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黄小姐是怎么认识这人的?”王克飞看着黄君梅的脸,彩灯灯光在黄君梅的脸上闪过。
    “因为三个星期前他到我们店里来,想让鉴定师给他手里的一件首饰估估价。”
    “三个星期前?那就是海默给你看勒索信之前的事了?”
    “没错。这是更早以前的事了。我当时正好在店里玩呢,觉得这耳环看着眼熟。一想,这不是陈海默戴过的吗?因为我家做这生意,所以我对其他选手戴的首饰式样会格外留意一些。我很奇怪那耳环怎么会落到他手上,以为是他偷的。我差点要报警。可他却说,这是陈海默给他的。”
    “后来呢?”
    “他想卖给我们,但我觉得不值这个价。他又去隔壁碰运气了。”
    “他死时那首饰还在他那里,可见隔壁也没给出好价钱。”
    “哦?你们找到了那副耳环?”黄君梅显得有些吃惊。
    “是一副秋叶蝴蝶形状的耳环对不对?”
    黄君梅想了一会儿,说道:“是啊,如果他卖掉了,怎么还会来找我要工作呢?”
    “既然交易没成,黄小姐又是怎么想到给他介绍这份工作的?”
    “我给他介绍工作完全是看在陈海默的面子上。他说他是陈海默的亲戚,却连饭都吃不起。真可怜呢。我又正好听说店里在招人,就把他推荐过去了。但我对他的背景真的一点也不了解。”
    “你告诉陈海默这事了吗?”
    黄君梅摇头:“陈海默都不认他这个穷亲戚,我告诉了她也未必讨好。”
    “这个周福根很可能就是后来写勒索信的人。黄小姐这么聪明,恐怕已经想到,这副耳环,也可能是他从海默那里勒索来的吧?”
    黄君梅抿着嘴,没有回答。
    “可是,我有一点想不通……”王克飞更紧地搂住了黄君梅的腰,使她离自己更近。
    “什么?”黄君梅紧张地盯着他的眼睛,问。
    “周福根是个文盲。”
    “文盲怎么了?”
    “一个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文盲,怎么可能写那么长的勒索信?”
    “这确实是个问题,”黄君梅真诚地望着王克飞,“会不会,他是找什么人替他写的?”
    “敲诈勒索是犯法的,他不应该不知道。据我所知,他刚刚被释放出狱,如果再被抓回去,肯定会被重判。他会冒险让无关的人知道自己勒索女儿一事吗?”
    “那您觉得是……?”
    “他应该有同伙。”王克飞观察着黄君梅细微的表情变化。
    “哦,王探长……您到底是在调查哪个案子呢?抢劫杀人案,还是海默的案子?”
    王克飞听出了黄君梅的话里有点要挟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会儿,说道:“海默的案子已经结了。”
    “那么,就是抢劫杀人案咯?无非就是死个人……”黄君梅眯起眼睛,说道,“这么小的案子交给下面人办就行了,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过问?”
    “发生在黄太太和黄小姐店里的事,我哪儿敢怠慢?这究竟是不是一桩简单的劫财案,里面到底有没有牵扯其他势力,我总是要彻底查一查才可放心的。”
    黄君梅轻轻地笑了一下,说道:“反正店里也没什么损失,您放心吧。”
    舞曲结束了,换了另一支轻松的曲子。
    两个人松开手,并肩走下舞池时,黄君梅突然说道:“王探长,我有点累了,不想继续待在这里。您能送我回家吗?”
    王克飞答应了。
    黄君梅回到座位上和她的朋友告别。王克飞看到那个年轻男孩站了起来,似乎想挽留她,但是黄君梅坚持要走。男孩一脸失望,把充满敌意的目光投向了王克飞。
    他们挤上了的士的后座。车行了一会儿,两人相对无语。
    “这个夏天真热啊。”黄君梅打破沉默,说道。
    “是啊,怕是还要热上一两个月呢。”王克飞心不在焉地回答。
    “还记得去年那场大雪吗?”说这句话时,黄君梅的头正抵着车窗玻璃。她的脸庞上映照着街道上霓虹灯的彩光,五彩斑斓,表情模糊。
    王克飞轻轻“嗯”了一声。去年大雪时,他还在为阴阳街上的连环谋杀案焦头烂额。
    “到了下一场大雪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各自会在哪儿呢。”黄君梅自言自语道,声音竟有一点忧伤。
    她的话是什么意思呢?王克飞无法看透这个紧挨着自己的女孩。她乍一看是如此简单、放任、坦率,却又显得神秘莫测,深藏不露。顾寿云是怎么说的?她的感情生活混乱?喜欢寻求刺激?她为什么现在和我一起坐在车上?
