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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4  疏狂者沉沦
    “终于轮到我被临幸了?皇上。”孟道生略带不爽地看着面前的人,把她的脸捏成金鱼嘴后亲了她一口。
    白露说话都含糊不清的:“系你说要窝等等——”
    之前白露联系孟道生的时候,他就说“要安排一些事”“带你回一趟羊都”什么的,将见面的时间推迟了。
    孟道生其实就是想借题发挥宣泄下自己醋意,也没真的生气,对着她歪了歪头:“来,上车。”
    今天他高调地开了一辆红色的大G过来,虽然价格在他的数辆豪车中排不上号,但骚包程度确实数一数二。白露站在那,看着薄薄的车门和高高的底盘,怀疑了下自己是不是得用爬的。
    好在孟道生伸手过来扶了她一把,白露有点好奇:“你今天怎么开这辆?”
    孔雀开屏的狐狸先生哪能把自己的小心思告诉她,只是笑笑:“随便挑的。”
    车子最终停在他家的院子里。孟道生牵着她下车,跟上来的管家负责将车开进车库。
    当时两个人最后一次见面闹得有点难看,她和孟道生不像和宋景行那样心照不宣,白露现在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和孟道生相处。孟道生也有把话彻底说开的意思,都没等她坐下就把人抱到自己腿上,有点别扭地开口:“还生我的气吗?”
    白露也跟着不好意思起来,和他目光短暂交汇后有些慌张的别开了脸,被他托着后脑细细地亲吻。
    这种不带任何情欲的感觉让她想起那个在温泉别墅的晚上,白露再次意识到孟道生很珍惜她。于是她环住了他的脖子,探出点舌尖去舔他的。
    孟道生心脏狂跳,扶着她的脸迎合着她的主动。
    他是实在想她想得紧。刚被她甩了的那几天茶饭不思的,做什么事都心神不宁,于是丢人地跑到山里去试图让自己静下心来。但过了好几个月与世隔绝的日子,早那些委屈、愤怒和不甘心都消失后,思念好像从浑浊和躁动中沉淀下来,安安静静地呈在那,不论日子怎么流逝都不增不减。而现在,这些感情好像已按耐不住,躁动地从泉眼里一股股地冒出来。
    “孟、孟道生!”白露察觉到再这么亲下去事情就要往卜野的方发展了,连忙推开了他。
    男人又恋恋不舍地舔去她唇上的水色,也往后退了一点。
    两个人都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发生。
    “你那次去机场接我,说你是顺便,你在之前是送了谁?”白露决定直接问,只不过选择了更委婉的方式。
    孟道生纳闷:“你就是因为这个和我生气吗?压根不是顺便啊!我不那么说的话你肯定就不让我去接你了。”
    “不是的。”白露忙摇头,越说越没底气,“那段时间我有个朋友在机场看到你去接一个女生,你还站在她的酒店房间拍照给我看。后来我穿你送给我的那条裙子出门的时候,又有人告诉我,在酒吧看见你和一个......穿着一样裙子的人在一起。就在我打电话给你说想见面的那天晚上......而且你那时候和我睡在一起,对我完全没有生理反应!”
    听完这些话的孟道生两眼一黑,深感现实比剧本要巧。
    “......真不是你想的那样。啧,那天确实有个吃饱了没事干的富二代约我在那见面,因为有个跟着他的女的和他说自己以前和我有过关系,那家伙就想约我见面然后在我面前炫耀自己是头种马。裙子......至于裙子确实是我的疏忽,我只是觉得很适合你所以买了,但只是同品牌同系列,真的不是一模一样的。”
    许多大脑空空的男人的确把“睡过很多女人”“抢了别人的女伴”当作一种谈资。孟道生虽然是人精,但其实是个理性的人,完全没猜出来她那些小情绪。
    “那、那你接的那个人是谁?”
    孟道生乐了:“你婆婆啊。我妈来这边参加同学聚会,我送她去的酒店。”
    “啊?”白露脸猛地涨红了。
    “至于那段时候为什么不和你做......是因为我去做了结扎手术,还在康复期。”
    “可是你那天给我吃了避孕的......”
    “露露,以你的性格,不想要孩子的话肯定会去买避孕药,那对你的身体伤害太大了。但当时我们闹成那样,我也要脸的,乖宝,我没办法在那时候说我为你跑去结扎了。”
    “啊......所以,那个药丸是什么?”
    “疏肝解郁的,那天被你气得肝疼,随手拿了点放在随身的小盒子里。哈,你难道没吃出陈皮的味道?”孟道生见她还是没完全放下芥蒂的样子,亲了亲她的脸,接着解释,“出家人不打诳语,我喜欢的一直只有你啊。你怎么可以不问问我就给我安这么大一个罪名呢,冤枉啊露露。”
    “我明明都问过。”白露委屈,“你送裙子的时候,还有你生日那次,还有在温泉别墅的时候也问过,可是每一次都你不是骗我就是敷衍我。”
    “我......”
