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够啊!
圣人何等英明,宫里的女人怎么可能允许随便出宫来大理寺探监?
他的心顿时乱了。
叶芷青每次都很关注大理寺庭审结果,她又是在圣人身边随侍的,每次童文议进宫,只要有心都能与他说上几句话。
她故意跑来送半只鸡给乔立平,可不就是为了扰乱他心神的,因此便卖个关子:“乔大人洞察入微,想来定然能猜到我怎么进的宫。大人慢用,我还要去陪着鸿哥。”
她脚步轻盈往隔壁牢房去了,留下乔立平满脑子疑问不得解答,烦躁无比。
周鸿在牢房里听到了她的话,嘴角不由的露出个会心的微笑:小丫头还是这么调皮!
她身上似乎有一种特质,无论经过多少事情,似乎都难不倒她,打不垮她,她永远能够拼尽了全力跨过去,努力的生活下去,哪怕是在大理寺幽暗的牢房里,也从来没有失去对生活的热情。
第二日,盐改案三司会审在大理寺进行,圣人下诏派了太子与三皇子监察,又有三司各主审官员,场面十分隆重。
所有人都明白,三司会审就是对这桩轰动大魏的案子进行最后的定性,无论是周鸿还是乔立平,都是最后的机会。
叶芷青昨日探监给周鸿带了替换的衣服,他虽住在大理寺牢房里,可罪名未定,官身还在,虽未着官袍官帽,穿的却也并非囚服,乃是自己的常服。
今日他打扮的十分精神,头发梳过,胡子也借了狱卒的腰刀递过了,全身上下透着一股利落劲儿,眉间英气逼人,带着镣铐过堂的时候,让堂上很多官员,以及太子跟三皇子都能遥想当初在东海平定倭寇的少年将军的风采。
反观乔立平昨晚被叶芷青的半只鸡跟几句话扰的心神大乱,一晚上没怎么好睡,他本来就穿着囚服,在牢房里住了都快半年了,潮湿的空气让他的关节都快生锈了。他年纪不轻了,今早起身走路,都感觉骨头在叭叭的响,关节都疼了起来。
他走路已经带着点佝偻的姿态,明明大理寺三次庭审,他都占尽了优势,但今日却在气势上输了周鸿一大截,直让堂上一干对他寄予厚望的官员都有点微微的失望。
不过等开堂审理的时候,由于主审官依旧是大理寺卿符金,外加都察院右都御史,刑部尚书三位,提的问题也都是卷宗上的,等于将前三次庭审的问题又重新问了一遍。
乔立平与周鸿各执一词,都坚持自己原来的证词。
三皇子轻笑:“这可真是有趣了,父皇让人拘拿周迁客回京自辩,但是他与乔立平二人互不相让,这两人之间定然有个人是在说谎,太子殿下以为呢?”
太子素有宽厚的贤名,再说他对周鸿向来有好感,心里便有些惜才,便道:“这就要看三位大人的审讯能力了,三皇弟还是别着急,总归是要向父皇交差的。”
庭审一度陷入胶着状态,无论是乔立平还是周鸿都拿不出有力的人证与物证。
乔立平之前几次咬周鸿,就是笃定了龚江已死,周鸿没有人证物证来证明他结网贩卖私盐,但是同样的他咬周鸿也未见得能找到有力的证据,不过是拼着周鸿盐改得罪了京中不少官员,审讯的官员便会不自觉的偏向他,这才如此行事。
事实证明,他的算计是有效的,周鸿果然在三次会审之时,一直处于劣势。
眼看胜利在望,乔立平仿佛闻到了京里街道上各家酒楼饭庄飘出来的香味,还有迎春楼里美娇娘柔软白晳跟蛇一般滑腻的身体,还有那销魂的滋味,正在神游天外,忽听得门外有人声喧哗:“圣人有旨——”
三司会审接到圣人旨意,所有官员齐刷刷站了起来,下跪接旨。
传旨的正是中书舍人童文议,他一步跨进来,站在门口高声宣读:“圣人有旨,今着中书舍人童文议押解扬州嫌犯龚江等人前往大理寺过堂,钦此!”
乔立平只感觉当头劈下一个炸雷,当堂失声:“不可能!龚江早就死了,死在运河里,怎么还可能活着?!”
