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在这里的第一个晚上,江佟意外地睡得很好。
枕头上有一股清香,好像不仅仅是洗衣液的味道,他枕着这股味道入睡,半夜风雪更加猛烈,也丝毫没有把他被吵醒。
早晨醒来,窗帘的缝隙中没有光。
床靠近窗户,江佟伸手掀起一片窗帘。
窗外雾蒙蒙一片,风刮着雪漫天地飞,好像覆盖了所有的景色。
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江佟才起了床。客厅里安安静静的,他走到厨房拿了一只杯子倒水,摸到水壶还是温热的。
但陈子兼没有在房间里。江佟喝好了水,走去洗漱。
卫生间的门紧闭着,但里面没有透出光。江佟用袖子裹着手,拧开了卫生间的门。
一股药味扑鼻而来,陈子兼背对着门,脱掉了上衣,正反手在给自己身后的伤口上药。
江佟怔了下,握着门把的手不知所措地松开。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我看外面没有光,还以为是你随手关上的门。”
陈子兼偏了一点头,说:“没事。”
他的伤口没有流血,但因为在很靠中间的位置,自己动手实在不太方便,所以药粉抹得很乱。
因为江佟突然闯入,陈子兼拿着纱布的手收下来,后背紧绷的肌肉也放松了。
江佟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上药的话,我可以帮你的。”
他往前走了一步,闻到浴室里除了药味,还有一股清新的沐浴露味道。
到这时,陈子兼都没有说话,江佟以为他默认了,所以拿起洗手台上的药和棉签,重新给陈子兼上了一遍。
空气中有些湿润的冷气,但陈子兼的皮肤却温热。江佟的手心不可避免地碰到,但他因为刚刚起床,体温还要更高。
陈子兼沉默地躬身站着,一只手弯曲着撑在洗手台边。
“这个伤口是……?”江佟抬了下眼,看到陈子兼的后颈。
“之前留下的。”陈子兼没有仔细解释。
已经重新贴好了纱布,江佟收拾了一下水池上用过的东西,都扔进旁边的垃圾桶里。
陈子兼在他身边,拿过放在另外一侧的上衣,很快就套上了。
“冰箱里有昨天剩的火锅,早上还补了点菜,下午有人把更多东西送来。”陈子兼走到门口,单手揣着裤兜,和江佟比较仔细地说:“今天雪会停一会儿,但路没清,别出去玩。我上午有事,晚上回来。”
虽然他说了很多,但好像语气有些急。江佟以为他要走了,便说:“我知道了,太麻烦你了。”
陈子兼替他考虑得太妥当。
还有一片小纱布因为沾了水贴在洗手台上,江佟眼尖发现了,伸手去弄下来,弯腰扔进垃圾桶时,肩膀不小心碰到了陈子兼的胸膛。
他刚抬起头,陈子兼就往后退了一步,走出卫生间。
“那我先走了。”
空气中的那股药味还在往江佟鼻腔里钻,但他已经闻得很习惯。
还要洗漱,江佟留在里面,才打开水龙头,就听见外面大门关闭的声音。
他醒来的时候时间就不早了,江佟收拾了一会儿行李,觉得饿了,翻翻冰箱找了一些简单食材,额外做了一道小菜,又热了昨晚的火锅,自己很慢地吃完了。
餐桌对着阳台,江佟时不时就抬头看一眼。
原来外面真的是一片湖。
青蓝色的湖水结了冰,表面像洒了一层糖霜。两岸被高山环抱,低矮的枯树稀稀落落地点缀在湖岸,似乎没有了生长的迹象。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什么也不用担心的休息,有温暖的房间,热腾腾的饭菜,和一窗美景。
下午,江佟又窝在床上睡觉,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他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客厅里还是安安静静的。刚刚按开了灯,他听见门外有脚步声停下。
走过去看了一眼猫眼,陈子兼裹着一身大衣,还戴着江佟初见他时的那顶毛绒帽子,满肩头的雪。
“在找钥匙?”江佟打开了门。
陈子兼愣了一下才抬起头,从嗓子里发出一个很哑的音:“嗯。”
他脚下堆了好几袋子菜,江佟弯腰帮忙抱起一些。
“之前你说有人送,我还以为是其他人。”江佟把菜在餐桌上放下,又去打开冰箱门。
昨天晚上剩下的菜他中午吃完了,冰箱也空得差不多。
“本来以为晚上才能回来,怕你没吃的,就找人送,结果今天事情结束得很快。”陈子兼脱掉厚重的外套和帽子,呼出一口雾气,走到江佟身边,和他一起把菜放进冰箱里。
