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青能与周鸿生死相随,能散了家财为他打点,能为了他进宫去周旋,还差点保不住腹中孩儿,足可称得起“情深意重”四个字了。
她不喜欢叶芷青的大概就是她明明出身低微,却从不以此为耻,竟做异想天开之举,最后竟然还成功了。以她世家书香出身的教养来看,这种女子就是不遵规训,不安份的女人。
但是无论她有多少种不是,自己的儿子喜欢就没办法。
周鸿离开许久之后,周夫人还在厅内静坐。
秦嬷嬷来问她晚饭吃些什么,她忽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你说她到底怎么样?”
“她?”秦嬷嬷稍微一想便知道周夫人说的是谁,又在门外候着的时候听到了周鸿与她的谈话,终于劝道:“夫人若是问我她怎么样,其实这也要分人的。譬如奴婢的儿子若是娶了这么能干的儿媳妇,又对奴婢的儿子死心塌地,奴婢自然是高兴的合不拢嘴。但是奴婢只是个没见识的下人,娶媳妇只想着精明能干。但夫人要娶儿媳妇,自然要家世门第相当,还要知书达理,这就……不太符合了。”
她话说的很是明白,周夫人心道:这话其实还是在变相的夸姓叶的丫头。
夸她聪明能干。
她竟然找不到反驳的话。
秦嬷嬷侍候着周夫人吃完了晚饭,次日早晨起来,她便让秦嬷嬷去置办些保养身子的药材:“无论如何,她肚里可是怀着周家的孙儿,你亲自将药材送过去,别的都不必再说。”
周夫人肯让人给叶芷青送补身子的药材,就等于是在向儿了示好。
秦嬷嬷喜孜孜去送药材,见到叶芷青也知道称呼一声“大奶奶”,只除了声音不太自然。
叶芷青傻愣愣多瞧了她两眼,总觉得现在的状况来的有点奇怪。
她认识秦嬷嬷,周夫人身边的心腹婆子,穿着体面,出来行走就是周夫人的脸面。她能前来送药,是不是意味着周鸿母子之间的关系破冰,正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秦婆子送了一回药材,得了个二两银子的荷包,回去之后向周夫人禀报:“……大奶奶赏了奴婢银子,大小姐还说让奴婢有空常来玩。”
两方对峙太久,让周夫人一时说出夸赞叶芷青的话,并肩闲坐聊天,那纯是个笑话,可是让叶芷青亲切友好的开口邀请周夫人常过来坐坐也不太容易,所有周琪开口最是合适不过。
周夫人既不可能真的常来玩,而叶芷青也并没有做好她常来的准备。
不过是面儿客气,但也不容易。
周鸿次日才踏进大理寺的门,便听到众人议论纷纷,揪住个书吏问一句,才知道秦七昨晚在牢房里自尽了,大理寺已经派人前去拘捕其父秦仲年。
秦仲年父子分隔两地,儿子把天捅了个窟窿,自己一缩脖子上吊死了,做父亲的却难逃牢狱之灾。
龚江对此倒是看的很开,由于他认罪态度良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在大理寺属于醒合度极高的犯人,竟是没受什么罪,只略略瘦了些。
见到周鸿过来,竟是扒着牢门求助:“周大人,小人在牢房里都快要饿的脱了形了,就不能给小人带只肘子过来?”
他年幼之时还受过罪,自从在盐帮混的风声水起,多少年都是锦衣玉食,何曾在衣食住行上受过罪?
大理寺的狱卒待他也算客气,但伙食供应实在太差,他每每在饿的受不了的时候才硬吃两口,见到周鸿如遇救星。
周鸿失笑:“你这是多少年没吃饱过饭了?过堂的时候交待的那么痛快,不会是因为饿的慌,根本就捱不了那么久吧?”
他身后紧跟着的周浩将食篮递到他面前,揭开来露出一只酱香浓郁的肘子,馋的龚江口水都快流下来了,拍着门催促狱卒快点过来开门。
“不怕大人笑话,最近在牢房里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如果哪位大人在要审在下,都不必上夹棍大刑,只消拿肥鸡大鸭子往我前面一放,只给看不给吃,保管我把什么都招了!”他的禀性里就很是务实,大概是小时候吃过的苦头太足,生活稍稍给点教训,只要确定势无可挽,保管他折腰屈膝比谁都快。
周鸿都快被他的节操给刷新了:“得亏你不是我手底下的兵,不然若遇战事,早就叛变了!”但作为嫌犯,能够主动交待罪行却是一项美德,给过堂审讯的大人们省多少功夫啊。
龚江吃饱喝足,靠在墙上剔牙,顺便对自己的前景展望一番:“这案子再审下去,拖个三年无载,说不定我都要在牢房里养老了。早些年我还想着自己赚的盆满钵满,养老是不成问题的,哪知道临了竟然要在牢房里度过余生,早知道我又何必那么辛苦呢?”
