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卫风收回了鬼纹,变成一团小泥巴掉了下来,正被江顾稳稳当当接在了掌心里。
“师父,我今天想在花里睡觉。”卫风说。
“为何?”江顾微微蹙眉。
他更希望卫风和自己在一个房间里修炼。
“试试这里的花好不好住。”卫风蹭了蹭他的手指。
江顾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但看着掌心软乎乎的一团,最终还是应了下来。
夜半时分。
一团小秽物从花里爬了出来,化作了一名红衣青年。
卫风抬头看了一眼天象,手腕一翻,掌心便多了条鬼纹,同他白日眼睛里冒出来的那条一般无二,而另一截则悄无声息地留在了江顾身上。
他闭上眼,便看见江顾在房间里入定,成仙后的修炼与在下界不同,即便入睡入梦依旧是在修炼,卫风仔细观察了片刻,决定入江顾的梦境一探,虽然这一路上他玩得很开心,但总隐隐觉得不安。
这是卫风第一次入江顾的梦境。
梦境里的场景深远而辽阔,有恢弘的上重天,有无垠的九州,有热闹的三界,还有凶险蛰伏的魔林,一眼望不到尽头。
梦中没有时间的概念,一切皆随梦境主人而动,而主人一般会待在令自己感到最舒适最安全的地方。
未免被江顾发现,卫风没有动用任何气息,而是任由自己的身形随风而动,只偶尔调整一下方向,他按照自己的猜测,去了十六重天上的曜琰仙宫,而仙宫中只有整齐排列的公文,并没有江顾的身影。
于是他又去了九重天,却依旧没有找到江顾。
卫风不死心,又陆续找了许多地方,皆未发现江顾的身影,最后他甚至去了魔林和七杀花树底下,却还是不见江顾的踪影。
他缓缓皱起了眉,脑海中忽然灵光一现,抬头望向了那片辽阔的苍穹,他穿过了流云和浓雾,最后在十六重天的天尽头,找到了一袭白衣正在打坐的江顾。
察觉到他的气息,江顾缓缓睁开了眼睛,背后灿金色的元神已经起身,抬手将卫风背后的狰狞的黑色元神拢进了掌心,卫风的元神已经十分庞大,但在那金色的元神面前却闲得十分渺小,甚至不足他一个巴掌大小,那灿金色的元神将那团黑色放到眼前仔细端详,然后理所当然地放进了前襟里,还低头安抚地捏了捏。
“卫风。”江顾有些意外自己会梦到卫风,毕竟他在上界自出生到现在,梦中不曾出现任何活物。
“师父。”卫风仗着这是梦境,肆无忌惮地走过去问他,“我的那半块仙骨你藏在何处了?”
梦境随主人心动,但在梦境中袒露的都是内心最赤诚最直白的想法,不会有所谓的谎言存在。
江顾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又摸了摸他的头,说:“藏在了我的识海里。”
“为什么不给我?”江顾在现实中鲜少这么明显地对他爱不释手,卫风用脸颊蹭了蹭他的掌心。
“我留着还有用,不能给你。”江顾托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眉心,“给我看看尾巴。”
卫风愣了一下,变出了银蓝色的鲛尾。
江顾摸了摸他漂亮的鳞片,说:“还有耳朵和翅膀。”
卫风变出了白色的兽耳和鸢翅。
江顾淡淡地审视了一眼:“鬼纹。”
卫风身后的鬼纹铺天盖地蔓延而开,一半的鬼纹蔓延了半张脸,爬进了白色的眼瞳里,他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抿了抿唇道:“师父,你不觉得丑吗?”
“好看。”江顾言简意赅,“我喜欢。”
卫风险些没压住嘴角直接把人扑倒进云里,他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将人卷在怀里问他:“师父,你留着我的仙骨要做什么?”