    白露难得强势起来,轻轻推了推他,势要拔除这根深深扎在她心里的刺:“告诉我,孟道生!”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孟道生这种出身、外貌、能力都无可挑剔的家伙毫无疑问是天之骄子。哪怕你的评价标准“超脱”一些,孟大少爷也在玄学或者说灵性方面有着远超一般修道者的天赋。钱、权、“正义”、爱恋之心,都只是身外之物,过眼云烟。以前的孟道生心里除了苏道长几乎没看得起谁过,连熊师兄都偶尔被他嫌弃木讷愚钝。即使对着纪寒和宋景行这两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他也从没觉得他俩胜过自己。十九岁前的孟道生不在意那些,活得洒脱且畅快。曾经,正是他的骄傲和不愿受拘束将她推远,成为了阻碍他和白露二人关系的无形之墙。
    对于心高气傲的人来说,袒露真心也好,承认错误也好,都绝非易事。但此时,白露坐在他怀里,目光恳切地看着他,渴望着他卸下所有防备。骄傲也好,自由也罢,孟道生觉得它们都不重要了。
    他本可做万万苍生里最自由,现在却心甘情愿为爱染上红尘。
    “你高二端午节的假期,你在火车站等纪寒。那天是我第一次见到你。”孟道生别开了视线,“你也说一见钟情这个词很不符合我的风格,但我就是无法抵御地爱上了你。在遇到你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对一个人产生这种强烈的感情......这种陌生的感情让我很慌张。而且那时候,你和纪寒已经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了,我自认争不过他,也不想失去和他的友情。我不想喜欢你,所以那时候......我做了错事。有那么半年我尝试着和其他异性接触,想借此证明我不是非你不可。我和她们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牵过手,没有抱过,没有接过吻,也没有上过床,最过的一次是有个人试图给我口,我没有让她继续做下去。因为那时候我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想到你。”
    他沉默了一会,看着她:“我的挣扎反倒成为了反向论证,我爱你,白露,我只想爱你,我只愿意爱你。”
    白露看着他。她知道,这一次孟道生没有逃避,也没有再说谎。
    “孟道生,以前你说喜欢我,但那时候我感觉不到你的真心。你说我不信任你,可我也觉得你也并不信任我。”白露微笑起来,捧起他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现在我敢确定了。”
    在绝大部分人眼里,孟道生不是个好明白的人。就像一只仅仅在夜晚无人的荒郊野岭现身的狡黠狐狸,或许出于对人类的警惕,或许是出于恶作剧的目的,从来都以变幻后的模样示人。你分不清他夸张的痴言妄语里有几分真心,你捕捉不了他跳脱的思维和莫测的行踪,正如你不明白他那些轻浮和漫不经心下藏着的东西。
    但白露却觉得他很好懂。
    “你没有那么洒脱,孟道生。”
    *
    管家在耳边说出“老夫人过世了”后,十五岁的孟道生看向他,一时间以为这位侍奉家族已久的老爷爷是年事已高所以脑袋犯了糊涂。但当孟道生从管家那里接过手机,听到爷爷说的话时,不由得陷入了短暂的恍惚。
    孟道生记得奶奶脖子上总是戴着一串色泽漂亮的珍珠,最中间是一颗硕大的红宝石。这条项链与某国的皇室有些渊源,代表着孟家每代话事人的正牌配偶身份。雍容的白与红如同荣耀的骨和血,背后流动着数额惊人的财富和家族成员则是经脉与肌肉。饱读诗书的老妇人总是不苟言笑,在孩子们面前才略微放松一些。孟家相当注重家人之间的联系,每年过年时分,家族里未成年的孩子们会排着队从孟奶奶那儿领红包。庭院里阳光照在她的满头银丝上,她的袖口用金线绣着的祥云。慈爱的长者看着儿孙们,目光安静、平和——那是孟道生对奶奶最深刻的印象。
    她去世了?
    因为“疗养院的护工在水里下毒无差别报复社会”这种理由?
    他的嘴角微微抽动,连一个觉得这事太荒谬的苦笑都扯不出来。
    孟奶奶的去世不是件小事,孟爷爷早些年被她用雷霆手段压住的私生子又开始蠢蠢欲动,又把信托基金的事拿出来说,连孟道生的父母都开始有所行动。可十五岁的孟道生无心去管这些,觉得为钱争来争去的家人太蠢了。他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命”到底是什么?
    一种受星星影响的、宛如什么占卜APP上的“每日运势”吗?理不清、道不明、互相纠缠的因果?
    ——他可不可以,把重要的人的“命”握在手里?
    这是他后来一直在做的尝试。他试图去改变一些人的命运,但显然无济于事:好色的堂哥虽被提醒后避免了被床伴拍照勒索,但最后因为滥交时玩过头染上毒瘾遭到家族抛弃;朋友那个一心想嫁有钱人的妹妹,听了他的建议没有选择那个未来家里会暴雷的相亲对象,选择和双性恋形婚并被对方传染上了艾滋;性子唯我独尊的前合作伙伴被他拦着没有暴力破坏竞争对手的营业场所,没有逃过牢狱之灾是因为数年后被举报买凶杀人......
