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仙皆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毕竟他们清晰地感觉自己体内的力量正在流逝,而江顾背后的法相却正变得越来越庞大,但相对应的,那扇被强行关闭的神门也已经震动得越发厉害。
江顾扯了扯嘴角,转身便要开那神门。
“曜琰!”
“师父!”
卫风和凌鄞曜朔等人纷纷出声。
“曜琰,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凌鄞一边阻止着体内的力量消失,一边担心又严厉地质问江顾,“你可知神门内有什么?”
“我自然知道。”江顾淡淡道,“还请上神带领众仙,守好上界。”
话音落下,他身后的法相浮现出了一枚通体漆黑的钥匙,而后毫无顾忌地打开了神门,纵身一跃。
缠绕在七杀花树上的卫风瞳孔骤缩,好在他早有准备,果断舍弃了周身的鬼纹直接紧随他而入,靠着早就烙印在江顾后腰上的那片鬼纹,在一片虚无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了江顾的身影,而后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伴随着江顾和卫风跃入神门,门内的混沌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上界众仙纷纷色变出力抵挡,然而他们的仙力早就不知不觉被江顾吸收了大部分,在如此庞大的力量面前竟显得如此渺小和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所有人以为死期已至时,那些力量恐怖的混沌却穿过了他们的真身与元神,疯狂地涌入了堵在神门前的弥华境,这个早已枯死的上古神境变成了一处最佳的缓冲之地,挡住了混沌倾泻的最大破坏,而紫光和逢疾等人守着的入口,如今已经成了混沌倾泻的出口,密密麻麻的鬼纹编织成了孔眼细小的网,逼得混沌只能缓慢地倾泻,而那株七杀花树成了阻挡混沌的中流砥柱,竟是稳稳地扎根在了十六重天的天尽头。
无尽天陷入了一片令人心惊胆颤的寂静,仿佛无一活物,时间和空间凝滞不前。
正在打盹的天门缓缓睁开了眼睛,望向了那里,却忽然愣住。
那些混沌并未倾泻而下。
一片七杀花的花瓣晃晃悠悠飘到了天门前,趴在它脚下熟睡的无忧兽甩了甩尾巴,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过去。
花瓣落地的刹那,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天尽头的场景在天门眼中纤毫毕现,满目疮痍一片枯地的弥华境和灵气充裕生机勃勃的十六重天天尽头空间重叠,上重天众多上仙目光惊愕地望着面前半开的神门,凌鄞面色怆然朝着神门伸出了手,曜朔在旁边拦住了她的肩膀,而三界厮杀的众人死伤无数,正无措地站在枯地上抬头望向神门,九州不明所以的众多散仙和妖魔也尽数举目,遥望着对他们而言恢弘庞大的神门。
巨大的七杀花树扎根而下,几个年岁尚轻的小仙人死死守着弥华境的出口,拼尽全力不让混沌倾泻半分,哪怕周围的鬼纹已经紧绷到了极点,仿佛下一瞬就要断裂。
而在七杀花树之下,倒映着下方某个小世界的景象,无数费尽修为的修士站在一株花树的边缘,阻挡着混沌之气的入侵,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渺小脆弱,然而却逼得混沌之气无法再前进半分。
而放眼整个上界,早已变得空荡寂静,无一活物。
唯有无尽天之下的曜琰仙宫,两名小仙拢着袖子,在低头看仙池中游的一尾锦鲤,水面荡漾起的波纹也凝固在此时此刻。
艳丽的花瓣缓缓落下,砸在了无忧兽的眉心。
时间骤然恢复了流速,眼看要挣脱鬼纹的混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横地拽了回去,自众人体内呼啸而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涌回了神门,快得仿佛只是众人仓促间的一抹幻觉,而上界的七杀花树与下界的桃花枝几乎同一时刻消散,伴随着它们一道消散的,还有上下两界汹涌蔓延的混沌之气。
伴随着神门重重合上,天地间骤然清明一片。
第304章 情劫难渡(上)
神门内。
无尽的混沌湮没了时间与空间, 卫风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却感受不到混沌对元神的侵蚀。
“师父?”他喊怀里的人,却没有应答。
“师父?江顾?曜琰!”他换了好几个称呼,覆在他后背上的手终于缓缓地动弹了一下。
卫风大喜, 将自己早已储存多日的精纯灵气缓慢又细水长流地输送进了江顾的丹田, 他小心地问道:“你现在感觉如何?”
