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临安告别后,夏初瑶心中反倒多了几分担忧。既知大齐朝堂上不日便将风云变幻,夏初瑶他们也不再耽搁,日夜兼程,在陈留国北境,与陈词他们汇合。
康宁城西郊的庄园里灯火通明,凤瑶军出事之后,西园收留了许多自晋国来陈留的将士。园主厉川行除却有极高的江湖地位之外,在陈留国中有许多产业。
“自听陈词说起后,我便想着一定要来亲眼见见这等世间奇事。”轻袍缓带的厉川行伸手牵住了缰绳,看着翻身下马的女子,脸上没有惊讶之色,只是带着淡淡笑意,“很高兴你还活着。”
“本还想去云城拜会,却不想竟劳烦厉园主亲自到这里来了。”没想到能在这里遇到厉川行,夏初瑶俯身朝他作了一礼。
“当初你出事,阿言伤心不已,她近日去了归离山治病,特意嘱咐了我来好生替她谢你。”厉川行与陈词是结义兄弟,夏初瑶从前曾跟陈词去过西园几次,虽相交不多,不过当初为了替厉川行的妻子求药她跟陈词也是差点拼上性命,厉川行对他们一直心怀感激,“原恒他们在里面等你,进去吧。”
夏初瑶本想问他诸葛松阳之事,听他这般说,步子一顿,抬眼看向不远处的前厅,也说不清到底是激动还是害怕,竟是有些不敢上前了。
“后院里备了酒宴,我与夏将军先过去了,你叫上陈词他们也快些过来。”厉川行引了夏初辰自回廊往后院去,留了夏初瑶和御风站在门口,隔着一个花园看着不远处的前厅。
进门的时候厅里本在说话的人全都顿住了话头,侧头看向门口一身男装的娇小身影,抿唇不语。
“你先前让我细查战败之后凤瑶军回朝之事,当初我因着押运粮草并未参加最后一次夜袭,回朝之后只是以渎职之罪被革去军务,讯问兵符之事,还是原恒他们比较清楚。”陈词先一步回过神来,自众人中走到了夏初瑶身边。
他本也只是打算瞒下此事,自己寻了原恒他们查问。可在听厉川行说起故洗城中的传言之后,他便坐不住了。
自武方城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夏初瑶有向大齐皇帝坦言身份的打算,他带了厉川行收留的凤瑶军旧部们到陈留国边境等消息,为的就是若是夏初瑶在大齐出事,他们也好入齐策应。
好在这一路无事,今日在此重聚,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既然回来了,就势必要为凤瑶军讨回一个公道。只是不管是在大齐还是回晋国,我的身份都太过特殊,你们知晓便好,眼下不可再节外生枝。”厅中之人,多是陈词的好友,平素在军中也与她亲近,是她信得过的人。
先前沈临安便说过当初晋军之中可能有奸细,那玄武符虽然一半是阿城在她收棺入殓之前偷偷拿走,下葬之时又偷偷藏在了她的棺木里,可另外半枚至今依旧下落不明,何况,夜袭中计之事,也说明了的确有军情泄露之事。
“当初受到惩处的,多是参与了最后一次夜袭的队伍,驱逐出晋国的,都是自凤瑶军初建时就在军中的人,如今逃过一劫的凤瑶军旧部多是分散到了驻守各方的大营里,我们离开晋国后,也曾想过此事,背叛的人应该不在流放的人之中,这几个是离开凤瑶军之后,升迁比较快的将领,若是要查,可以从他们入手。”一旁一直抱臂看着她的原恒将早就拟好的名单递给了她,“我们这些侥幸没有被判死罪的人,离开晋国之后也被人盯得紧,想追查实在有些勉强,若是借威远侯府之力,倒是方便许多。”
夏初瑶垂目看名单,凤瑶军中的人逐年递增,从前时常为了配合大小战役,就连军中将帅都会有很大的调动,这几个人,的确都是近四年内才归入凤瑶军麾下的人。
“除却我们几个,陈留国里其他的旧部与我和陈词都时有联系,若是有什么需要,十日之内,集结千余人应该不是难事。”原恒的声音平淡冷静,不起波澜,一双眼静静落在夏初瑶身上,也看不出有什么情绪。
“这件事情我会和大哥从长计议,你们既然都在陈留国安身立命,便好好在此生活下去,在查清此事之前,不要再冒险牵涉其中。”缓缓扫了一眼厅中的人,所有人都只是这般静静看着她,没有惊讶,没有愤怒,没有追问。
或许,即便是陈词说了她死而复生的事情,如今眼前这个模样身份完全不同的人对他们来说,也还只是一个陌生人罢了。
她其实也不希望他们去相信这件事情,她作为一军主帅,将他们害成这样,早已是死不足惜,她不会再让他们因为陈词的嘱托就为她冒险。
“厉园主在后院设了宴席,时候不早了,我们先过去吧。”将名单收好,夏初瑶先他们一步带着御风转身往外走。
“将军。”踏出门的时候,突然听得身后原恒沉着嗓子唤了一句。
夏初瑶身子一颤,顿住了步子。
“将军不愿我们协助将军盘查此事,可是因为不信任我们?”原恒咬牙,沉沉问道,“陈词半年前就知道了将军的身份,却从未与我们说起,是因为觉得我们可能会泄露,置将军于险地吗?”
