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听故事,一个叫作沈念恩的女子的故事。”璃芗玩味的看着如沫。
刚才如沫刹那间的失神,挣扎,决绝……她统统都看在眼里。所以,当她看见如沫的眼睛在经历了暴风一般的漩涡后恢复成一片清明,只剩一池决绝时,她想知道她的故事,曾经在如沫的身上发生了怎样的故事,让这样一个婉约的女子甘心流落风尘中。
“沈念恩……”如沫自顾自的往边上的椅子上坐下,“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个名字了。”
璃芗静静的看着仿佛陷入过往的漩涡中去的如沫,往日里如沫那七分婉约三分坚毅的嘴角竟渐渐的洋溢起十分的柔情来。
“事情太久啦,现在想想竟觉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如沫回过神来,对着璃芗欠疚的一笑,“属下老啦。“
”哪里,芙蓉堂主的艳名江湖上还是很响的。”璃芗笑着示意梅儿给如沫倒了杯茶。
望着茶杯中氤氲着的袅袅水汽,如沫缓缓开口,那声音仿佛穿越了重重雾霭般传了过来。
“那一年,大半夜的时候,沈家的儿媳终于生了。以为终于是个儿子了,却不想竟还是个丫头。
沈家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家里人也不过是一穷二白的升斗小民。不过勉强能糊口的过日子,总是想着要生个儿子传了沈家的香火才好的。可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嘴,要养活一家人只怕难了,这第二个女儿便不想养了,他们本打算悄悄的掐死了埋了便罢的。“
如沫苦笑了一下:”阁主这么聪明,定然知道属下就是那个要被掐死的孩子。“
随即,她便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欢喜起来:”阁主晓得沈念恩便也一定晓得沈慈这个名字,她是属下的姐姐,碧水山庄的主母,武林盟主的夫人。“
“嗯,我知道。”璃芗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那个时候是姐姐救了我。她死死的抱着我跪在地上哭着求爹娘不要掐死我。她说她愿意把自己的吃的都省给我,她会好好照顾我,不要爹娘为难的,她还可以多去捡些柴火,多替人家洗点衣服。
爹娘耐不住她这般哭求,到底是从肚子里掉出来的一块肉,娘确实也舍不得便把我留下了。
可以说,我是姐姐带大的。娘那个时候没有什么水,是姐姐熬了糊糊喂我的。其实那个时候她才四岁,自己也不过是半大的孩子而已。生我的是娘,一心一意将我养大的却是姐姐。
从小她有吃的都紧着我,冬天跟我挤一床被子的时候,我说我脚冷,她便拿我的脚揣在她怀里捂着。
属下说大水将属下的家淹了,其实不是的。是一天夜里,邻居家走水,我睡得沉并不知道,是姐姐抱着我逃了出来。爹娘却没有活着从那一大片的火里带着后来好容易得来的弟弟逃出来。
后来,姐姐带着我给一户大户人家做丫鬟。那家的主母是个极好的人,说大丫二丫是小名儿,将来大了再叫便不好了。姐姐拼命护我,当的起一个慈字,就给姐姐取名叫沈慈,又说我该永远记着姐姐的再生之恩,便给我取名叫沈念恩。“
“那户人家姓张,那位主母还有位比你大了两岁的小公子,是不是?”璃芗撑着脑袋,睁大了眼睛瞧着如沫,一派的好奇模样。
如沫不防她突然这样问道,愣了一下,笑道:“是呢。那位公子比姐姐小两岁比我大两岁。那位夫人心善,念我跟姐姐孤苦无依,偏年纪也小,实在做不了什么重活。想着与其找有家室心活络的丫鬟不如就让我跟姐姐从小伺候着。
年纪相仿也更能处的来,便安排了我跟姐姐日日随着少爷一起上下学堂,打理他日常。少爷……像他母亲,也是心善的人,索性央了夫人让我跟姐姐一起跟在旁边上学。”
“以后的,我知道!”璃芗笑瞧着如沫拍了拍手:”三个人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然不一样。只是姐姐年长未免老成持重一些,因此少爷更喜欢那个从小有了姐姐爱护,性子便略活泼些的妹妹吧。“
如沫茫然的看着璃芗,半晌才缓缓道:”我那时候并不知道……原来姐姐也是喜欢他的。我……当真不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你肯让么?”璃芗探究的看向如沫,想瞧清楚她眼睛里的是舍得还是不舍的。如沫却猛的闭上眼睛,抿紧了嘴巴。
须余,如沫方才缓缓张开双眼,璃芗看着那双已经平静无波的眼睛,有些失望。她,真的很想知道 一个是疼爱自己超过一切的姐姐,一个是与自己两情相悦的情人,她到底会选谁。
“后来,姐姐嫁给了时常来府上做客的少爷的一个朋友。姐姐嫁去第五年,张府开始显露出败相来,也是那一年我嫁给了少爷。还是那一年,那个夜里分外的安静,安静的一丝响动都没有,当我迷迷糊糊在姐姐怀里转醒的时候,张府已经在一片火海中了。
辰凌他就躺在我身边,我以为他好好的,可是……辰凌那时候已经不行了。他甚至没有来得及睁开眼看我最后一眼。“
璃芗看着如沫,有心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却终究什么也没说。转头看了眼自进来就没说过一句话,整个人仿佛隐形了一般的赵聿,心想 若是有一日,他先自己走了,只怕旁人说什么自己都是不听的,只想一心跟着他去了吧。
赵聿似有所感,抬眼安抚的看向璃芗,璃芗便柔柔的笑了回去。
堂下,如沫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方道:“我原想跟着他一起去的……从来舍不得打我一下的姐姐却拍了我一巴掌,说‘你不想为张家留下一条血脉么?’我才知道自己竟怀孕了。我有了辰凌的孩子,我替张家留住了一条血脉。姐姐将我带回了家,又叫人好生照顾着我。后来我生下乐生,终究不方便在姐姐府上长住,姐姐就替我在附近买了户房子,只叫我安心住着
我以为此生我都只会是带着乐生平静安稳的过一生的,可是那天姐姐却来告诉,那天张府阖府上下都遭难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不过是眼馋张家的一套武功秘籍罢了……“
“我猜如沫年轻时一定美极了!”璃芗听到这里,似是了然了什么一般笑道。
“阁主,何出此言?”