“尚可。”江顾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片空茫的黑和浸入骨髓的冷意, 只有卫风身上残余着些许暖意, 让他拥有实感, “你受伤了没有?”
卫风摇头:“我没事。”
江顾又没了声音。
“师父, 别睡着。”卫风拼命地将体内的灵气渡给他,“别睡,这混沌可以侵蚀意识,现在上界大部分力量都在你体内,你要是睡了, 混沌就会将你的意识彻底绞杀。”
源源不断的灵气将他的元神覆盖住, 卫风与他融合在一起的心脏在胸腔中有规律的跳动着,试图将他体内浑厚的仙力渡过去。
“你何时偷偷存了这么多灵气?”江顾问他。
“我和风无忧去魔林搜寻来的。”卫风说, “你曾教过我, 越微弱的力量越容易被强者忽视, 那对天道而言应该也是如此,天道想要你们这些仙人的命,那下界的灵气对它而言应该就不会被刻意针对……我也没想到真能用上,只是觉得有备无患。”
江顾闻言笑道:“如此说来, 你还做了不少准备?”
“我知你有数, 但不做些什么总觉得心里不踏实。”卫风将他护得更紧了些,“你将我体内混沌核的力量全都吸收走, 就是怕我被那些上仙们封印进神门里,我都知道。”
江顾在黑暗中捏了捏他的后颈:“为何到了上界,你就变得越来越聪明了?”
“本来就聪明。”卫风道,“我还知道你这样做是替了我,想要一人承担这些,可若你代我被封印在此处,江顾,你又要让我如何?”
江顾沉默了片刻:“我自然会想办法出去见你。”
卫风摇头:“望月一战,你在虚空印中那十几年我便体会够了这种滋味,一入神门,不知要几千上万年,便是百万年也算不了什么,你要我等多久?我怕我没等到你出来,自己就要疯了。”
“何况你不在,旁人都要来欺负我。”
江顾失笑:“你身负混沌,谁敢欺负你?”
“你。”卫风闷声道,“要不是我反应快,险些就被你丢下了。”
江顾在黑暗中轻笑出声。
“你不要总笑。”卫风抱着他在无尽的混沌中漂浮,看着远处浮现的点点碎光,“前面好像有光亮。”
江顾转头望去,道:“也许是上古神陨落之后留下的残魂。”
他抓住卫风的手,两个人朝着那片光漂浮而去。
那仿佛一片无垠的星海,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无尽的混沌,而当他们靠近,那些残魂中便映出了主人生前的记忆,无数古神的身影显露其间,他们也曾有喜怒哀乐,经历过波澜壮阔的一生,无论是爱恨情仇还是苍生执念都被湮灭在了寂灭的神界,随着紧闭的神门而封印于此,再也无人知晓。
“你可知道我为何要做这些?”江顾问他。
卫风道:“我只能隐约猜到些,你想救我,想要彻底消灭混沌核,或许还想一统上界。”
“也不算错。”此处不受天道辖制,江顾便不再有所忌惮,他道:“我自出生起便已开智,同天道联系紧密,我继承了母亲的上神血脉,也能隐约能感知到自己和上界的命运。”
“我从睁眼那刻起,便知道上界会在某一日被混沌吞噬,同神界一样彻底归于寂灭。”
*
他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不是凌鄞,也不是曜朔,而是他后来的师尊鸿宸。
他在黑暗中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仙尊,这孩子自打降生便未曾睁开过眼睛,我同曜朔想尽了办法都不能让他醒来。”
“他已经醒了。”是另一道浅淡的男声,“只是他不愿意睁开眼看这世间,若你们放心,便将他交予我带三日。”
凌鄞和曜朔自然是答应了下来。
“我叫鸿宸,日后会与你有段师徒缘分。”鸿宸抱着他道,“你既来到这世上,便该睁眼看一看。”
他依旧没有睁眼。
于是第一日,鸿宸抱着他走遍了整个上界,十六重天的奇景、三界的风光和九州的异象都没能让他睁眼。
第二日,鸿宸带着他游历了下方数不清的小世界看尽人间喜怒哀乐,他仍不愿睁眼。
第三日,鸿宸领着他的元神遍布虚空,同他讲了一日的道,他还是不愿意。