    “黄小姐,我想为那晚的事……”王克飞有些支吾,“向你道歉。我喝多了,没有控制自己,是我的错。我不会再——”
    黄君梅突然转过身,扑进了王克飞的怀里。王克飞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他闻到了她头发中的茉莉香气,她的脑袋压着他的心跳,令他的衬衣因为汗水更加黏湿。他偷偷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的士司机,也慢慢伸手抱住了怀中柔软的身体,低头亲吻她的头发。
    …………
    王克飞早上醒来,微微睁开眼睛,看到黄君梅正站在床头。清晨的阳光勾勒出她玲珑的曲线。她穿上了昨晚的旗袍,正在为自己套长筒丝袜。
    “你一个晚上没有回去,没有事吧?”王克飞坐起来,问道。
    “您指黄太太?她根本不会注意到我没回的。”黄君梅说着,已经穿上了皮鞋,“她现在应该已经出门了,我可以回家了。”
    “我现在就送你回去。”王克飞说道。
    “不劳烦您送了。您肯定也不希望被别人撞见吧?”黄君梅转过身看着他,试探地问。
    是的。王克飞不希望现在和她一起出现在楼下,或者黄公馆门口。他没有说话。
    黄君梅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丝失落和不屑。她转过身,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
    王克飞愣愣地坐在床上,阳光照着他赤裸的上身。
    为什么危险的游戏总是格外诱人?
    真不知道下一场大雪的时候,我们各自会在哪儿呢。
    第25章
    在狭窄而安静的小阁楼上,贾师傅正用一个放大镜仔细打量面前黑丝绒盒子里的耳环。
    “没错,就是它。”贾师傅放下放大镜,抬起通红的眼睛,看看王克飞。他说话的声音那么轻柔,仿佛怕吵醒了谁。
    一束光从小窗射进来,正照着耳环上秋叶蝴蝶的形状。
    “这真的是你说的魏灏的封刀之作?”王克飞问。
    贾师傅轻轻点头,为王克飞斟茶。
    “为什么它这么特别?”王克飞问。
    贾师傅指着蝴蝶身上的一缕若隐若现的金色说:“看到了吗?就是这个颜色证明了它的不同。”
    看到王克飞困惑的表情,他又幽幽地说道:“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吧。这个魏灏是乾隆年间扬州府的首饰工匠,点翠手艺居全国之首。您了解什么是点翠吗?”
    王克飞摇头。
    “它是指从翠鸟身上拔下翠羽,一丝丝粘在金银底座上。这翠羽必须从健康的翠鸟身上活生生拔取,才能保证颜色鲜丽,永不褪色。也就是说,病的、死的翠鸟都不行。而且一只小鸟身上只有二十八根羽毛可以用,左右翅膀上各十根,尾部八根。”
    王克飞皱起眉头,他想不到首饰加工这行还和动物有关,而且用这么残忍的方式虐杀动物。
    “这翠羽究竟有什么好的?为什么有人会喜欢点翠呢?”王克飞问。
    “那您就有所不知啦。翠羽富有自然纹理和幻彩光,用它做出来的首饰随光线和时辰变化,生动活泼,光彩夺目。而且翠鸟在湖边活动,羽毛极为防水,永不褪色。不过,大概在清末民初时,翠鸟濒危,珠宝界就逐渐用烧蓝工艺取代点翠。也有工匠用孔雀羽毛代替,但质地和防水性却大大不如翠羽。现在这门工艺几乎绝迹,很多首饰甚至用蓝色进口粗纹纸装饰,粗制滥造。”
    “那你刚才说的魏灏是怎么回事?”
