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兰花儿,你不用去查,我已经知道妈妈的下落的,老太太告诉我的,她说妈妈被关在浅水湾的别墅里,她不识字,但是她记得那别墅在哪里,她说她可以给我们指路。”
“老太太么……”兰仲文沉默,声音出奇的静,“她现在怎么样了?”
“可能快不行了吧……”九九迟疑的说,以刚才的样子判断,老太太好像离不开氧气管了,如果带她走,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想到这,九九眼底一片凉淡,“兰花儿,我刚才看到一份文件,代中向xx银行借贷了17亿,他们公司已经空了。”
彼端传来一抹低笑,“是么,那明天我该去找李督查喝杯茶了,借贷这么大,代中还真是玩火呀。”
“是啊,xx银行借那么多,肯定是有内部人员在做假账,要是爆到廉署,代中就麻烦了。”
“嗯。”兰仲文淡淡应了一声,声音听不出喜怒,“九九,我问你个问题,代中是用你爸爸的遗产建立起来的,可以说算是你爸爸的产业,你舍得毁掉吗?”
九九没说话,手指渐渐僵硬。
良久,她平静的说:“没关系的,代中向银行借贷了17亿投资大屿山和尖沙咀,就算他们把遗产还给我,也是负债累累,索性就端了吧,局势越乱越好,明天把代中借资的消息爆出去,到时候廉署查账,他们的股票一定会一路狂跌,天堃趁机低价纳入他们的股票,等风波一过,代中不想破产,就得融资集股,你趁机抛售,代中不是给你赚个几十亿,就是宣布破产,他择二选一吧。”
而且就算代中侥幸调资活下来,也是苟延残喘了,手中的大项目都开发不了,变成一个鸡肋,想抛不能抛,不抛的话营运停滞,抛了也得压低原来的价格,可以说是损失惨重。
到时候在给他个小鞋穿穿,让代中股票崩盘,宣布破产,萧陌寒和杜心毓就变成一个终身欠银行钱的穷光蛋了。
而天堃低价收购已破产的代中,双赢!
落地窗前。
兰仲文负手而立,眼珠淡漠得有些透明。
他久久沉默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九九说的提案,不失为一个好机会,让那母子两终身欠银行钱,在告他们个故意杀人罪,到时候他们就等着把牢都坐穿吧。
他沉吟片刻,对电话那头的九九说:“九九,明天背水一战,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明天我要吞掉代中,到时候他们的股票狂跌,我要召开董事会,可能得留在公司处理一些事情,估计会很忙,九九,如果我让乔漠去接你的话,你怕吗?”
“我不怕!”九九平静的说,眼里隐隐有坚定的光芒。
明天廉署来查账,萧陌寒一定脱不开身,至于二太太,她想她跟乔漠两个人足够对付她了。
兰仲文没说话,九九知道他又担心了,软着声音说:“你真的不用担心我,我和乔漠两个人可以对付的,你就安心在公司忙你的事情吧。”
九九收线。
斜阳下,她的眼珠恍若两颗黑得发亮的曜石。
但平静的表皮下,隐着一颗慌乱期待的心,等明天过后,萧家就完了,还有妈妈,也可以救出来了。
她捂住自己狂乱的心,眼中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门外叩叩叩几声,传来萧陌寒清和的声音,“九妹,可以吃饭了。”
“噢好。”九九应答一声,穿鞋开门。
饭桌上的菜果然都是九九爱吃的,杜心毓坐在主位上,面无表情地切着牛排,美艳的脸上隐着烦躁。
九九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奇异的笑意,甜甜喊道:“二婶婶,晚上好啊。”
杜心毓手指僵硬,片刻,慢慢拿起餐巾抹了抹嘴,才笑得一脸端庄,“嗯。”
她淡淡应道,即不跟她说晚上好,也不说可以吃饭了,就那样高高在上地仰视着九九,故意为难她。
九九一直就没住在萧家,现在回来,也算得上是半个客人,杜心毓这傲慢的态度,很明显就是表示厌恶她。
但现在的九九已经不是当初的九九,她脸皮堪称比墙后,犹自优雅地坐在杜心毓身边,恍若有朦胧的白雾笼罩在她周身,她笑得捉摸不透。
“二婶婶,大晚上的,你吃这么多肉不怕高血压爆血管吗?”
