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尼亚机场大厅里,放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人。
杜悠言每走一步都觉得脚下发软,手在抖,她感觉到心很慌,想要抓点东西在手里,可是此时唯一能握住的也只有自己的手。
距离飞机起飞还有四个小时。
贵宾候机室里,服务人员似也察觉到她的脸色不对,贴心的送上一杯热水。
杜悠言道谢,然后接过。
喝了很小的一口,能感觉到温暖的水流从嗓子眼里往下。
可即便是如此,也安抚不了她的慌,手里的水杯在抖,一颗心就像是飘在水面上的浮萍,随着波浪在起起伏伏。
不需要闭上眼睛,耳边还断断续续重复着杜母的话。
祁佑,车祸……
还在抢救,下了病危通知书……
这些关键的词汇在耳边萦绕,每一个都让她心头发紧。
意外每天每分每秒都在发生,可当降临在自己头上时,才会懂得那份痛苦。
杜悠言抬手,推了推鼻梁上快要掉下来的眼镜,又用手揉了一下脸,可上面的肌肉却始终是放松不下来,精神没办法松弛。
“杜小姐,您还好吗?”旁边的服务人员关切问。
杜悠言将杯子放在桌上,放下包起身,“抱歉,我去趟洗手间……”
进了里面的格子间,她扶着马桶,将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感逼退,闭着眼平息了几秒,推开门出来。
到洗手池前,她打开水龙头。
向红色那边拧了下,等待水流便温了一些,她低头往脸上捧水。
感觉镇定下来不少后,杜悠言才直起身子,用旁边的小毛巾擦拭,手指尖还在小幅度的抖。
有小孩子的哭声从背后传来。
杜悠言回头,看到一个小女孩摔倒在了地上。
她想要过去时,后面似乎是小女孩的妈妈更快,将女儿连忙搀扶起来,心疼又紧张的检查着。
小女孩还在不停的哭,似乎是碰到了地面铁质的门吸上,裤腿挽起来时,小腿的地方已经开始流血了,小女孩妈妈手忙脚乱的拿着手帕擦,渐渐的,心疼的眼圈都红了。
小女孩见妈妈也哭了,很快就止住了,也不喊疼了,用小手给妈妈擦着,“妈妈不哭哦,你是坚强的好妈妈哦!”
“好,妈妈不哭!”小女孩妈妈感动的亲着女儿。
杜悠言视线凝在母女俩身上,手覆上了平坦的小腹。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要坚强!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尽最大的努力让自己坚强,努力让自己脚步很稳的走出洗手间。
回到沙发上,不知道到底等待了多久,只在心里期盼快一些,能够再快一些,直到广播终于响起:“纽约飞往上海的航班muxxx马上就要登机了,请各位旅客做好登机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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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纽约。
这长达三十多天的时间,对于杜悠言来说简直度日如年。
她走到护士站,从里面护士手里接过药,微笑道谢,听着对方喊自己“郁太太”,以往她在美国时,称呼基本上都是杜老师或者杜小姐。
走廊尽头的病房里,住着是她的丈夫。
捏着手里白色的西药盒,密密麻麻的英文字,让她眼神有些恍惚。
想起那时刚回到冰城,赶到医院里,他已经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需要有护士24小时巡查,旁边各类的医用仪器,以及身上数不清的线和管子。
她握着婆婆的手,婆媳两人都是冰凉一片。
接下来的日子,郁祁佑一直在昏睡当中,直到某个夜里有苏醒的迹象,专门成立的医疗小组立即进行救治,确定了他的苏醒。
只是第二天早上天还没有完全亮,公公就立即安排转院到美国。
这家华人投资的私立医院,似乎和公公的私交匪浅,说是在这里治疗,她觉得更像是一种变相的隔离,除了她和陪同过来的王秘书,几乎没有任何人探视,也没有和外界有所联系,尤其是公婆以外的其他郁家人……
杜悠言虽然不懂,但隐约能猜到几分。
郁家最小也是最叛逆的小儿子,虽然同父异母,但他们三兄弟的感情很好,郁祁城和郁祁佑兄弟二人都将郁祁汉当做自己亲弟弟一样视若己出,尤其是郁祁佑,关系处的会更近一些。
在他出了事情以后,始终不听从家里安排做生意的郁祁汉,不得不放弃医生的职业,接手了公司,这也是公公所期望的,恐怕现在郁祁佑醒来的消息也是有心隐瞒……
豪门世家,复杂的事情太多了。
作为这个家的儿媳,杜悠言无权多言。
这是转院到美国的第二天。
郁祁佑刚醒过来时,身体很虚弱,几乎没说上几句话,就被医生强调要休息,转到纽约的这家私立医院以后,又经过了一番检查,两人到现在还没有时间好好说上话。
在确定苏醒的那瞬间,杜悠言强忍着没有崩溃的哭出来。
但是公公婆婆都在,又是在icu里,她怕影响到他的病情,只好默默的躲在角落里抹眼泪。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在他醒来后看她的那一眼,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心头一凛。
脚步越来越近了,病房就在前面。
手触在门把手上的一瞬,手机震动起来。
杜悠言拿出来看了眼,是纽约当地的号码,放在耳边接起,“喂?”
