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观梁站起来,指着神龛与牌位前方的地面,“跪着。”
李跃青唇部动了动,还是没说话,胸中憋着气,闷声不吭地跪下。
膝盖抵在地面上,李观梁磕了一个头。
“是我的错。”他沉声道,“是我没当好哥哥,也没管教好弟弟。”
李跃青咳嗽了两声,鼻间、喉咙里全是一股子血腥气。
他没认错。
开口道:“你都不知道水鹊住在什么地方。”
李跃青转头看向李观梁,脸上没有表情。
“在军区大院。”
“家里有电视,有电冰箱,他爸开桑塔纳,肩章金松枝、两颗星。”
他继续缓声问:“哥,你觉得他有可能留下吗?”
………
不知道是哪里走漏了风声。
李跃青向罗文武私底下借的仓库,改的木工车间被封起来了,机器也没留下,算是非法财产没收了。
正当李跃青焦头烂额的时候,罗文武拉过他,低声道:“这是上面行署的指示,我也无能为力了。”
政策不鼓励私人办厂。
李跃青这种情况,没有被抓起来喝茶已经算好了。
走在小道上,李跃青没忍住踢了挡路的石块一脚。
却又见陈吉庆急匆匆地到处找人。
李跃青抓住他,询问:“怎么了?”
“我们、我们在找水鹊呢。”陈吉庆满头大汗,“今天起早就不见他,中午没回来吃饭,现在下午了也没见人影。”
“已经找李队长问过了,也没见过人。”陈吉庆见他往家里冲,赶紧补充道,“现在大家都在找。”
下午的村庄,像是空空的谷箩筐。
呼唤的声音如同白色的鸭子羽毛,飘飘荡荡在村庄上空,最后落进箩筐里。
撒在瓦片和屋檐上的祥和光线一变,天空灰暗起来,啪嗒啪嗒开始下雨。
水鹊兜着藕荷色雨衣,蹲在远离村庄的水边。
雨点子砸得河流叮咚作响。
上游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孩贪玩,送了一只小纸船下来。
雨点击出的水泡,险些把船打得一个大浪掀翻。
细白手指探出去,接住了那只小纸船。
水鹊叹了口气。
【怎么办呢?77?】
水鹊本来想,既然后面的剧情掰扯不回来了,那他自己退场好了,伪装一个失踪的表象,然后脱离世界。
大概能补上百分之十的剧情度吧?
他做出这样的打算,昨晚就做了一个梦。
梦见他这样离开之后,所有人都很伤心。
水家不敢相信失踪的消息,多次过来寻人,男主从工厂被查封后一蹶不振,李观梁当了最后一任守山人……
他会把所有爱他的人都困在这里。
77号不知道怎么解决,它只能提供情绪上的安慰,“宿主做出什么决定,77都会支持的。”
水鹊捧着小纸船,“嗯……”
“那我能留下吗?”
至少,再留一段时间。
………
大家是在李家的自留地那边发现水鹊的。
苞米高大,重重掩映。
底下有个简陋的棚,是李观梁料理旱地和水田,太忙的时候中午不回去,就简单地在这边休息用的,因而还有一张杉木长板充当床。
雨过天晴的风清清凉凉,像是供销社玻璃罐里卖的薄荷糖。
藕荷色的小知青,怀中抱着纸船,缩在角落里,如同一只小猫躲在衣服堆里。
没有起伏的机械音——
【恭喜职员3042420,顺利通过测试。】
水鹊睡沉了,在李观梁背上,没有听见。
………
李跃青呼出一口气,全在年底的寒天冻地里,化成了白雾。
他看着县中学的大铁门开了,陆陆续续有考生走出来。
街头的水杉树叶子全落了,光秃秃的树干白了大半,是刷了防冻防虫害的石灰水。
水鹊考前填志愿,报了海城大学英语专业。
考完别的科目,报外语专业的考生,还要另外加试英语。
李跃青需要再等一场。
天气冷得屋檐悬挂了冰柱,水鹊把那个叫做冻冻丁。
李跃青看着街边屋檐的小冰柱,莫名其妙地高兴傻笑出了声。
乡里没有考点,这几天高考,李家兄弟陪同水鹊到县城租了房子住着考试。
李跃青没有报名高考。
比起念书,他可能还是更喜欢做木工。
上面政策松动了,李跃青不再为可能完不成订单导致的违约金而焦头烂额,预计开春就能如约完成任务。
打钟了。
说说笑笑的人们走出来。
水鹊一下子就在大门的人群里找到了李跃青。
兴冲冲地撞过来,抱住。
在李跃青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蜻蜓点水地亲了一下。
“考完了!”
小知青喜眉喜眼地笑着,脖子围着枣红的围巾,脸颊像一捧新雪。
李跃青呆呆愣愣。
“考、考完了?”
“噢、噢噢,考完了,考完了……”
他愣头楞脑地只会重复这两句。
水鹊望了望,“观梁哥呢?”
李跃青晃晃头,解释:“他有会要开,先回去了。”
“听说是有个年年交不起公粮的村子搞了家庭承包,村民一年收入比以前多了有十八倍。”
“估计我们公社也要学习那个成功模式。”
水鹊似有所悟地点点头。
两人坐客运车回到谷莲塘村口。
李跃青一路上没怎么说话,有点神思不属。
下了车,才在黄昏里问,“能不能、能不能再亲一次?”
水鹊蹙起眉,奇怪地瞥他一眼,“不可以。”
李跃青:“……哦。”
他心思都飘了,走着走着,路走偏了,一脚踏进野塘里,踩了个冰窟窿。
水鹊赶紧把他拉过来,“你怎么了?”
李跃青头脑发烫,咽了咽口水,“不亲,那我背你行不行?”
水鹊嘀咕:“你路都不会走了,一会儿背着我掉进池塘里。”
李跃青立刻摇头,“不会的!背着你我走得很稳当。”
水鹊犹豫了一下,“好吧。”
李跃青背上是冬服厚厚的小知青,他掂了掂重量,大步往前迈着。
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快意当前,忍不住在大道上跑起来。
枯黄草茎刮过布鞋。
风声呼呼。
水鹊把冷冰冰的手塞进李跃青脖子后,冻得人连傻笑声都一顿一顿。
“你是不是发烧了?”水鹊探了探他额头,“可不要生病,卫生所里现在只有陈医生,他不太靠谱。”
李跃青讷讷道:“没、没发烧。”
“别跑了,你不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