杜心毓一噎,对九九的话答不上,唯有当做没听见,冷着脸继续用餐。
居然敢诅咒她!
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贱丫头。
当初要不是她杜心毓放她一马,今日她还有命站在这里撒野么?
要不是为了维系她和萧陌寒之间的母子关系,她早杀了这个贱丫头以绝后患了。
“二婶婶,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多吃点斋菜吧,既能养生,又能为自己祈祈福不是么?”罪孽这么重,还不多做点善事,迟早下十八层地狱。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九九笑得一脸明艳,让人分不清她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讽刺她。
杜心毓的指甲紧紧掐进掌心里,这个女人,如今城府怎么那么深了?从前总是一副小白兔乖乖的傻妞样,任人揉圆搓扁。
她脸色忧患,总觉得现在的萧九九就像个定时炸弹,瞬时会爆炸一样,危险有几分,她还真猜不出个准头。
二太太不答话,气氛有些尴尬。
女人之间的战争永远没完没了,萧陌寒不打算插嘴,静静地坐在一旁吃饭。他从小就活在这样的环境下,早对女人的杜心毓跟别人讲话都是低眉顺眼,含沙射影,句句都暗藏玄机。
长大后,学校喜欢他的女孩又争相斗艳,互相掐架,他明白这是女人的天性,九妹恨杜心毓很正常,毕竟伤害九妹最重的人就是她,今日为了结婚的事,九妹肯重新踏进萧家,又肯和他们同桌吃饭,已经是很好了,他已经觉得很幸福很满足了。
过去的伤害抹不去,但愿从今以后大家都过得好好的,若九妹愿意,他就当她的哥哥,有人欺负她时,他可以为她撑腰,保护她,让她不被婆家的人欺负。
至于杜心毓,有时候他恨她,有时候他又觉得自己没资格恨她,虽然一切都是她筹谋的,可是当时的他并没有拒绝啊,他明明可以拒绝,但因为自己的贪心,他没有拒绝,所以不能说全是杜心毓逼他的,是他自己贪心,自愿的。
思及此处,萧陌寒心中浮出一丝愧疚,拿起桌上的刀叉给九九切了一块牛肉,置到她盘子,声音轻柔,“九妹,你不是很喜欢李妈做的菜吗?晚上这顿饭是我特意叫李妈给你做的,你试试看味道好不好吃。”
“还不错。”九九切了一小块牛肉放进嘴里,一想到明天他们就要遭殃了,九九心情大好,吃得津津有味。
杜心毓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他们。
这般低声下气的讨好,迟早得死在这个女人手上。
夜里,九九一直翻来覆去,想着明天的事情,她兴奋得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九九昏昏欲睡,短发垂在脸上,睡颜安谧。
黑暗中,有人轻轻摸了她的头发一下,喟叹一声。
那声音极轻,恍如风过无痕。
外头的太阳慢慢升了起来。
伴随着隐隐的吵杂声,九九睁开眼睛,手表上的时间已经显示十点了。
来了。
她霍地坐起来,披上大衣,玻璃门上的白色纱帘闻风而动,九九随手挥开,顶着一头乱糟糟的短发跑到小阳台上。
遥遥望去。
萧宅的铁门外聚集了一堆小黑点,距离有些远,九九看不清楚,但她知道那些人就是记者。
代中是空壳的事情已经爆出来了。
九九嘴角一弯。
兰花儿的动作真快。
她心中激动,快速洗脸,换衣,梳头发,穿上小皮鞋。
倚着旋梯扶手慢慢往下走。
一楼来了几个穿西装的男人,他们手中皆提着黑色皮箱,静静地坐在客厅里。
萧陌寒正在跟他们交涉,微皱着眉。
杜心毓也是脸色难看,冷冷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容。
这几个男人是廉署来的,他们端坐在萧陌寒对面,其中一个平头国脸的男人正看着他微笑,“你好萧先生,我们收到通知,你向xx银行借贷巨款,但这笔款跟你交的税有些出入,我们有权调查您公司的账本,这是调查令,希望萧先生能配合。”
男人将一张调查令举到萧陌寒眼前,那不具权威的模样,颇有几分铁面无私的冰冷感。
萧陌寒寒着脸。
与此同时,家里的座机响了起来,萧陌寒顺手按住接听键,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萧陌寒脸色大变,双手握得紧紧的。
良久,他冷着声音说:“公司的系统被入侵了?”