“言,是我。”线路另一端传来秦朗的声音。
“怎么样了,找到盈盈了吗?”杜悠言并不觉得意外,而是开口问。
秦朗在元旦前就又再次来到了纽约。
在取消婚约后,单盈盈就孤身一人来纽约投奔移民的姐姐,而秦朗在被她拒绝以后,也终于明白,珍惜的人其实就在身边。
“嗯。”秦朗叹了口气,苦笑起来,“不过她似乎很生气,也很伤心,看来我想重新让她能够接受我,还需要一些努力和时间。”
“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杜悠言微笑。
“呵呵,遵命!”秦朗也笑起来。
杜悠言握着手机,由衷的说,“朗哥哥,盈盈是个聪慧的女人,她对你的感情很真心,也值得你用心对待。”
“好,我知道,我不会再错第二回了!”秦朗在那边语气坚定。
挂了电话,杜悠言推开病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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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独立的套间,很大。
若不是在医院大楼里,她都怀疑是不是酒店,几乎所需所用的东西应有尽有。
杜悠言走进去,看到病牀上穿着病号服的郁祁佑后,顿时神色紧张,“你怎么坐起来了……”
郁祁佑从她进来后,黑眸凝在她的左手。
手心里握着手机,刚刚结束完通话,他从门上的窗户看得到,同样也看得到她的口型。
“护士扶我的。”他扯唇说了句。
“哦。”杜悠言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如果是护士的话,那就说明是被医生允许的。
他现在还处于治疗阶段,头上和身上的绷带都没有拆,依旧很多触目惊心的伤,头发也因为手术的原因剃光了,现在长出来了,不过很短。
最主要的伤势还是在右腿上,没办法下病牀,即便是现在要下,也必须要依靠轮椅。
若是真正能恢复的话,至少还需要两个月。
医生也说过最坏的打算,有很小的可能会医治不好……
当时她听后,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想起来,好像他们举办那场盛大的婚礼是在教堂,牧师将他们的手放在圣经上,询问誓词时是这样说的:“杜悠言小姐,你是否愿意嫁给郁祁佑先生作为你的丈夫?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裕或贫穷,健康或疾病,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他,对他忠诚直到永远?”
嗯,健康或疾病……
当时就算再被迫认命,却也回答了我愿意。
杜悠言隔着镜片看他,经历一场车祸伤元气的关系,他瘦了许多,轮廓显得更加分明,尤其是眉目间的深邃。
她在旁边倒了杯水,“累不累,扶你躺下吧?”
“不用。”郁祁佑摇头。
杜悠言拉开旁边的椅子,坐在上面。
好像两人终于能这样面对面的坐在一起、说话,都恍若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尤其是从他出事后到现在这漫长的一个多月。
不过好在,都挺过来了。
杜悠言比任何人清楚,支撑她的是什么。
垂着的手放在小腹上,现在依旧还平坦,她舔了舔发干的嘴唇,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光亮,但很紧张,“郁祁佑,我……我其实有件事想跟你说……”
我有了,我怀孕了。
我们有孩子了……
杜悠言在心里面择着句子,不知道该用哪一句。
这个消息她都还没来得及告诉他,而这段时间里,肚子里的宝宝也很争气,除了食欲方面和偶尔的呕吐以外,并没有太折腾她。
她咽了咽,因为激动血液都好像又在沸腾了。
郁祁佑看着她,心里苦笑,只觉得她终于还是要开口了。
“我……”
“我们离婚吧!”
低沉的男音,清晰到盖过她的。
有什么东西在迎面袭来,她后面的话全凝在了舌尖。
杜悠言被打中了,呆在那,一口气不知道该吐出去,还是吸进来。
她一瞬不瞬的隔着镜片望他,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什么?”
“等我出院以后,我们离婚吧!”郁祁佑重复,从刚刚抢在她前面开口时,他藏在袖子里的手就收拢成拳,始终都未放开。
“……你说什么?”杜悠言像是听不明白。
“我说,等我出院以后,我们离婚吧!”郁祁佑对上她的眼睛,几乎在一字一顿的说。
杜悠言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在一点点的冷却。
郁祁佑拳头握的更紧,眸光很凉,“为什么用这么震惊的表情看着我,难道不是这五年来你一直想的事情?也对,这个婚以及我这个人,都不是你想要的!”
“郁祁佑,你……”杜悠言张了张嘴。
蓦地,病房门忽然被人推开。
王秘书的身影走进来,后面似乎还跟着个护士模样的女人。
“祁佑!”
紧接着,响起了一声很好听很媚的女音。
杜悠言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不对,是非常的熟悉。
她定了定神,终于看清楚了,进来的并不是金发碧眼的护士,而是个中国人,很漂亮,看样子是因为不被允许被进到这个病房,才故意乔装了的。
对方叫什么来着?