江顾坐在他的鲛尾上,微微蹙眉。
“师父,告诉我吧。”卫风的鬼纹亲昵地卷住他的脚踝,“我会变小泥巴鱼。”
江顾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卫风心里打了个突,就在以为自己被发现的时候,江顾忽然开口:“我要拿来做钥匙。”
“什么钥匙?”卫风疑惑。
“为何梦中的你如此多话?”江顾也疑惑。
卫风低头堵住了他的嘴,机智地掩饰住了自己的心虚。
梦中的江顾要坦诚许多,卫风将人卷在怀里亲了个痛快,江顾气息有些不稳,蹙眉道:“在梦中如此委实荒唐。”
“师父不喜欢吗?”卫风解开了他的腰带。
江顾眉头皱得更紧了:“喜欢。”
卫风忍不住笑了:“师父,你在梦中可诚实多了。”
江顾抓住了他身后的几条鬼纹,手背的青筋暴起,难耐地将额头抵在了他肩膀上。
“师父,为什么要用钥匙?”卫风换了个问法。
江顾压抑着声音道:“因为……我做错了一个决定……现在需要弥补。”
“什么决定?”卫风问。
江顾的喘息声忽然一顿,卫风暗道不好,还没来得及逃出去,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死死缠绕在了原地。
“何方孽障,竟敢擅闯本君梦境?”江顾的本位仙神缓缓睁开了眼睛。
偌大的天尽头,一双庞大的灿金色的眼睛隔着云层,倒映出了卫风和江顾纠缠的身影,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又隐没在了无垠的梦境之中。
现实中,江顾猛地睁开了眼睛,脸色一时有些变幻莫测,良久他才冷声开口:
“卫临明,滚出来。”
第299章 情劫难渡(二十二)
元神上的桎梏一松, 卫风的元神赶忙逃窜回了本体,一团小泥巴连滚带爬地从七杀花树上滚落了下来,却被人稳稳接在了掌心。
“师父。”卫风没敢变回人形,怕被揍。
而且方才在梦境中被江顾的本位仙神看的那一眼至今还让他通体生寒, 即便他知道这就是江顾, 但对方冷淡强悍的压迫感犹如实质,甚至比那十六重天还要广阔几分。
“你是越发无状了。”江顾捏住他不让他跑, “敢擅闯我的梦境, 若非我及时认出你, 怕是早就被原地绞杀了。”
梦境与现实不同, 梦境的主人是绝对的存在,本位仙神区别于元神丰富的记忆和情感,冷静客观可掌控梦境中万物,而江顾梦中空荡,也是因为他的本位仙神不允许任何活物的存在。
本位仙神是仙人最初始的意志, 多少会有喜怒哀乐和私心, 但江顾的本位仙神却没有任何情绪,本身的存在空旷又无情, 是以卫风进去压根就没有发现对方的存在。
卫风已经很久没有这么害怕过了——即便对方是江顾的本位。
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初他被劫雷追着劈的时候。
“师父, 我没有仙骨也无所谓, 你若需要我体内的这一半仙骨,我可以给你。”卫风说。
“不必。”既然已经被卫风套出话来,江顾也不再回避,“只是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担心将你牵扯进来, 平添许多枝节,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他说得含糊其辞, 卫风便明白了他话里的未竟之意,此事恐怕又和那天道有关系,江顾说得越多,泄露的天机便越大,事成的可能性就越小。
卫风笑道:“你担心我。”
江顾目光认真地看着他,坦然道:“事到如今,除却父母与师尊,你已是我在世上最重要的人。”
而不管是父亲母亲还是师尊,他虽担心,却知他们有力自保,而于卫风,对方既是他的道侣,又是他的徒弟,无论是责任还是爱意,都与前者不同,他筹谋许多,却是存了最浓烈的私心和冲动。