对方又说了几句,萧陌寒脸色难看,“股盘你给我看好了,总之代中不能跨,其他的,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说完收线,修长的五指握着电话,僵硬冰冷。
“出什么事了?”杜心毓焦虑问他。
萧陌寒没答话,好像在想什么,有一种疏远的气息让人难以接近。
公司的系统被人入侵了,借贷的文件也被盗了去,短时间内,他也没时间去调查是谁将代中的危机泄露了出去,廉署的人都到家里来了,看来不跟他们去一趟是不行了,他压住心中的烦闷,优雅起身,“妈,公司的事暂时交给你了,我先跟他们去一趟。”
杜心毓眼底冰冷一片,廉署的人在这里,她不能说什么,但是她总觉得这件事太巧合了,九九刚回萧家,他们借贷的文件就被爆了出来,难道……
她怔了怔,霍地站起身子,也不管客厅里还有客人在,匆匆拢好纱肩跑上二楼。
九九的手握在旋梯扶手上。
仿佛是特意在等待杜心毓转头,她眼珠沉静,看着杜心毓眼底深处的惊慌,微微勾起了唇。
杜心毓一愣,旗袍下的脚步却没有停下,她快速经过她,往自己的房间跑去。
肩上的纱肩不住滑下来,杜心毓拢了几次仍然无果,心烦意乱间,她伸手把纱肩扯下来,眼底盛满戾气。
都这时候了她哪还有心情管什么纱肩,虽然萧陌寒什么话都没告诉她,但杜心毓知道,代中遇到麻烦了,那是他们苦心经营的公司,她不能容许代中出任何问题。
她匆忙掀开自己的床单。
蹲下身子。
钥匙插进床柜内,明显感觉到钥匙孔松动了很多,明显是被动过手脚了。
她着急地把柜子打开,柜子中的文件静静地躺在那里,完好无损。
她抽出文件,仔细检查。
所有文件一份不漏。
把文件放回去,锁上柜子,她有些疑惑地皱着眉,到底怎么回事啊,总觉得这个柜子被人动过手脚了,可是文件又都在,如果九妹真的开了自己的锁,知道她母亲还在,她不可能那么平静啊。
她脚步迟缓地走出房间。
萧陌寒已经跟廉署的人回去了。
二楼的过道空荡荡的。
九九倚在过道上,神态慵懒,手指轻轻翻动报纸,优雅得就像童话中走出来的美丽公主。
“是你对不对?”杜心毓走近她,声音已是寒极。
九九似笑非笑,眼珠像看着她,又像没看着她,唇中一抹红,就似六月里妖娆怒放的罂粟花,“你猜。”
“贱丫头!”杜心毓心中已猜到几分,此时听她等同于承认的口气,怒不可遏,快速扬起手掌,往九九白得近乎妖娆的脸庞掴去。
然而。
她的手被九九紧紧抓住,九九眼底一片冷漠,摁住她的手,一用力往后一折。
她常年锻炼,身体比杜心毓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要强得太多了。
而且没主人的召唤,佣人都不敢随意上二楼来,这等于给九九制造了机会。
“啊!”
杜心毓只觉得一股锥心的疼痛,传入感官,令她不得不惨叫一声。
与此同时,一条抹布塞进杜心毓嘴里。
九九怕她喊人,用力按住她的嘴,将抹布往她喉中深处塞去。
看着这样的杜心毓,九九一点也不觉得她可怜,只觉得畅快淋漓,她膝盖一收,顶在杜心毓的肚子上,痛得杜心毓差点将胃汁吐出来。
杜心毓摔在地上,五脏六腑都痛得拧成一团。
九九俯下身。
眼珠毫无波动,纤细的指穿过杜心毓梳理整齐的头发。
用力一拧。
杜心毓乌黑亮泽的头发散了开来。
“啊——!”
