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纸递给医生,手臂收回来的时候,因为疼痛而有一些颤抖。
“江佟吗?”医生想了想,“好像最开始有他,但后来他有别的事情,没有过来。”
“怎么了?这是你的朋友吗?”
医生看着陈子兼,因为失血,他嘴唇很白,好像很在意这个问题的答案,却还是脸色平静地点了点头。
许多人来来往往,医生们都很忙碌,只有陈子兼的病床前没有围绕不时抽泣的家属。他半躺着,因为没有其他的事情好做,便漫无目的地看遥远的深蓝色帐篷顶。
陈子兼本来就是话很少的人,骤然失去了声音,起初竟然也没有觉得有什么差别。
每天来给他换药的医生和护士都不相同,和江佟一个学校的人陈子兼见过几次,后来就再也没有看到。
几天后,来接走需要立刻转移的伤员的直升机到达这里,陈子兼坐上这架直升飞机。
天空中风很大,他安静地坐在一个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位置。
飞机的轰鸣声中,陈子兼垂眸望着脚下的景色。
洪水尚未完全退去,满是泥沙的褐色河流涌向整片大地,偶尔有几棵很高的树还能在水面露出树冠,其余一切都被吞噬。
烈风朝陈子兼扑过来,他眯了眯眼,想了很多,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喉结。
江佟以前总说喜欢他的声音,但他可能连声音也没有了。他的青春,他对江佟的喜欢,他的这场暗恋,也许就像他这个可能能治好、也可能不能的嗓子一样,多年来都是他独自在无声反复。
冥冥之中河流在告诉他,他不应该再想江佟,和江佟有关的一切,在他的生命中都应该到此为止。
尽管有些后悔,但陈子兼无能为力。
他也曾经以为自己再也无法离开这一场洪水,侥幸地活下来,才又一次意识到,从头到尾,他走不出的只有名为江佟的洪流。他被裹挟着向前向前,已经逐渐习惯了随波逐流,呼吸又窒息的感觉。
江佟握住陈子兼的手,嘴唇有些颤抖,但陈子兼看不见。
“为什么呢?”
陈子兼明明说过,他喜欢他是从他们再次遇见开始的。
“因为我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当时骗你了,怕你为难才没有告诉你,”陈子兼声音很低地承认,“我发现人都很自私,就像现在,我们明明已经在一起了,我还是会想让你知道。”
“当初你拒绝我的时候说,是因为会考虑到之前那段十年的恋爱,后来我又想,其实我也喜欢你那么久了,我也是有资格说我很爱你的人。”
陈子兼抬眼,他的瞳孔和爱都穿越黑暗,注视着江佟。
“就算中间绝大部分时间都见不到你,我可能也没有想你很多,但是你又出现之后,我就想,有没有可能我们也是可以在一起的。”
如果你再多了解我一点,有没有可能你也会爱我呢?
又沉默了一会儿,陈子兼握紧江佟的指尖。就算看不清他的表情,江佟也能听出他声音里的小心和紧张。
“记不记得高中毕业那年,宋昱和你表白,我也在,”陈子兼说得很慢,很仔细,“他送了你一束花,是向日葵。”
江佟很快回忆起那一天。因为是对于以前的江佟来说很重要的一天,他很难忘记。
但是与此同时,他也想到之前和陈子兼告别时,他也收到了一束陈子兼给的向日葵。
“花是我买的,”陈子兼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只是想把这件事告诉江佟而已,“当时……你喜欢吗?”
江佟没有说话,他低下头,片刻后才说:“那天天气很热。”
他在陈子兼床边趴下来,脸埋在被子里。
陈子兼抬起手,指腹贴着江佟的后颈,感受到他很轻微的颤抖。
第四十章
回去的路上商晓星开车, 陈子兼和江佟坐在后座。
陈子兼实在太累太困,一路上都在睡觉,但手也死死扣着江佟, 没松开过。
他们先去了一趟医院, 主要是给陈子兼做一次比较全面的检查。
虽然只是膝盖受伤,但陈子兼走路还是有些困难。他块头太大,江佟一个人搂不住, 和商晓星一起一人一边抓着陈子兼胳膊, 才带着他进了医院。
检查的医生认识江佟,连忙给他们推过来一把轮椅:“坐这个。”
陈子兼皱了皱眉, 但江佟按了一下他的肩膀, 他就听话地坐了下来。
把陈子兼送进检查室以后, 江佟拍了拍商晓星肩膀:“晓星你先走吧,这里我一个人就好。”
“没事,我等二哥出来也行。”商晓星靠着墙,很浅地笑了下, 垂着头。
他也很累了, 江佟当然看得出来。
“不用, 我等会儿送他回去。”
江佟顿了顿, 还是说:“我有东西要去他家里拿, 所以本来就要去的,刚才就和二哥说过了。”
“是吗?”商晓星这才同意,“那好,我把车钥匙给你, 路上开车注意安全。”
他捂了下脸, “要不还是算了,我和你一起……”
“真的不用, 你先回去休息,”江佟笑了笑,把商晓星都掏出来了的车钥匙拿走,“好好休息吧。”
商晓星刚走,陈子兼就完成了检查。他被安排进一间病房打消炎药,输液还要半小时,江佟陪着他,看他睡了一会儿。
陈子兼还没醒来,他的检查结果已经送到。万幸骨头伤得不严重,只需要回家敷药静养。
仅仅几天的救援,把陈子兼变了一个样子。他闭着眼,眉骨上的伤口上过药,还有一些青紫的痕迹,即使喝了很多水,他的嘴唇也很干,眼下有一片青青的黑眼圈。
五年前的那个陈子兼又是什么样子呢?
