是就是想说,然后想到听他否定的答案而已。
郑愈听着她故作轻松的话,看着她仍有些发红的眼睛,知道她嘴上说不在乎,心里是不可能不在乎的。他心里将定国公府好一阵厌恶,才开口道:“他们和我何干?就算他们和你的出生有关,只要你不想和他们扯上关系,我便能帮你处理掉他们。”
他看着她道,“阿妱,你是我的妻子,我儿子的母亲,这个身份才是你最重要的身份,其他的,你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
兰妱回看着他,因着他的这个答案似乎觉得整个世界都晴朗了,心中又有些甜蜜,忍不住就笑了出来,然后就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别开了眼去,此时心中再也无先时的郁气。不过她别开了眼却又觉得自己不必这样,遂又转了头回来,然后拽着他的衣裳,踮起脚蜻蜓点水地吻了吻他的唇角,再埋入他怀中好一会儿,低声道:“谢谢大人。”
只是就在他闻着她身上隐隐的馨香,眼眸转深之时却抓住了他的手,往后退了开去,对着他笑着道,“不过,原先我并不想见那顾二夫人,但现在如果您觉得无碍的话,我却有点想见见了。我就是想知道她是准备用何面目来对我,想知道还有谁对我有恶意,然后她们求我什么,我就故意反着来,看她们受气,我大约能挺高兴的。”
“好,”他见她笑得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心中阴霾也散了去,他捏了捏他手中她的小手,带了些宠溺道,“你想见她的话,我可以另外再安排一下其他的事情,既然见了,就把所有的事情一次性地都弄清楚好了,如此你也好决定后面如何做。但不用不开心,没有什么事情值得你不开心的。”
几日之后,郑愈就送了一沓有关定国公府的资料给兰妱,同时顾二夫人也给兰妱递了帖子,兰妱并没有请她到郑府,而是约了她在外面一间茶楼见面。
除了顾二夫人,郑愈还请了顾二夫人的夫君顾存琅,就在兰妱和顾二夫人隔间的隔壁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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