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唯一让他们庆幸的,便是因着这几天大家不曾回到营地,周珩没有再阵前杀人。
    若是能如此,叫他们在沧州城下一辈子也愿意。
    可是现在,原本被关押在周珩手里的家人,怎么会出现在沧州?
    莫不是沧州的人抓了他们,要和周珩用一样的手段来威胁他们?
    这种事情,胶州军几乎不敢再想。
    家人在周珩手中,只要他们攻下沧州,家人便尚且有活路。
    但落在了沧州人手中,他们与沧州交战多日,家人又怎么会讨得着好?
    胶州军一个个都红了眼,看见了亲人家眷的,更是睚眦俱裂,想要不顾一切地冲进沧州。
    就在这时,城墙上爆发出一声大喊:“张大壮,是楚大人救了我们!楚大人和周珩不一样!男儿顶天立地,不要再给他卖命了!”
    喊话的正是那名女子,名叫朱芸。
    朱芸与张大壮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的。
    两人在很小就定了娃娃亲,后来张大壮父母双亡,便毅然从军,说是要挣一个好前程再来娶朱芸。
    张大壮在军中一直表现优异,现如今已经是一位百夫长了。
    是以,当知道自己的未过门的妻子被抓时,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的。
    但事实摆在眼前,周珩吃准了他没有家世背景,但在军中又有一定的地位,这才决定拿他开刀的。
    张大壮站在队伍的前方,朱芸的话他听得清楚。
    七尺男儿再看到生龙活虎的未婚妻子,脸上原本的狰狞荡然无存,反而泪流满面,手足无措。
    城墙上的人纷纷开始喊话,向自己的家人控诉周珩无道的罪行,讲述楚霁派人营救他们的故事。
    胶州军如何不知道周珩的恶?
    只不过是有软肋被周珩捏在手中,不得不与虎谋皮罢了。
    可现如今,局势逆转了。
    军心的溃散就在一瞬间,泪水模糊双眼之时,他们几乎全部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全然顾不上后头冲锋的号角。
    见此情景,楚霁连忙示意蒯信喊话。
    蒯信福至心灵,想起自己曾经当山大王时那些来“剿匪”的官兵的话,扯着嗓子大喊:“只要放下武器,沧州必然既往不咎。只要归降沧州,与沧州军享受同等待遇。”
    “别给那个周珩卖命了,那就是一个阴毒小人。我们楚大人才是真的善待百姓、体恤将士,人人称颂。”
    说着说着,蒯信冒出了些许真情实感。
    他自己也是从旗峰山上那个流寇被楚霁带着,成为了一州的校尉。
    再高的赞誉,在蒯信心中,楚霁也配得上。
    胶州军的队列之中,周珩被自己的亲信保护着。
    前头发生的事情他都已然尽数知晓了。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漫延上心头,与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无力感。
    若说楚霁戳穿了他在桐昌城的阴谋,他只是感到愤怒,却不并十分恐惧。
    那么此时此刻,便是局势几乎失去控制。
    但也仅仅是几乎而已。
    “这七百人没有了,便回胶州再抓就是。胶州有的是人!”
    周珩一把掀开车辇的帷幔,失态地低吼着,吓得一众亲信跪地请罪。
    恰在此时,他们身后的军队也一齐乱了起来。
    哀嚎嘶鸣遍野,无一人在意军中的号角。
    “大人,收手吧,我们不能……”
    一错再错。
    校尉费千跪在地上,可剩下的话却再没有机会说完。
    周珩一把抽出侍卫的剑,结束了费千的性命,也封住了他的未尽之语。
    军中那些杂乱无章的声音简直要冲破他的耳膜,将他拉入无尽的深渊。
    “放肆!你们都放肆!谁若是再敢有动摇军心之语,杀无赦!”
    周珩手中长剑铮然触地,生生没入土地半寸有余。
    透过战车的帷幔,周珩隐约能看见孑然立于城墙之上的楚霁。
    没有兵甲利刃的守护,却在万民拱卫之中。
    周珩的目光骤然凶狠。
    不,他还没有输。
    周珩从车辙上翻身而下,拉过战马,拿起长弓。
    城墙之上,蒯信依旧在激烈地讲着话。
    从楚霁将他这个土匪头子带出旗峰山,再到今天沧州城内人丁繁盛、六畜兴旺的现状。
    放下武器的胶州军越来越多,就连沧州军也受到了感染。
    蒯信打小是个不爱念书识字的,不像他的两个哥哥那般能言善道,可他所说都发自肺腑,反而更有朴实真切的力量。
    “咻——”
    长箭破空而来。
    出自周珩之手,目标是阵前形容激动的张大壮。
    而此刻的张大壮满心满眼地盯着自家未婚妻子,全然没有注意到身后袭来的箭矢。
    楚霁薄唇轻抿,连忙搭弓。
    弓弦撤手的瞬间,将原本袭向张大壮的箭矢击落。
    可就在众人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的时候,周珩已然脚踏马背,凌空而起。
    长箭直直地朝楚霁而来。
    方才射向张大壮的一箭不过是掩饰,这一箭才是周珩真正的目的。
    谁也没有想到,周珩会将自己暴露在半空之中,不顾被沧州军射成筛子的风险,也要对着楚霁放出这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