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九听见巫年的那声低呼,心口处却是猛然一紧,看着巫年的背影,甚至有些不忍多看。
巫年刻意压低的哭泣声,在这安静的有些过分的屋内声声回响。双肩止不住的颤抖,就连那放在白骨上的手都抑制不住的抖动。
许久,尤九这才缓缓走上前去,抬手将手放到巫年的肩上,放上去的瞬间,明显感觉到巫年的身子猛然一抖。
“……巫年。”尤九哑声道,喉间如同哽了一块石头撄。
听见尤九的声音,巫年却是快速抬手将脸上的泪水拭去,低低的埋首,并未抬头,只是哑声道:“你怎么会来?”
“我……跟着你来的。”尤九淡声道,眸子里是掩不住的心疼和酸涩。
她第一次看见巫年这般模样,这般落寞,这般无助。
巫年并未再开口询问,只是将掩住面容的衣袖放下,看着那白骨,喃喃道:“尤九,我……没有娘亲了。”其实他何尝不知,他的娘亲早已死去,只是,这数百年来,她日日仿若睡着了一般躺在这冰棺之中,他甚至习惯了她的这种状态,亦习惯了他每年都前来看她,和她说话,仿佛她还活着偿。
可是如今,她就连尸首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副白骨。
让他如何接受?
闻言,尤九的动作一顿,眸子亦涌出一丝雾气,嘴巴轻撇,却还是忍住了。喉咙轻微移动,缓缓开口道:“你娘亲自会在你身边保护你,她只是暂时消失了而已。”
巫年并未告诉尤九,他的娘亲何止是暂时离开,而是生生世世都不会出现在这人世间了,他娘亲的魂魄早已灰飞烟灭。
……
沙漠之中早已是一片黑暗,若是站在高处望去,那黑暗仿若无边无际,可以将人吞噬。而沙漠之中的天空却是异常美丽,除却那高高挂在高空中的弯月,便是漫天的繁星,极其之多,数不胜数。
尤九站在巫年的门外,看着那紧闭的房门,眉头紧蹙。
自巫年从那地狱回来之后,他便将自己锁到了屋内,不允许任何人的靠近,甚至连他的父亲都不允。
站在门口的,除却尤九,便是那巫沐初和傲司了,他们静静站立在这里,甚至无人开口说话。
直到夜已深沉,深到浓烈,尤九这才听见那巫沐初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照此看来,他怕是一时半刻不会出来。”说罢,继而再次开口,语气越发沉重,“等过段时日,怕是便无碍了,你们都先回去休息吧。”
尤九本想拒绝巫沐初的吩咐,可是看到巫沐初那目光直直落在巫年门上的神情,终是点点颔首,道:“好,那我和傲司便先回去了,您也早些休息。”
“嗯。”巫沐初只淡淡应了一声
。
直到尤九和傲司退下,巫沐初这才缓步朝巫年的门口走去,看着巫年那依旧紧闭的房门,眉眼低垂,望着那从门缝处透出的一丝光亮,这才低声开口:“……我知道,如今,你自是心里怨我,怨我毁了你娘亲的尸首。”说到此处,巫沐初却是深深叹了一口气,背在身后的手紧紧攥起,就连手臂上的青筋都全部显露。“可是,你可曾想过,即便你娘亲此刻还活着,唯有将她体内的宝物取出才可换你性命,她自是义无反顾的将宝物递给你。”
巫沐初缓缓转动身子,眸子望向天上的那众多繁星,继续道:“我只是……做了你娘亲也会做的事罢了。”
巫沐初的话语在这夜色中响起,可是,那屋内,巫年却没有丝毫开口之意。只是坐在那软榻之上,目光呆滞的望着其中一个方向,甚至连眸子都未闪动一下。
胸口的那归元水珠仿若在发烫,而他的手中却是紧紧的攥着那个笛子。
这个笛子本就是他娘亲所赠,更是他贴身不离的宝物,如今……没了娘亲,他唯有这根玉笛。
……
翌日一早,天不过刚刚破晓,尤九便从梦中醒来。
许是担心巫年的缘故,她这一夜睡得很不安稳,甚至一夜都仿若迷迷糊糊的醒着,可是又仿若睡着了般,让她分不清楚。
如今,太阳刚刚升起,阳光也不过刚刚将天空照亮,尤九便猛然醒来,眸子里也不过闪过短暂的困倦,不过片刻便恢复了清明。
快速下床,梳洗一番,尤九便匆匆朝巫年的宫殿跑去。
他们两人的宫殿本就相隔不远,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尤九便跑到了那巫年的殿前,看着巫年那依旧紧闭的房门,还有那明显在殿前站了一宿的巫沐初,脚步终究是顿了顿。
巫沐初自是看见了尤九,眉眼清浅,低声道:“来了?”