头被向上提着,杜心毓感到头皮传来一阵剧痛,她惨叫一声,冷汗涔涔。
此时二楼一个人都没有,杜心毓护着自己的头皮,又惊又怕,她疯狂地挣扎,可是嘴巴被抹布堵住了,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九九反手一掌,“啪——”一声重重打在杜心毓略显苍白的脸上。
五个鲜红色的掌痕瞬间出现在杜心毓脸上。
九九笑容明艳。
“二婶婶,是不是很好奇我回来干嘛呢?”
在杜心毓惊恐的眼神中,九九扯着她的头发进了房间。
门被用力关上。
锁死。
九九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到梳妆台前。
镜子中印出一张苍白如百合花的脸,一张美丽得如罂粟花的脸。
她的眼底冰冷。
她的眼底也冰冷。
九九紧紧拧住她的头发,微微抬起下巴。
镜子中。
美丽的脸庞浮出一丝丝阴冷,“二婶婶,你是不是以为我要杀了你啊?”
杜心毓唔唔叫了几声,嘴被抹布堵着,发不出声音。
“不,你想得美,你害死了我爸爸,我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苦的,我要让你遭受所有人世间最痛苦的罪,失去所有东西,包括亲人,希望,意志力……”
她的脸在杜心毓身后,恰到好处的笑容,就像书画中的妖姬,带着张扬强烈的美丽。
杜心毓发出唔唔唔的声音,眼神惶恐。
镜子中。
九九美丽的瞳孔微微一缩。
手指凝力。
杜心毓的头撞在镜子上。
“啊——”
伴随着杜心毓的惨叫,明晃晃的镜子瞬间碎裂,带着鲜红色的血珠,噼里啪啦碎在桌上。
九九冷着脸。
有几许鲜血溅到她脸上。
她伸手抹去,笑容温柔绝色。
杜心毓已经昏迷了过去了,软绵绵地趴在梳妆台上,额间鲜血淋漓。
她是不会让杜心毓死得那么快的,今天的事情,不过先讨回一点利息而已。
九九在房间等了一会。
确定杜心毓真的昏迷过去了,她搜出杜心毓身上的钥匙,打开床底下的床柜,将几份文件都塞进怀里,悄然离开。
她慢慢关好杜心毓房间的门,取出大哥大,给乔漠拨了个电话,“已经办妥了,你们可以进来了。”
二楼的过道始终静静的。
没有任何人。
九九慢慢走到老太太的房间前,停下脚步。
带着鲜血的手拧开老太太房间的门。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闭着眼睛,人中插着氧气管,奄奄一息。
九九叹了口气。
要带她走,还真是有些难。
听见脚步声,老太太缓缓抬起眼睛,浑浊的眼没有一丝生气,老人家睡眠本来就浅,尤其她还不断咳嗽。
九九静静站在床头。
“九妹……”老太太拉住她的衣角,惨白得毫无血色的唇慢慢抖动,“你能给我……倒杯水么……”
似是在恳求。
九九冰冷的心一软,她可以狠心地对付杜心毓,可是她无法狠心地对付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况且她已经快不行了。
僵硬的腿微微挪动,九九走到壁台上帮她倒了杯水。
老太太动作迟缓地爬起来,似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痉挛的手慢慢伸过来,微微抖着。
九九鼻尖一酸。
可她不愿承认自己的心软,也怕被老太太看见,扭过头,她纤细的手臂扶住她。
然后。
她微微一愣。
老太太瘦得仿佛是没有肉的。
宽松的病服里,她的身子瘦得像一个单薄的孩子。
九九眼圈一红。
扶着她,将水慢慢喂了下去。
老太太慢慢喝了几口,浑浊的眼微微湿润。
这一刻,老太太觉得自己真该死,以前做了太多对不起九妹的事,要不是她糊涂,有眼无珠,就不会酿成今日的局面。
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所以临终前,她必须做点什么事来弥补九九。
“九妹……你能带我去浅水湾么……我带你去找珈嘉……我知道……我知道她在哪里……”
九九于心不忍,“你这身体还能走么?”