杜悠言努力的回想,终于想起来了,好像姓赵。
女人眼圈红的很快,几乎是扑倒在病牀边的,泣不成声,“祁佑我终于能见到你了,你把我担心坏了……”
“得知你醒过来,我不止一次的感谢老天,否则我……对不起!我好后悔,都是我的任性,若不是我非让那晚你到dl来给我过生日……你也真是的,干嘛非要给我生日惊喜,如果你不来的话就不会……对不起,你原谅我!”
“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郁祁佑伸手,覆在女人的头上。
“……”杜悠言缓缓的呼吸。
病牀上是她的丈夫,而携手相看泪眼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他们亲密的动作,就仿佛她不存在这个房间里一样。
刚刚女人话里的内容,她听得很清楚。
他不是在出差的途中出的车祸吗?而这位赵小姐不是说他们之间早就断了,移民还被要求除了纽约这座城市,原来没有走?还是原本就是在拿她当傻子一样耍?
额上冒出了汗,好像后脊骨也在出汗。
杜悠言的手还僵在小腹的位置上,这么长时间以来,她就靠着这条小生命坚强的应对所发生的一切,想要等他醒来以后告诉他……
可是现在多么讽刺?
她为了他担惊受怕,努力坚强,而他却是因为去见别的女人,给别的女人准备生日惊喜才会出的事故……
误以为他们甜蜜的时候,他其实一直都还有别人。
而且,他刚刚说要离婚。
若说她刚刚听错了,那么现在绝对不会看错。
是因为大难不死,终于感受到了真爱,还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他主动提出来要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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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夜空里一颗星星都没有。
杜悠言从医院跑出来,到坐在沙发上,已经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
眼睛里浮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雾,涨的疼,哪怕她多么努力,也还是一颗颗往下坠落,嗓子眼里很疼,非常疼。
手机振动起来。
杜悠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看清楚号码。
是杜母打过来的,她用力吸了几下鼻子,接起来,慈爱的声音蔓延过大洋彼岸,“言言,还没睡呐?”
“没……”杜悠言压着声音,怕被听出异样。
“在医院呢?”杜母又问。
“没有,回家了。”杜悠言手攥紧。
“祁佑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确定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还有他的左胸和右腿,不都说挺严重的……”杜母长长的叹了口气,字里行间都是对女婿的担忧,“现在每次逢人若是问起啊,我都不敢说。祁佑没事对不对?”
因为涉及到郁家的家族企业,很多消息都是被压下来的,对外不好宣称。
杜悠言鼻间酸涩,咬着牙,“没事……”
他没事,只是他们有事……
“言言,你声音怎么了?”杜母听出异样来。
“有点儿感冒……”杜悠言实在止不住从眼角迸发出来的泪珠,决堤的洪水一样,争先恐后的往下掉,她用手背来回的抹。
“那可得赶紧吃药,别严重了!听见没!”
“我知道了。”
杜悠言坚持不下去,谎称着,“妈,我困了,先睡了。”
杜母关切的又叮嘱了几句,才挂掉了电话。
手机一放下,杜悠言将眼镜摘下来,往后仰头,用两只手捂着眼睛,却依旧起不到任何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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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离婚吧!”
“……什么?”
“等我出院以后,我们离婚吧!”
男人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冷漠的字字清晰。
她像是个傻子一样,手覆在小腹的位置上,就那么直愣愣的瞅着他,还试图以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幻听。
画面里,哭的伤心却梨花带雨的漂亮女人,伏在病牀边上,而他抬起手,覆在对方的头上,安抚的语气,“别哭了,我这不是好好的。”
……
杜悠言猛地睁开眼睛。
视线里短暂的模糊不清,她拿起旁边的眼镜戴上。
已经亮天了,刚刚梦里面的一切都还在脑海里,但她知道,这不仅仅是梦。
杜悠言双手从额头插入发丝间,她将头埋在膝盖。
片刻后,她蓦地掀开被子。
快速洗漱了下后,换了衣服直奔玄关。
从电梯里出来,路过护士站时,里面的护士还在用英文跟她打着招呼,喊着“郁太太”,她实在无法像之前那样挤出笑容来。
病房门打开,里面那位赵小姐还在。
杜悠言只觉得身上的血液在往头顶汇聚,同时也确定了真的不是梦。
她没有看向对方,而是直直的看向靠坐在病牀上的郁祁佑,手用力的攥着,挺直腰板,害怕泄露出自己一丝一毫。
赵小姐和他对视了下,在王秘书带领下低头出去了。
病房里剩下他们两个人,杜悠言走过去,站在牀尾的位置。
“离婚的事情,你确定想好了?”
许久,她终于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还是有些颤。
郁祁佑扯唇,发出来声音,“确定!”
“爸妈那里怎么办……”杜悠言被他毫不犹豫的两个字窒了下,手攥的更紧,声音听起来已经不像是自己的了。
“我会处理好。”郁祁佑身体的绷紧牵动了伤口,但他忍着。
“知道了。”杜悠言点头,也同样的忍了忍,努力忍住从心底翻涌上来的难过,视线抬起迎上他的黑眸,张了张嘴,然后咬住牙,“离婚,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