冰箱不大,两个男人站在这里显得很拥挤。江佟侧了点身,陈子兼的手也跟着顿了一下,只看了江佟一眼,把手里的菜放进冰箱后,没说什么就转身走了。
江佟回头,看见陈子兼进了房间。
陈子兼带回来的食材很丰富,整个冰箱几乎都被塞满。
放完了东西,江佟听见门又开了一声。
“装好了,但感觉够吃很久。”江佟说。
陈子兼走到他身边来看了一眼,江佟先感觉到一股暖融融的气息,偏过头,才发现是陈子兼换了一件毛衣,衣服上还带着木头的味道,和他昨夜闻到的枕头上的香味一致。
“一直到下个星期,往山下走的路可能都不会解封,但如果雪停了,也还是可以出门玩。”陈子兼单手抓着冰箱门,翻找着确认了一遍东西,才把门关上。
“晚上想吃什么?”他又问。
“都可以,你做什么我就吃什么。”江佟很有自觉。
“后面几天天气都很差,我们的工作也结束了,所以我可能一直在家里。”
陈子兼这样说,江佟抬起眼来,还笑了笑:“好啊,那我天天都能蹭你饭吃。”
晚上洗完澡出来,客厅里很热闹,江佟擦着头发,一身水汽,看见陈子兼和商晓星一起坐在沙发上。
商晓星对江佟挥挥手,“江哥,我过来找老大聊点事儿。”
“好。”江佟点点头,吸了吸鼻子,扫了一眼客厅,想找吹风机。
“今天医生打电话过来说徐飞除夕前应该就能出院了。”商晓星搓了搓手,一脸乐。
“我知道了,他再休息一段时间,应该能赶上和我们一起回去。”陈子兼一边说话,一边站起来,走进自己房间里,开了灯。
江佟朝他那边望了一眼,说:“我想用一下吹风机。”
他还埋着头,刚刚拉开电视下面的柜子,陈子兼走到了他面前,把手里的吹风机递过去。道了声谢,江佟拿着吹风机进了卫生间,不打扰他们聊天。
他头发也不算长,但江佟习惯隔段时间就去理发店吹一吹。不过来这里之前,他工作太忙,头发已经有段时间没管,特别自由地垂着。
洗完了一吹,就更蓬松了。
等吹风机的声音停下,江佟站在镜子前理了理,听到客厅里没有了说话的声音,便推开门。
沙发上就剩陈子兼一个人,他手里捏着一只打火机,来来回回地打开,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听到开门声,陈子兼看过来。
“我用好了。”江佟举了下手里的吹风机。
“放桌子上吧,我等会儿来收拾。”陈子兼说。
“晓星走了吗?”江佟多问了一句。
他放下吹风机,伸手捋了把头发,露出清秀的眉眼。
陈子兼点头:“走了。”
他应完这声,客厅里又安静下来。
本来还想和陈子兼多聊两句,但话题实在结束得太快。江佟并不是很擅长聊天的人,张了张嘴,还是想不到要说什么更好,最后选择走向自己的房间。
握上冰凉的门把手,陈子兼才有些突然地叫住他:“以后要用什么就叫我,我帮你拿。”
第五章
大雪连着下了三天。
这三天是门都出不了的天气,江佟整日坐在床边发呆。
他的房间有一扇不大的木头窗户,每天醒来,江佟就把窗帘拉开,坐在那里看好半天。
这栋楼房在的位置不是森林,周围草木并不多,很荒凉。
窗外是一座山,山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但很高很陡。天亮得很晚,又黑得很早,江佟坐在那里,把窗框中山的每一寸都看到了。这处的石头与那处不一样,这棵草昨天还在,今天就不见了。
雪花纷纷扬扬,不似从前江佟十多年才能见到一次的雪,落到掌心就化掉。这里的雪,江佟打开窗来接,冰冰凉凉的,很快就能在他的手心铺上,冻得他微微颤抖。
到第四天,江佟忽然发现雪停了。
世界好像安静了许多,他推开窗,今天连风也很小。
江佟突发奇想下楼玩雪,本来想要叫上陈子兼,但他没有在客厅里,贸然敲门打扰,似乎也不太好,所以江佟犹豫了一会儿,就穿好衣服出门了。
地上积了很厚的雪,是江佟从来没有见过的厚度,踩上去松松软软的。起初江佟走得很慢,后来发现不会出什么事,就快了一些。
他来到一片空地,玩很朴实的堆雪人的游戏,自娱自乐。
戴着手套就堆不好,江佟取下来塞进衣服口袋里。
应该是玩了很长一段时间,因为江佟都有些出汗了,他接到陈子兼打来的电话。
在电话那边,陈子兼的声音听起来稍显紧张,比平常都要绷得紧一些。
他问他在哪里,江佟说:“你走到我房间,从我房间的窗子往外看。”
很快很快,陈子兼来到窗边。
寒风中,江佟换上了陈子兼没见过的很厚的外套,戴着帽子,小步地蹦跶着,也仰头和陈子兼对视。
他的双颊被风吹得很红,眼睛也微微眯着,但却显得很有生命力。在他脚边放着一个不高的雪堆,陈子兼勉强辨认,才把那两个摞在一起的雪堆算作是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