“你若不美,又怎会引得贼人惦记呢。”璃芗说到这里,沉静的看着她,“如沫,你从来都是个聪明的女子,有些事在经过这么多年以后你应当能看清楚里面到底如何。“
“我……”
“那场大火,来的突然,救人的人来的也巧合。若我没有猜错,那宋九贺当年想娶的只怕也是你,不是你姐姐。你住在姐姐那里时想来,你那姐夫也是照顾你的很。”璃芗瞧着脸色变得十分晦涩的如沫,便知道自己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如沫,你可曾对那场大火有过疑虑?”璃芗不动声色的看着如沫。
这几年相处下来,璃芗很清楚的知道如沫从来不是一个蠢笨的女子,只怕她自己心里也早有疑惑了,只是想不明白是什么原因让她最后去了芙蓉簟。
“自然怀疑的!“如沫忽然换了一脸愤色,“若不是有人提前动了手脚,武林俗称‘鬼刀’的张家,岂是一场大火便可全灭的!“
“那查出真凶了么?”璃芗看着脸色突然变得十分古怪的如沫,心中一动,忙追问道。
“呵呵,那些人自以为做的干净,却不想除了我还有人逃了出来。“说到这里时,如沫的眼睛忽然就闪着一股莫名的略带仇恨的眼光看向璃芗。
璃芗一见,更加肯定了心中所想,不免皱起眉头来缓缓道:“那人告诉你是一个叫玉簟阁的地方,是不是?”
如沫没成想璃芗会这么直白的问出来,倒是怔了一怔:“不错……”
“所以,你为了报仇假死将乐生托付给姐姐,自己进了芙蓉簟来。所以,当宋九贺给你‘冰蚀骨’的时候,你将沈慈精心安排在我身边,一点一点的给我下毒 ?”
“是……那日,你在江边被姐夫他一掌打下去的时候,我就在旁边。”如沫抿抿嘴看着璃芗,“我那时候想,你死或者不死,我都当报了仇。若是你还活着,我便永远只当你是阁主,一心一意敬你、护你罢。”
璃芗看着如沫,心理有着说不出的味道来:“那你为何又要将我的行踪告诉他,为何要将内阁所在告诉他 ”
如沫看着透过窗户穿射进来的阳光丝丝缕缕的洒在自己绣了几枝浅浅的迎春花的纱裙上,像是又一次沉浸在了一个外人无法接触的世界一般,过了片刻方抬头看向璃芗,缓缓道:“他是我姐夫,是我姐姐一生的依靠。他好,我姐姐才能好。”
璃芗紧紧地盯着如沫,问道:“便是为了他自己的私心,你也无所谓?”
“他在,姐姐姐姐就好。姐姐好,我的乐生便也好……总是我欠了姐姐太多,她从来不求我为她做什么,那我便帮着她一生的依靠,让她一生无忧也是好的。”
“那你方才又如何能要求我放了乐生呢?你如何能那样问我要你做些什么?我即便说了,你又能做到么?!”璃芗既好笑又轻蔑的看着如沫一连几问。
“我……不知道。可阁主你不是狠心无情的人!”如沫像溺水的人看见了救命稻草一般看着璃芗,然后猛的站起毫不犹豫的跪在璃芗面前:“我不能害了我姐姐,又不能将乐生置于险地……只要不是害我姐姐的,我都愿意做!若我实在不能……那我以死谢罪,只求您善待乐生!“
璃芗站起身,看着跪在面前的女子,本来纹丝不乱的鬓发如今钗环都有些乱了……深深叹了口气,璃芗缓缓蹲了下去,伸手抬起如沫的下巴,恨道:“我总以为你够聪明,却原来是这般蠢笨!”说罢,璃芗不再看她起身就往外去。
“阁主!”如沫在身后惊呼,“乐生她……“
“乐生真的是个可人疼的姑娘,你不用担心她。”
“多谢阁主!”
听着身后传来的如沫起身的声音,璃芗扶着门框沉默了片刻后背对着她道:“如沫,你有没有想过,你最亲近的人也许伤的你最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