受了更重的伤,躺在病床上时,身上哪些地方在流血,哪些地方会很疼,又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呢?
此时此刻,江佟有了一些实感。即使是像陈子兼这样能够给所有人带来强大安全感的人,也会有脆弱的那天。
江佟站起身,帮陈子兼掖了掖被子,很小的一点动静,他就醒了。
睁眼时有些困难,陈子兼脑子很痛,但想到江佟还陪他待在医院里,只想清醒一点,和他回家一起休息。
“检查结果出来了吗?”陈子兼问。
“出来了,没什么事,药也帮你拿了。”江佟说。
陈子兼低头看了一眼手背,那里贴着一块止血贴,输液已经完成了。
“我们回去吧,不想留在这里了。”陈子兼说着话就要坐起来,被江佟按了下手背。
“你不是很累吗?可以多躺一会儿。”
他摇摇头,还是掀开了被子,“我多躺一会儿,你怎么办?”
起身时仍然利落,脚下了地,陈子兼还是觉得有点痛,不过对他来说其实也还好,不算什么。
“走吧,回去睡。”陈子兼捏捏江佟的手。
江佟知道他肯定会考虑自己,垂着眼有几秒没说话。
等陈子兼换好了鞋,直起身看到江佟,才小声问他:“怎么了?”
“没事。”江佟抓着他手,扶他站起来。
陈子兼低了头,偏过脸看他,又说:“我没这么严重,就是看起来肿,不算很大的伤,我自己有数的。”
“我知道。”江佟叹了口气,靠近一些,很轻地说:“我就是心疼你,不行吗?”
毕竟还在医院里,陈子兼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用手揽了一下江佟的腰。
休息了一会儿,他能走路了,江佟还是不放心,把陈子兼一条手臂搭在自己肩膀上,半扶着他走。
医院离陈子兼家里也不远,为了安全,江佟开得很慢,但还是很快就到了。
走了几天,房子里安安静静的,空气中也好像漂浮着灰尘。
“想先去洗澡吗?”江佟问。
陈子兼看了一眼自己的腿,说:“好。”
“那我帮你把伤口包起来。”江佟进厨房拿了一卷保鲜膜和胶带,扶陈子兼在沙发上坐下。
要包伤口先要脱掉衣服。陈子兼没有别扭,平静地把外套和t恤都脱下来,因为太脏,他没有放在沙发上,直接扔在了地板。
江佟站在他两腿之间,本来没有想什么,等帮陈子兼包好了两边手肘,才意识到什么,顿了顿,问:“不然我们先进浴室吧。”
他抬头看了一眼,虽然这里楼间距不小,对面应该看不到,但江佟还是觉得有些别扭。
陈子兼没说什么,自己扶着沙发站起来。
进了浴室,江佟顺手按开墙壁上的灯。暖黄的灯光照下来,铺在陈子兼后背的皮肤上。
“站着洗还是用浴缸?”江佟问。
“站着吧。”陈子兼转过身,低下头去解自己的皮带。
然而不知道是为什么,今天这条皮带不好拉开,他试了很多下。
江佟没说话,走过去。因为浴室的灯不算很亮,他一低头就看不太清楚,所以只好半蹲下来。
这次江佟很快就解开了搭扣,他把皮带往外抽,第一次被卡住了,陈子兼很轻地笑了一声,握住他的手,很容易就拉出皮带。
皮带头有些沉地落在江佟掌心,他简单卷了一下,放在洗手台上。
侧身的这几秒,陈子兼已经拉开拉链,把长裤也脱掉了。
衣料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江佟知道他在做什么,所以转头时一直低着眼睛,在看浴室里的地板。
“腿也要。”陈子兼说。
他声音很沙,江佟本来应该很习惯,但在狭小的空间里,这种沙哑被放大,在他耳边,又似乎有了别的意味。
江佟不是什么很单纯的人,但在陈子兼这里,他好像什么都不太够用。
“我帮你包腿上的……”江佟这时才抬起眼,话还没说完,陈子兼就垂眸亲过来。
被含住舌尖的那一瞬间,江佟像被一阵细小的电流捕捉,那种颤栗快速传导了他的全身,他抬手抓住陈子兼的后颈,腰软了一下,被他捞进怀里,紧紧地贴在胸膛。
这是一个情绪复杂的吻,江佟闭着眼,还是感觉有细小的光洒在眼皮,让他觉得身前很亮。以前他只是享受和陈子兼在一起的所有开心快乐的瞬间,直到今天,直到这一次的亲密,才懂得原来他以为顺其自然的事情,是陈子兼用了很多时间坚持,再加上一点微小的好运才换来的。
睁眼时,陈子兼背着光,五官不是那么明朗,看着江佟的眼睛虽然疲惫,也还是很亮。
“洗澡吧。”江佟喘了喘气,重新蹲下来,帮他包好了膝盖。
要走的时候,陈子兼拉了一下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