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容淖那点浅薄的纸上谈兵的兵法知识,知晓清军在野外作战时,最爱用步兵炮兵居中射击吸引炮火,骑兵两翼迂回包抄的战略。
绿营兵乃打头冲锋的军队。
最易死伤的兵,竟然没有披甲!
那不是冲上去给人当活靶子!
容淖面色大变,第一反应是军中有巨蠡。
又极快冷静过来,若边军当真克扣到如此地步,估计早闹出动乱,京城不会没有丝毫风声。而且这些兵士气势昂扬,训练有素,实在不像是长期遭受虐待的散兵游勇。
她唤来千总。
千总先时也是对绿营兵不穿甲感到惊骇莫名,观察片刻后,思索着很快给出答案。
“自太|祖以来,我朝军队披甲者十之八九,八旗军盔仿照前朝的棉布铁甲做出来的棉铁复合甲,里分明甲暗甲,一般的火|门|枪是打不穿这两层甲,但一身棉铁复合甲下来,重达四十斤左右,委实沉重不便。”
“昔年噶尔丹能那般狂妄与我朝叫嚣,背后没少仗罗刹国的势。他们从老毛子那里弄来了不少长|枪|短|炮,据说威力巨大,十分了得,远非寻常火|门|枪可以比拟。”
“棉铁复合甲既挡不住外来的强势枪|炮,又因过于笨重阻碍兵士战场出击或是躲避,被弃之不用也在情理之中。”
“而且现在这个天气,棉铁复合甲穿在身上非常热。若行军到戈壁滩,热死人也是常有的。”
容淖听得沉默。
上次被迫流落塞外那一路,她太知道人命有多脆弱。
第三日黄昏,前夜调出去那支军队换防回城修整。
容淖站在齐齐格纳山的缓坡上,看城中忙碌穿梭的人影。
一场仗打下来,无论输赢,最忙碌的永远是军医。
容淖在东倒西歪的兵士中,看见一道十分眼熟的人影。
箭袖轻甲,深眸沉冷,浑身肃杀之气,正听边上副将模样的人禀事。
许是刚从战场上撤下来的人五感过于敏锐,目似鹰隼直直朝容淖所在的方向望来。
两人遥遥对视,于人潮中面面相觑。
策棱先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紧接着面色蓦地难看起来。
沉着脸处理完副将报来的军务,立刻驱马赶去容淖面前,浑身战场上带回来的血腥与硝烟气息。
一开口,更是怒气冲天,“你怎么回事,跑这里来了?”
“……”容淖好端端突然被凶,念在他刚从战场上下来,没同他计较,轻描淡写说明自己回京途中遭遇波折,然后理直气壮质问,“这边战事将起你为何不告知于我?害我们一行险些撞进战场附近去。”
容淖这趟来漠北纯粹是事发突然,临时起意。
她没告知策棱行程,是策棱听说她至扎萨克图部的消息后,忖度她的脾气,担心她为哈斯之死闹出什么风波,自己不便往扎萨克图部去,便悄悄遣了一小队人马过去保护她。
直到容淖离开扎萨克图部回京,才把那些人打发回塔米尔。
策棱被反将一军,有点讪讪然解释,“你把那队人打发回塔米尔时,我已出来领兵平乱了,根本不知你如此着急启程回京之事。”
明明先前传出来的消息,是容淖预计待到哈斯捡骨后再回京。他估算时间,那时候业已平乱结束,便没传信告知于她。未曾想她会提前出发,正巧撞上战事。
翻这种通信不畅的旧账毫无意义,又不是她的错。
策棱很快调整心绪,黑眸仔仔细细打量容淖,见她那削减的下巴上顶着两个青黑眼圈儿,整个人透着股浓浓的倦怠,像是连多说一句话都厌烦极了,不由蹙眉道,“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近来夜间还做噩梦?”
容淖一愣,反问,“你怎么知道我睡不好?”
“我们在阿润家一起借宿共十九日。”虽然中间隔了一道帘子,但她夜间不时会低呓几声,策棱听着,偶尔能听清她在嘀咕什么,多半是听不清楚的。
但那出自梦中的压抑困顿他辨的分明。
策棱心中十分清楚,于他而言,阔大草原是生他的故地家园,有他尚未实现的野心与功业。
于容淖而言,这苍茫塞外,留给她的只有漫天风雪里罪恶的杀戮与生民如煎的噩梦。
当时他本试图找机会开解她,可她好像很快便调整过来。在阿润家后来的日子,他午夜梦回,只能听见她绵长的呼吸,几乎没再听过那些泄露脆弱的梦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策棱微微弯腰与容淖平视,认真再问,“最近又睡得不好?”
他不知道哈斯为何暴亡,但观容淖抵达扎萨克图部后一切风平浪静,也能猜到里面定然有许多不得已的隐情。
以至于以狂恣闻名内外的六公主都选择息事宁人。
这定然又是一次令她不愉快的塞外之行,以至于勾起了她深藏的噩梦。
容淖在青年关切的眼眸里,意识到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有一种被人放在眼瞳里细细观察,潜心琢磨的感觉。
这种滋味让她别扭又难堪,可在别扭难堪之余,油然再生出一股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