三皇子听到乔立平慌张的声音,瞳孔微缩,渐渐放松了方才紧握的拳,又恢复了一副笑嘻嘻的模样,还与跪在他前面的太子道:“听说这龚江早就死在运河里了,皇兄你说父皇是从哪里将这个人捞出来的?”
太子近两年在魏帝面前如履薄冰,生怕引起魏帝的猜疑,很多时候都自动避嫌,哪里还敢去打听魏帝的动静,更何况对于龚江死而复生的事情他是一点也不知道,当下便道:“父皇也许早就料到了龚江有此一劫,派人保了他也有可能。孤王也不知道这是几时的事情,三皇弟也没有耳闻?”
三皇子摇头:“皇弟也不知!”
龚江与盐帮其余几名人证的前来,引起了满堂轰动,童文议看着堂上众人神色各异,心里还想笑,这些官员里面有不少都是每年要接到盐道官员与盐商的大把孝敬,被周迁客断了财路,心里不知道有多恨他,就算知道他是被冤枉的,恐怕也想置他于死地,省得他不懂地方官场规矩,胡乱折腾,坏了大家的好事。
可是没想到龚江竟然还活着,这可当真不算是个好消息。
满堂官员,大约最高兴的就是周鸿。
假如叶芷青就在眼前,他恨不得将人抱在怀里使劲亲。
这一切都是她努力的结果,以她的身世与能力,就算是带着龚江求到大理寺门口,说是要为他作证,恐怕也会被别有用心的人将龚江等人打出去,说不定还会被安上个假冒人犯扰乱公堂的罪名。
她恰恰选择了一条最好的路。
龚江的到来一举扭转了周鸿的劣势,他将自己如何伏法,如何在运河之上逃生,以及这些年与乔立平官匪勾结贩卖私盐,一步步壮大盐帮之事全都交待了。
堂上许多人虽然知道贩卖私盐是暴力,但是每年收到的不少,也觉得盐道官员上下打点,所费不菲,但是等龚江交待完毕之后,他们才发自己远远低估了私盐的利润。
如果说乔立平贩卖私盐吃肉喝汤,那么落到他们手里的充其量就只是些肉渣。
钱财迷人心。
堂上不少收过盐道官员孝敬的重臣此刻心里都有一个念头:太可恶了!盐道居然出了如此巨贪!
如果之前他们还想保住乔立平,那么此刻不少人心中都觉得受了他的愚弄,还为他贩卖掉私盐大开方便之门,恨不得让他死。
乔立平脸色灰败,自从龚江出现,他便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
昨晚他还在牢房里优越感十足,总觉得周鸿要终身被圈在牢房里了,没想到乐极生悲。
三司主审官员审问过龚江与盐道其余几名证人之后,当堂将周鸿开释:“委屈周大人了,如今既然已经查证清楚,周大人并未参与谋杀龚江等盐帮案犯之事,又平抑盐价有功,也不曾做出排除异己,陷害污蔑下属官员之事,不但无罪且有功,今日便回家去吧,等奏请圣上之后再行定夺!”
自有人上前来替周鸿去除镣铐,并端了凳子来让他落座在旁陪审。
乔立平内心一片绝望,不得不招认一切罪行,连同当初在运河之上押解他回京的官员都被牵连直此案,符金派人前去捉拿到案,并继续审问:“案犯乔立平,既然你伙同盐枭案犯龚江贩卖私盐获得巨利,那贩卖私盐的银子去了哪里?”
龚江的银子去路好交待,周鸿当初抓捕之时,早将他的老巢给抄了个干净,查获的赃银也派人押解回京,他的事情也算是交待的差不多了。
但是乔立平的赃款去向就不好交待了。
他抬头注视堂上三司主审官员,目光缓缓从这些或或熟识的面孔上滑过,每个人接受到他的目光,神情都不尽相同。然后扫过一旁听审的三皇子,最后定格在了太子面上,忽然高声喊道:“太子殿下,都是微臣无能!”猛然起身,用尽全力一头撞向了一旁的柱子,当下撞了个迸裂,气绝身亡。
满堂震惊,众人恨不得捂住耳朵,假装没听到方才乔立平临死之时的那句话。
太子面色如土,惊的整个人都站了起来,镇定全失:“孤王……”竟是连辩解的话都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