千金难买早知道!
周鸿都要被他的歪理给带跑偏了,好在周少将军意志坚定,在战场上淬练多年,很快就绕出来了,笑骂道:“你别搞得自己很冤一样,想想你们这帮卖私盐的哄抬盐价,官商勾结,让多少老百姓吃不起盐,如今还能在牢房里安生吃饭,没被外面吃不起盐的百姓打死,已经算是幸运了,你应该每晚临睡之前都跪在地上感谢老天又恩赏了你多活了一日!”
“周大人,您说这话就伤感情了!”龚江伸个懒腰:“今儿吃的香,大人如果有话要问我定然全告诉您,若是无事我便要睡个觉好生歇歇了。”
周鸿:“……”见过犯人,但没见过这么胆大包天的犯人。
不过他与龚江认识的时候就抄了人家的老窝,将他的家底子都折进了国库,令他身陷囹圄,后来若不是运河惊魂他险些保不住命,他心中有怒火不得发泄,为着一帮生死兄弟们的仇恨,说不定早就江湖飘零不见了。
周鸿从牢房里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符金。
符金自接了盐道案就没睡过好觉,眼底有一片青影,从审讯乔立平到周鸿,再到如今的龚江,连同秦七入狱,重要人证再一次选择自杀,他觉得自己生生老了十岁。
“周大人,不如一起进宫?”
符金见到周鸿,犹如见到了一只救命稻草,恨不得把他推到前面去顶雷,自己缩在后面保命。
秦七是在大理寺牢房里自杀的,原本是重要的人证,却因为自然而让盐道案再次陷入了死胡同。而大理寺也难逃脱监管不力的罪责。
“我是个外官,也就是暂时协助办案,陛下未必愿意看我每日去宫里汇报案情。其实符大人深得陛下信重,还是大人一个人去吧。”
周鸿也不傻,这会儿进宫魏帝正在气头上,还不得找个替罪羊来责骂一通,他又何必替符金赴汤蹈火?两人之间也没过命的交情啊。
符金拉着他都恨不得痛哭失声:“周大人是不知道,前几日去宫里面见陛下,陛下将我狠狠骂了一通,盐道案都快成了大理寺的一大难题了,周大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也要瞧在阁老的面上陪我走一趟吧?”
他是虞阁老的门生,当初可也没瞧在虞阁老的面上对周鸿网开一面,在过堂之时多加照顾。
周鸿倒是想将这句话摔到他脸上去,只是他自己在公事上铁面无私惯了,军中若是触犯军法,一顿棍子是免不了的,若请情拉关系,反倒丢脸,因此竟也不觉得符金当初不曾关照他有什么。
——无论是这是出自私心还是公心。
“符大人何必枉自菲薄,陛下信重大人,才将此案交于大人,周某年纪轻轻经验不足,除了打仗别的都不会,跑跑腿都嫌笨拙,只能每日来看看卷宗,就当是在大理寺学习了。陪大人进宫的事情还是算了,万一被陛下问起来,一问三不知就丢脸了!”
他心里清楚的很,魏帝要骂符金谁都挡不住,谁让他是盐道案的主审呢。
事情到了如今,太子已经被送回东宫关禁闭,京里诸皇子都有嫌疑,陛下环顾四周,连此事到底是哪个儿子或者臣下做的不知道。
身边的人从亲生儿子到心腹臣子,竟是都不知道该信任哪个怀疑哪个了
符金一把年纪卖起惨来竟然也不要脸面,上前两步死死抱着周鸿的胳膊不松手:“我与你父年纪相仿,是你外祖的门生,也算是你的长辈,来求你陪着跑一趟竟是不能,传出去岂不成了笑话?今儿你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陛下还等着老夫进宫汇报秦七之死呢,你也是此案的协理人,休想逃掉!”不由分说竟是拖了周鸿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