    只要本性未改,因果永远纠缠。但能对自己狠下心的又有几人?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躲得了一世,躲不了生生世世。
    孟道生不愿再算。世事绊不住他,于是他肥马轻裘,掷金得金如掷土得土,看起来很洒脱。
    但是白露说:“你没有那么洒脱,孟道生。你是个胆小鬼。”
    一瞬间,他好像从游戏人间的花花公子又变成那个因为奶奶去世而失眠好一阵子的少年。
    得失、福祸、生死。年少时孟道生所做的努力和尝试都化为徒劳。如果他不强迫自己做到潇洒,又要如何面对命运的无常?他并不是不在意,是不敢在意。昂首前进倒好,一旦他回望来路,一直逃避的无力感就会追逐而来,逼他承认他的无能。
    被她发现的这一刻孟道生竟觉得如释重负。无能就无能吧,孟道生想到。他没那么二元对立,既然永远做不到完美,做不到把命运握在手心,那现在也很好。
    一点点不明显的笑意浮现在他的面上,他甚至勾了一缕她的头发调侃她:“是没你胆大,四层的楼说跳就跳。”
    “唔!”白露被他说的身子都一缩,尴尬地挠了挠脸,“......虽然我记不太清了,但那个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妈妈’。嗯......不是具体哪个人,更像是一个‘妈妈’的概念。当时她冲我招手,我就......”
    孟道生倒并没有很惊讶:“我们回羊都就是为了这件事。”
    “嗯?”白露有点惊讶,“什么意思?”
    孟道生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白露的好奇心完全被勾起来了。虽然谁都没有和她说那天的细节,但是她知道肯定是孟道生提前知道了些什么才及时赶到救下了她。
    “话说回来......谢谢你,孟道生。”
    “有什么好谢的。”孟道生一副没个正形的样子,搂着她的腰,“真感激的话能不能以身相许?我可不是在开玩笑。”
    “......已经过了那种年代了吧?”
    他挑了挑眉:“哦?我还以为你这么封建肯定是穿越过来的呢。现在机灵了点,都不好骗了,本来都打算骗到我们老孟家做媳妇的。”
    “喂!”白露红着脸锤了一下他。
    “你不用生孩子,不用和那些富太太来往融入圈子,更不用做什么家务,每天吃喝玩乐就行了。真不考虑考虑吗?唉。”孟道生的指节滑进她的指缝,又开始随口胡诌,“明明我俩八字很合,性格也合,本来就天造地设。”
    “八、八字?你怎么知道我的八字的,不是要具体的时辰吗?我自己都不知道。”
    “倒着推咯。”孟道生一笑。
    虽有种被看光的羞耻感,但白露显得很在意:“......怎么样?我真的是那种克家人的天煞孤星吗?”
    “这都什么和什么,少看点小说吧,那种命格你以为是大街上随便捡个就是?”孟道生捏捏白露的鼻尖,“你明明是个小福星,只是早年坎坷点,和亲人没什么缘分。但是你现在不是已经事业有成了吗,还交到了不少朋友,你身边有很多人爱你。如果不是因为你努力、你很好、你值得,这些都不会发生。我看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只缘身在此福中。”
    “真的吗?”白露半信半疑。
    “为什么要骗你。”
    白露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抱紧了自己,用怀疑的眼光看向孟道生:“你不是看上我的气运要搞什么换命之类的吧?”
    “哈?”孟道生弹了下她的脑门,“损阴德的事我才不干!别擅自有那种奇怪的想象!”
    “嗷!”孟道生没使多大力气,但白露还是疼得叫了一声,揉着自己的额头,委屈得眼泪汪汪的,“我只是觉得‘一见钟情’这种词听起来很......”
    “轻浮又不靠谱,是吧。露露啊,你嘴一张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孟道生无奈地笑了笑,“一见钟情......或许你会更喜欢它的另外一个说法?”
    “......嗯?什么?”
    白露懵懂地看着他那双桃花眼。孟道生微微笑起来,天赐的疏狂与倜傥风流都化成温柔的水波,如杨柳绿的春风拂过她的面颊。
    “一见钟情的另外一个说法,叫命中注定。”
    *
    【不向长安路上行。却教山寺厌逢迎。味无味处求吾乐,材不材间过此生。宁作我,岂其卿。人间走遍却归耕。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好弟兄。
    ——辛弃疾《鹧鸪天·博山寺作》】
    【人们没有看到性爱中的一个重要因素——意志。爱上某人不只是一种强烈感情,还是一种决定、一种判断、一种承诺。如果爱仅是一种感情,便没有那种永远互爱的诺言的基础。感情可生亦可灭。当我们的行为不能囊括判断和决定时,怎么可能判断它将永驻呢?
    ——《爱的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