在三天的最后几个时辰,鸿宸抱着他来到了魔林边缘,叹了口气道:“既然不愿看,那就不看了,凌鄞能窥见未来,你应该是看到了自己愿意看到的东西。”
仙尊叹的这口仙气,让脚下随着神界枯寂多年的七杀花树重获生机,开出了火红的花,清甜的花香瞬间弥漫了整片魔林。
一直安静在他怀中的婴儿动了动鼻子,缓缓地睁开了眼睛,那双清亮的眼睛中倒映着十六重天天尽头的火烧云,还有那扇紧闭的神门。
“原来如此。”鸿宸低头看他,“你是看见众仙死劫,上界覆灭。”
他怀里的小孩儿瘪了瘪嘴,终于哇得一声哭了出来,引得天道震荡,劫雷声阵阵。
鸿宸哪里哄过孩子,他道:“你既已开智,就不要随便哭嚎。”
小孩儿似乎听懂了,歪了歪头,然后嚎得更大声了。
“原来还是个犟种。”鸿宸被他吵得耳朵疼,指尖一点,封住了他的嘴巴。
他怀中的婴孩气愤不过,硬是憋出了一滴眼泪,啪嗒一声坠落,正砸在路过的一团秽气上,将那秽气直接砸进了花里。
鸿宸愣了一下,低头去看那花,花瓣正中,那团路过的秽气得了凝聚着上仙精元的眼泪,竟直接化作了一团小小的秽物,茫然地在花瓣里横冲直撞。
小孩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挣扎地出了他的怀抱,飘到了花瓣前,一只手抓住那只小秽物,便要动用法力取回自己的精元。
“不可。”鸿宸一只手将他抱起,拿走了他攥着不放的秽物,教导他,“它既有幸得你精元而生,便是它的气运,如今虽未开智,却也成了条生命,不可再收回。这是你们冥冥之间的缘分。”
他皱眉看着面前的小秽物,责怪地看着鸿宸。
鸿宸面不改色道:“你嚎起来实在太吵,又不掉眼泪,这也怪不得我。”
小孩儿在他怀里自寻了个舒服的姿势,抓他的头发放进嘴里啃,又皱着眉吐了出来。
鸿宸笑道:“你虽开了智,却如一张白纸,本能习性原来也与婴儿无异,想来只是聪明些,你父母也能放心了。”
他指了指鸿宸手中的东西。
“有你的精元加持,恐怕过不了几年它就能开智了。”鸿宸将这小秽物放回了七杀花树的花瓣中,“此处既有灵气又有浊气,便于秽物吸食,就让它在此处安家,可好?”
他迟疑地点了点头。
“此子聪慧,又看见了未来一些事情,便忧思过重不肯睁眼。我封印了他预知的能力,也将他看到的东西一并封了,想来此后便能与寻常小仙君无异了。”鸿宸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了凌鄞。
“多谢仙尊。”凌鄞抱着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以后你便叫曜琰,可好?”
他点头,伸手抓住凌鄞的头发往嘴里放,凌鄞失笑,指尖放在他嘴边渡了仙灵给他:“原来是饿了,仙尊这三日都没喂你仙灵吗?”
鸿宸:“……我的确忘了此事。”
刚出生的小仙君是不会修炼的,即便开了智也不行,所以这孩子就被他带着上填入地进虚空活活饿了三天。
难过哭得那么大声。
“只是他被封印了预知,恐怕以后在推演和封印记忆之术上无法精进了。”鸿宸又说。
“无妨,我只盼他能平安快乐就好。”凌鄞低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这些便是他最开始的记忆了,而随着他年岁渐长,便也将最开始的记忆慢慢尘封,直到他一百岁的生辰宴,一只刚开了灵智的小秽物误打误撞闯了进来。
他极爱干净,并不喜欢这些又笨又脏还软黏的小秽物,而且他并不是什么良善心软的性子,杀过的魔物都不知凡几,随便释放的威压都能清理一大片秽物,魔林的秽物之地就是他杀干净的。
但他一眼就认出了这只小秽物,是借他在世间落下的第一滴眼泪而生的那团秽气所化,它生于七杀树上,在傍晚煞气最重的时辰,至阴至污之体却得了至纯至阳的仙元,无论从里看,都是多舛艰辛的命途。
于是他开口放走了这小秽物。
从此以后,他的命运便开始同这只秽物纠缠不清,直到一万岁那年,鸿宸闭关,他偷入魔林,才算终于有了真正的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