就算找妈妈的事情刻不容缓,但她也不会没良心到要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冒着生命危险去帮她找妈妈。
老太太轻轻点头,“可以……我还可以走……你把我的拐杖拿过来……我们这就出发吧……”
痉挛的手指着床边的拐杖。
九九顺手一抓,将拐杖拿了过来,放进老太太的手里。
老太太抓着拐杖,下垂的眼蕴着泪光,“九妹……你还要等我一下……你得换件衣服……”
她撑着拐杖慢慢站了起来,瘦骨嶙峋的身子只有九九胸口那么高了。
白花花的头发乱糟糟的,她抖着手抚了抚,“九妹,我好久没有出去了,你可以替我盘一个发髻吗?”
不知道为什么,九九突然觉得她精神了起来,透着回光返照的不正常现象。
她坚持要九九去她的柜子里拿一件枣红色的龙凤呈祥旗袍来,九九没说什么,打开她铺满灰尘的柜子,取出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龙凤呈祥旗袍。
这件旗袍以金丝绣凤而成,躺在昏暗的柜子里,华贵端庄。
九九取出来,触感丝滑温润。
绝非凡品。
老太太已经把自己人中的氧气管取了下来,坐梳妆台前梳头,奇怪的是,她的动作竟一点也不慢,边梳边笑,“九妹,你把暗格里的翡翠也拿过来,要去见你父亲了……”
话到此处,她好像发现自己说错了,缓了缓神情,笑着说:“瞧我这脑袋,又说错了,是要去见你母亲了,我要打扮一下,得体的去见她。”
她从化妆盒中拿出最原始的红纸,慢慢放在唇中,双唇轻轻一抿,苍白的唇瞬间被红色覆盖。
镜子中老妇人印堂发黑,但眉眼显然是美极的。
她知道自己要死了,但是她不能告诉九妹,每个人频临死亡前,都会有三颗救命药,刚才她叫九妹去倒水的时候,已经将第三颗药吃了下去。
前两颗药她都没有吃,以她的身体状况,前两颗药的药效是不够的了。
动了第三颗药,她就必死无疑了。
但她不后悔,反正她活着也是没有任何意义了,不如在死亡前,为九九做最后一件事,以此来弥补这些年她对九九的伤害。
暗格里摆放着一个大型的首饰盒。
很沉。
九九用尽全身力气才把那个首饰盒拿了起来。
黑色暗纹的首饰盒放在老太太眼前。
她伸手打开,精神饱满,从盒中取出一只流光欲滴的白玉手镯,牵起九九的手,将那只玉镯推进了九九手腕中,“这只手镯是光绪皇帝赐给珍妃的白玉镯,当初无意落到奶奶手中,奶奶一直不舍得带,如今,奶奶也没什么东西给你了,就将这只手镯传来给你吧。”
九九抽回手,拦住了她满是皱纹的手,“不用了,奶奶,你自己留着吧。”
她的奶奶叫得略显生疏,很不习惯,可是除了叫她奶奶,九九不知道能叫她什么。
“奶奶说给你就给你了,这里这么多首饰,奶奶也带不完啊,你就拿着吧,当是奶奶的一片心意。”
九九不知道该说什么,低着头,眼角泪花闪烁。
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祖孙的温情,可是为什么她一点都不觉得快乐呢?她只想哭,心里甸甸的,难受得她喘不过气。
老太太握住她的手,将那支白玉镯紧紧按在她腕中,出神地看着,“好了,不要耽误时间了,我们该出发了,你帮我换衣服吧。”
九九心里难受得叫嚣。
可是她又不知道为什么那么难受,空白着大脑将老太太身上的病服一件件脱下来,换上龙凤呈祥的旗袍。
因为病魔的折磨,她瘦了太多了,穿上旗袍后,也显得旗袍空荡荡的,她望着镜子,枯槁的手摸上自己满是皱纹的脸。
思绪似乎陷进了回忆里,老太太虚弱地笑着,“老了,再撑不起着华贵的面料了。”
九九在也忍不住了,眼泪啪嗒一声掉了下来。
她的心酸得不行。
看见老太太慢慢将黑色的玉带套在自己头上,带上了翡翠项链,翡翠手镯,翡翠戒指。
枯槁的手带着四个翡翠手镯,这四个手镯是她四个儿子送的,就算要下地府,她也要带着去。