    “这魏灏老来才得一女,自然格外疼爱。女儿出嫁那年他已六十五岁了。他像着了魔似的,一心想替女儿做一套世间最美妙的首饰做嫁妆。唉,这人疯了,他把扬州城附近能找到的野生翠鸟全都捕了,据说总共二十四只。一般翠鸟的颜色不外乎湖色、深藏青……但这最后一只很特别,它尾巴的羽毛是金色的。据说魏灏刚开始以为这只翠鸟身上的光芒是晨光晕染的,可等正午再一看才知道,这光芒是羽毛本身的色泽。”
    “这家伙居然胆敢在女儿的彩冠上做一只凤凰,那年头可只有皇后头上才能有凤凰啊。他用这最后一只翠鸟的金色羽毛装饰凤凰尾巴,并以玛瑙点睛,翡翠为爪,和田玉为喙。这凤冠上的凤凰真是太漂亮了,就因为多了这点变幻莫测的金色,据说比任何皇后头上的彩冠都更华贵,每根羽毛都像是活的。”
    “那一年,扬州的翠鸟几乎绝迹,一时“洛阳纸贵”,而魏灏劳累过度,眼睛半瞎,不能再做任何点翠。他刚完工的凤冠自然成了无价之宝。
    “可惜,这个凤冠也给魏家带来了灾祸。扬州的豪霸觊觎凤冠,勾结官吏,给魏灏编了个罪名,阖家入狱。可他们却没有找到凤冠。有人说被一个丫鬟藏了,有人说被家丁埋了。总之这近两百年来,它都不知所终。”
    讲完故事,贾师傅端起茶杯,吹开茶叶,慢悠悠喝了一口。
    “这故事说的一定是真的吗?”王克飞小心翼翼地问。
    “以这凤冠为蓝本的野史很多,有些人信,有些人不信。而我一直都是信的。我记得有本书中提到过,装饰完凤尾后多了几丝金羽,魏工匠把它们镶嵌到了耳环的秋叶上。”说到这里,贾师傅低头看了看面前的耳环,“所以您看看这惟妙惟肖的初秋枫叶之色啊,不正是凤冠存在的佐证吗?”
    王克飞默然不语,只觉得这件华丽的首饰让案件更加扑朔迷离。
    “我知道有些事情听起来似乎不可思议,但这是机缘巧合,是人类工匠和大自然创造物的合作,也是野心和情感的结晶。”贾师傅感叹。
    王克飞吸了一口气,问:“这对耳环和那只凤冠现在大概市价多少?”
    “这就难说咯。这凤冠要什么价都是合理的,关键看多少买家出手竞价。这耳环的价格自然也跟着凤冠的价格水涨船高,”贾师傅想到什么,说,“对了,你说有人想把这耳环卖给华懋珠宝店,他们却没收?”
    “是啊,他们不识货吧。”王克飞回答。
    贾师傅“呵呵”地笑了两声,说道:“不可能。做这行,只要知道点翠的,谁没听说过魏灏凤冠的故事呢?华懋珠宝店的人肯定知道这耳环的价格,也出得起价。”
    “那你觉得他们没收的原因是什么?”
    “既然这对耳环和彩冠用的是同一只翠鸟身上的金羽,要证实耳环是货真价实的,首先应该与那个凤冠比对。所以我猜他们当时可能以此为借口,让卖主把凤冠找来,才愿意出大价钱买。他们实际上是觊觎凤冠。哪家珠宝店没有这样的野心呢?可是……王科长,那只凤冠现在在哪儿呢?”
    是啊,它在哪儿呢?
    王克飞走出贾师傅的工坊时,也在思索这个问题。周福根家和陈海默家已经搜索过了,并没有凤冠的影子。
    乾隆时期魏灏的凤冠怎么会在这么多年后到了玉兰的手上?她有这凤冠,倒也解释了为什么福根每次输了钱都会向玉兰要钱。而她若声称没有,他就对她动粗。因为他知道她明明有宝,却不愿意给他,这才是她激怒他的主要原因。
    玉兰手上有凤冠的事,当时到底有多少人知情呢?她为什么宁可忍辱负重地生活,也不愿意当掉彩冠和耳环,换取更好的生活?
    真不知道玉兰当年把首饰藏在哪儿了。茶楼后院的住处一定早被福根翻了个遍吧?这么贵重的东西托付给任何人,哪怕是亲戚,也是不可靠的。在利益面前,谁都可能翻脸不认人。
    海默收到的勒索信中写道“把你偷走的东西带到老地方。一件都不能少”,这个东西应该就是指凤冠了。海默得到了首饰,这事又怎么被福根知道了呢?福根出狱后追踪到了海默,千方百计想要抢回凤冠。但他究竟抓住了海默的什么把柄,让她不愿反抗,甚至乖乖就范?如果福根只威胁把海默出身贫寒这一点捅给报社,她至于如此害怕吗?
    王克飞揉了揉脑门。太多的问题在他的脑海中推来搡去,想冲出他的大脑。
    周福根的死又是怎么回事?如果福根是在铁轨边杀死海默的人,那么又是谁杀了福根?仅仅是一次失败的劫财案吗?会不会也有人想找那副耳环,在杀死周福根后搜遍尸体全身,却没有找到呢?
    还有那封勒索信。究竟是谁写的?王克飞不愿意朝那方面想。可是,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绪:黄君梅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第2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