“原恒!”夏初瑶没有回头,陈词蹙眉喝断了原恒的话。
当初在徐州分别的时候,陈词曾跟夏初瑶提起过自己与原恒都在西园。原恒是夏初瑶身边的中郎将,统领的是夏初瑶一手训练出来的亲兵,算得上是她的心腹。他本以为夏初瑶会同意将她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原恒,却不想,夏初瑶当时拒绝了这个提议。
“我不愿让你们知道,不是不信任你们,不管是你和陈词,还是今日在这里的每一个人,对我来说,都是可以交付性命的人。”夏初瑶转过身,抬眼看着他们,“我不敢告诉你们我还活着,只是因为作为一个害你们落到如今这种地步的罪人,我实在是不配在你们面前活着。”
“当初夜袭失败,或许是因为军中有奸细泄露军情。可是,凤瑶军在回朝之后的遭遇,却是我这个主帅一手造成的。”从前的她战功赫赫,却从未学会要掩饰,功高震主这个词,从前她不削一顾,在看到凤瑶军身败名裂,看到二哥的惨状之后,才恍然明白,“凤瑶军已散,我不是你们的将军,我如今不过是一个罪人,想要尽自己所能,弥补从前犯下的过错罢了。”
满室寂然里,夏初瑶俯身朝他们行了一个军礼,之后便带着御风,头也不回去往后院去了。
晚宴时大家都没怎么说话,问及诸葛松阳在云城病逝的消息,厉川行也只言并不知晓其中内情。
这个曾享誉七国的名家大儒就这般猝然离世,夏初瑶总觉得有几分蹊跷。
第二天一早夏初辰一行人便继续启程回返晋国,先前割让了十座城池之后,穆绝对晋国的军务和各地驻防重新做了调整。
威远候夏醇在军中威望颇重,在这个时候,即便穆绝不情愿,很多事情却还要倚重他。
夏初辰他们到桑泽城的时候,夏醇正好去西洲整顿军务,还有三日才能归。
“接你的事情,只有父侯和母亲知道,在其他人眼里,我不过是因着刚刚被明升暗降,心中郁结所以出去散心回来。”夏醇奉旨领军权后,夏初辰便被调任兵部尚书,从前统帅军队的大将军蓦然被夺了兵权,他在夏初黎之事后,早就对晋帝和晋国朝堂心灰意冷,便正好称此机会告假在家休养,若是那日父侯没有写密奏送往大齐还让他去接人,他也是准备悄悄遣去故洗城找夏初瑶的。
“府中人多眼杂,你便先住在我的院里,房间已经收拾好了,等得换身衣服,我在陪你去见母亲。”威远候姬妾众多,若是不多加小心,将夏初瑶的身份暴露,只怕在这桑泽城里也会掀起轩然大波。
“所以,我现在是你外出散心后偷偷带回来要养在后院的女人?你不怕大嫂打断你的腿吗?”一起穿过九曲回廊,按捺着翻涌的心绪,夏初瑶跟在夏初辰身旁,撇了撇嘴,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大嫂不会打算我的腿吧?”
“我称病不愿去兵部领职,她一气之下回娘家去了。”夏初辰抬手揉了揉额角,叹了口气,“这般一闹,她大概也不愿再回来了,这样也好,她素来不好应付,现在倒是让你省心。”
“大嫂那般喜欢你,是舍不得不回来的。”夏初辰与中书令之女楚媛是晋帝赐婚,成婚三年,两人也算相敬如宾。她一直不喜欢夏初辰在军中任职,如今好不容易调任,他却拒不任职,楚媛生气也是应该。
“你说这话,连你自己都不相信。”夏初辰苦笑着看了她一眼,不再与她多说,只催她去换衣服,好去见燕秋灵。
换做以往,燕秋灵只怕早就在侯府门前迎接他们,刚刚进来不见人时,夏初瑶便觉有些奇怪,便也不敢耽搁,换了一身素雅的衣裙,跟着夏初辰往燕秋灵的院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