做好一切后,她撑着拐杖站起来。
苍老妇人瞬间华贵无匹。
黑色玉带遮去了她白花花的头发,让她恍如年轻了十岁。
九九注意到,她空着的手握着一块金玉。
她知道,那是人死后含着的。
富贵人家若死了,口中都会含着金玉,有福荫下一代的蕴意。
九九的心突然痛得翻搅起来。
老太太穿着龙凤呈祥旗袍,步伐蹒跚的走了过来,“九妹,我们走了。”
她的精神很好。
九九也不懂为什么,她年纪还小,不知道有三颗救命药这回事,看着老太太眼底一片清明,以为她的病好了很多,就连拿下氧气管都没事。
九九凝视老太太很久。
确定她精神不错,才沉声道:“那我们走吧。”
老太太点头,面容温柔慈祥。
九九心头又是一刺,手无意识的揽过她的肩,扶住她。
老太太似是很感动,眼睛再度湿润起来。
有些话真的不必讲,祖孙两能这样相互扶持,已经很好了。
九九扶着老太太,动作生硬,“奶奶,你小心点。”
“好。”老太太笑着说。
旋梯有些陡。
九九不放心,站在她眼前弯下腰,“奶奶,我背你下楼梯吧。”
“不用了。”老太太摆着手拒绝,她从来没跟九九这么亲近的接触过,有点生疏。
“没事的,奶奶,这楼梯太陡了,你走不了的,我来背你的吧。”
老太太笑得有点不好意思。
九九催促她,“快点吧奶奶,我蹲得脚好酸了。”
“那好吧。”老太太大为感动,早知道她的孙女这么孝顺,就是一百个风水大师说她是天煞孤星,她也不会把她丢掉的。
可惜她明白得太晚了,直到死亡的前一刻,才真正领悟真正的亲情。
九九蹲在老太太身前等了很久。
身后一直没有动作。
她有些奇怪,扭过头去。
眼角火光一闪。
老太太的身子瞬间僵住。
九九觉得脖子处一阵温热,她用手一摸,一手的粘腻……
然后。
老太太嶙峋的身子从自己身旁向楼梯下滚去……
“奶奶——”九九的声音像长空里一声裂帛,难听至极。
身后。
杜心毓手中拿着一把枪,血流如注的脸笑得阴森可怖,“想我死,那就都给我陪葬吧!”
九九呆怔了半秒。
快速往楼梯下的方向跑去。
老太太身后中枪,九九抱住她,白皙的手按在她的伤口上,瞬间被鲜红的血染透。
她满手是鲜血。
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奶奶……”
她抱着老太太,脸色苍白。
老太太呕出一口鲜血,浑浊的眼透着大期将至的灭迹,“九妹……奶奶最后也……没能为你做点什么……对不起……”
九九摇头,“没事的奶奶,你不会有事的。”
“奶奶的身体,奶奶自己知道……”老太太艰难地说着,已骨折的手慢慢覆盖在九九手上,“九妹,求你原谅我……”
说完双手一垂。
五官深深凹着,已然没了气息。
九九突然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
她长大嘴巴,却哭不出声音。
很安静。
全世界都很安静。
然后。
一声哀嚎充斥整个萧宅。
九九跪在地上,把掉落在角落里的金玉放进老太太嘴里,盖住了她瞪得大大的眼睛。
安息吧,奶奶。
此时,杜心毓也走到楼下了,她手中的枪对着九九,面容苍白如女鬼,“你害得代中破产,我要你给代中陪葬!”
九九慢慢站了起来。
双眼通红。
布满红血丝的眼令她看起来宛如地狱而来的阿修罗,带着满身的煞气,朝杜心毓慢慢走去。
她似乎不怕杜心毓手中的枪。
眼神幽暗。
一步步走了上去。
杜心毓惧得后退几步,“你不要过来……”
九九恍若未闻,她的眼珠仿佛是透明的,面容也白得仿佛是透明的,散发出强烈的戾气,一步步逼近杜心毓。
“别以为我不敢开枪……”
杜心毓眼神阴暗,害得代中破产,她也要萧九九付出代价!
呯地一声闷响,硝烟袅袅。
九九低下头,肩膀迸溅出大片血花,她捂住右肩,触目的红色自她指间蜿蜓而下,她微笑,笑容里带着凄美的绝色味道,“打偏了呢……”
居然还笑得出来?