他隐约有所察觉,也许天道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然而一想到卫风会有任何的闪失,他却生出了几分抵触和不甘,他在理智上想要克制自己,却在感情上肆意放任,他已经从心底不愿意再用任何借口来约束自己。
难怪世人总将爱与喜欢分开来说,原来他喜欢卫风和他爱卫风,是不一样的。那些千万年积累起的细枝末节,那些在下界恩怨纠葛的同生共死,经年累月积攒而起,凝聚出的爱意如涓涓细流,不经意间就已成了涛涛江河,而后在某个平常的瞬间,因为他递过来的一朵花倾泻而下,从此便再也收不回去了。
可卫风自始至终还是那个卫风,变的是他自己的心。
这种陌生的突兀的改变让江顾感到无措,却前所未有的愉悦,甚至超过了他与卫风神交双修,当他再看世间万物,原本浅淡不过眼的景色忽然就染上了明艳的色彩,连心跳声都变得鲜活生动。
他看着面前变回了人形惴惴不安的卫风,抬手摸了摸对方的脸。
“我没有生气。”他顿了顿,对卫风说,“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觉得开心喜欢。”
他不善表达,于是同卫风眉心相抵,将自己的情绪毫无遗漏地传递给了对方。
卫风从一开始的茫然不解,到中间欣喜难耐,最后却在江顾平静的视线里慢慢涨红了脸。
“师、师父……”他难得又开始磕巴,“太多了,都要……溢出来了。”
他难以形容自己的感觉,只觉得江顾的喜欢快要将他整个人都湮没。
江顾面无表情道:“但你私闯我梦境,还是要罚。”
“罚什么?”卫风红着脸,眼睛发亮地看着他。
江顾看向他身后,道:“便罚你将这院子扫干净。”
卫风乐颠颠地去了,变出了个扫帚,身后的鬼纹手舞足蹈,开开心心地扫起了满院子掉落的花叶。
江顾站在走廊下,一边看着他打扫,一边继续凝结手中那个繁复的法阵,中央那一小截仙骨已经出现了钥匙的雏形。
已经快到时间了。
——
九重天。
长宁看着坐在上位的迢虚和时夜,还有在一旁的空玄,拱手行礼道:“弟子见过师尊,时夜上仙,空玄上仙。”
“长宁啊,坐吧。”迢虚示意他坐下。
长宁刚落座,便听迢虚道:“我有一事要交于你去做,不知道你可愿意?”
“不知师父要我去做何事?”长宁问。
“曜琰已经前往九州尽头的弥华境,我们得到消息,他已经和苍梧从地脉中带出了无方界的灵境公主,如今他们一行人在太金神州停留,太金曾是你父亲的属地,我要你前去绞杀卫风和灵境,将混沌核带回九重天。”迢虚道,“空玄会与你同行,你可愿意?”
长宁微微蹙眉:“可卫风是曜琰的徒弟,而且混沌核是他带回来的,恐怕……”
“你父亲本是掌管十六重天的三界之主,当年若非曜朔从中阻拦,你父亲和母亲也不会早早陨落。”迢虚道,“事到如今曜琰执掌十六重天享尽无上尊荣,这些本该是你的。”
长宁道:“我无意与他相争。”
“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争与不争的问题了,三界大乱,九州也动荡不安,到最后上重天势必要插手,各方势力与各仙职责会重新划分,你以为曜琰为何借情劫的名义匆忙下界?”迢虚缓缓道,“有混沌核在手,他便掌握了主动权,届时就算天道都要忌惮他三分,上重天里的各宫仙人也早已在准备,此时不争,待来日大乱再争便晚了。”
“师父,上界真的要大乱吗?”长宁问。
“这在上界早已是定局,这几万年来我们早就做了无数的准备,连鸿宸仙尊都提前闭关应劫。”时夜道,“是天道如此,我等只能顺势而为,混沌核能被人熔炼恐怕也是时机如此,如今只能看哪一方能赢了。”
“无论是仙是魔,还是九州的地仙和散妖,都等着这次翻身。”迢虚道,“曜琰前去弥华境,凌鄞和曜朔也在推波助澜,长宁,此事早已由不得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