“嗯。”尤九微微颔首,继而问道:“巫年……还未出来吗?”
闻言,巫沐初的眸子这才转而看了看那巫年紧闭的房门,嘴角有一丝弧度,缓缓摇头,眸子里染上一丝无奈。
尤九见此,自是知道了巫沐初的意思。
许久,才看着那巫沐初道:“您一宿未睡,还是先回去歇息一下吧,我在这里等他。”
巫沐初却只是低低道:“无妨。”
闻言,尤九也不再多劝,只是缓步走到巫年的门前,看着那紧闭的房门,开口问道:“巫年,你可要吃豆包吗?我这便去给你买好不好?”
可是,那屋内却仍旧一丝声音都没有,甚至透着一丝了无生息。
“巫年,你说句话好不好?我们都很担心你。”尤九拧眉,语气越发轻柔起来,仿若再哄孩子一般,不忍得加重了语气。
可是那屋内却依旧没有传来一句话。
尤九断断续续的说了很多,说的东西极其的乱且杂,甚至连她都不知道她说了什么。可是,一直说了很久,甚至都日上三竿了,巫年依旧没有一丝反应
。
尤九怒了,望着那紧闭的大门,再看看那不知何时离去的巫沐初,而显得空无一人的院子。下一瞬,尤九却是快速抬脚,猛然朝那门踢了过去,哪里还有以往的那副淑女形象。
门骤的被尤九踢开,众人不由震惊。而就在尤九进入的刹那,一股强劲的掌风瞬间扑面而来,直击她的面容。
尤九屏息,下一刻,身子下意识的快速躲闪,堪堪躲过那阵厉风。
尤九只听身后骤的传来一声‘砰’的巨响,面容微侧,便看到了那被厉风打碎的巨大的落地青花瓷花瓶。而刚刚被她踢开的门此刻也随着这股厉风而被大力的阖上。
看着那碎裂成渣的花瓶,尤九心下一阵唏嘘,幸好躲过了,不过心下却也怒了。大步走到那屏风后,看着蜷缩在床榻之上,紧闭双眸的巫年,尤九咬牙道:“若是我刚刚没有躲过,你是否要将我杀了?”
巫年睫毛轻颤,可是却并未开口说话,只是薄唇抿的越发紧了。
尤九见此,最终,心里的那股怒火还是缓缓熄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缓缓蹲到巫年的床榻旁,“巫年,你张开眼睛看看我,嗯?”
可是,巫年却依旧紧闭着眸子,眉头紧紧蹙着,眉间的那颗红痣也在此时微微凸起。
尤九抬手,缓慢且小心翼翼的将手放到巫年的脸颊和耳朵之处,感觉到巫年身子猛然一抖,尤九的动作越发轻柔。小心翼翼的将巫年那早已凌乱不堪的发丝理到耳后,这才轻声道:“你知道吧,你的父亲在门外守了一宿。”说到这里,尤九微微沉声,片刻,才再次开口,“即便是我也看的出来,你的父亲自是爱极了你的母亲,可是,他却可以舍弃你母亲的尸首而救你,便足以知道,他有多爱你……或者说,他们两个,都多爱你。”
尤九自是可以感觉得到,那巫沐初有多爱巫年的母亲,从他将她的尸首完好无损的保护数百年,便足以看出。
可是,如今的巫年仿若不懂。
许久,久到尤九甚至以为巫年不会开口说话了,巫年这才哑声开口,“……我知道。”声音沙哑透了,仿若那生了锈般的铁链。
尤九放在巫年发丝上的手骤的一顿,不过片刻,这才又继续用这种方式安抚。“知道就好。”
屋内一阵无言,许久,尤九只听巫年带着哽咽闷声道:“尤九……我好像什么都没有了。”
千年之前,尤九亦是经历过双亲惨死,那股强大的让她压抑不住的感觉,如今想来,也是那般的刻骨铭心。
“你忘了,你还有你的父亲,你还有傲司。”说罢,尤九嘴角微微勾起,方才道:“你还有我……”
……你还有我……
这四个字落到巫年的耳中,此刻却成了催泪剂,心口的酸涩再次涌来,泪水再一次湿润了眼底。
许是由于他并未睁开眸子的缘故,泪水也只是顺着她的眼角滑落,滑入鬓间,不过瞬间便被那被褥吸去,消失在那被褥和脸颊之间,将整个脸颊和被褥都染的一片湿润。
巫年将哽咽声全部压下,许久,才喃喃开口道:“是……我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