杜心毓像看着鬼一样看着她,不断后退,握着枪的手有些颤抖。
九九的笑容越发美丽。
朝她步步紧逼。
杜心毓绝不承认她害怕,没理由的!她不可能害怕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她紧紧闭上眼睛,颤抖的双手按住扣板。
火光从黑色的枪中喷了出来。
子弹迎头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九九避无可避,她闭上眼睛,心里不甘地想:要死么?
预想的疼痛没有落在她身上。
千钧一发之际,她被人带进一个怀抱里,那人闷哼一声,慢慢从九九身上倒了下去。
九九低下头。
瞳孔不可置信地扩大。
萧陌寒。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远处,杜心毓已经疯狂地叫了起来,“陌寒!”
她跌坐在地上,手中的枪掉在地上,她痛苦地抓住散乱的长发,她杀了自己的儿子?
她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
她痛苦地大叫,跌跌撞撞跑过来,抱住萧陌寒,深褐色的瞳孔无限扩大,“陌寒,你怎么样?你为什么要跑出来挡子弹,为什么?”
萧陌寒没有回答她的话,色淡如水的眼珠盯着九九,唇角一丝血色衬得他越发妖媚,“因为,我活够了。”
看着悲剧一段段上演,他真的觉得活够了,从他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了是一颗报仇的棋子。
说句真的。
他从来没有开心过,爸爸早早过世,有母亲却要像个养子一样活着,唯一喜欢过的女孩,也恨他入骨。
生活了二十几年,他过得又黑暗又压抑,他觉得累了,倒不如去地狱陪爸爸,起码那里没那么多阴谋仇恨,可以让他做个简单善良的人。
他看着九九,异域风情般的眼慢慢变得深情,“九妹,我知道我们对你的伤害永远都弥补不了,我今天之所以挡这颗子弹,并不是要你愧疚我,而是我对你的偿还,就当是这些年,我为我伤害你的事情,做的偿还。”
就连死亡,他也要为九九找一个体贴的借口。
九九痛苦地闭上眼睛。
“九妹,其实我是真的喜欢你。”萧陌寒捂着自己中枪的心脏,脸色惨白,看着杜心毓,声音里有沙哑的悔痛,“妈,这是我最后一次喊你了,我们做的孽事已经够多了,别在一错再错了……”
杜心毓没有说话,面容哀恸。
“这些年,你真的开心吗?妈,我每晚都睡不着,想着我们做下的事情,我就很害怕,活着的时候,每天过得压抑不堪,死了后,还要担心会不会下地狱,妈你说,我们这么恶毒,会不会地狱?”
“不会的,我们都不会下地狱,你也不会死,陌寒,妈现在带你去看医生,你不会有事的。”杜心毓长发散落,美艳的容颜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她紧紧握住萧陌寒的手,仿佛要像小时候一样,将他横抱起来。
可是萧陌寒太重了,无论她如何使力,都抱不动他。
“不用了,妈,我中枪的位置是心脏,没救的了,我死了后,你要好好的,弟弟还需要人照顾……”
“别说了,陌寒,你会没事的,等你医好了,我们三人就回上海去,离开香港这个是非之地,你说好不好?”
“好。”萧陌寒憧憬地笑了,眼睛望着天花板,慢慢变得沉寂。
片刻后,萧宅传来一阵嚎啕大哭。
白光寥寥的水泥路上。
九九慢慢地走着。
太阳有些大,照得她眼前一片发花。
她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眼珠空洞,淡淡的,像两颗透明的琉璃。
与此同时,萧家的铁门被打开。
兰仲文带着一群保镖从门外鱼贯而入,他气质高贵,然眼底那无比深重的害怕泄露了他的情绪。
阳光下,九九的短发飞了起来,她面无血色的凝视着兰仲文,好像看到了一丝曙光。
她的嘴角微微弯起。
梧桐树的枝叶凌乱地晃着。
时空好像静了下来。
九九似乎在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重重栽了下来。
恍惚中,看见兰仲文的脸苍白得恍如是透明的,接着她失重的身体倒在他怀里。
耳畔是沙沙的风声。
而九九已经累得昏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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