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家里的东西好吃,以后出门……哦不,以后我自己一个人都尽量不出门,行了吧?”
老太太这才转怒为乐,“你这次在同学家住得舒舒坦坦,却把你爸妈急坏了,大半夜的去接你,以后再也不许了,听见没?”
“嗯。”看见爸爸妈妈的那一刻,她真的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呀!
顾安一直待到下午才出山,不过他出来也没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去找丁璐璐。
根据周康的口供,这次纯属偶然,他并未特意邀约他们过去,丁璐璐问着村民找到他们家的时候,他也很意外,但顾安还是留了个心眼,他要来诈一下丁璐璐,看她怎么说。
是的,他对跟鱼鱼差不多大的孩子总是格外宽容,但对这种包藏祸心的,那就是另一个态度了。
*
“怎样?她知情吗?”清音今天的门诊看到晚上十点半才结束,回家来不及换衣服就问顾安。
“不知情,但她主动提去周家村也有自己的私心,这样的人以后鱼鱼也该远离。”
清音点点头,她想打着顾白鸾的幌子去见一下自己喜欢的人,说坏不至于,但也不是什么心性磊落的正派之人。
“那周康怎么说?”
顾安整个人气场都冷下来,隐隐透着种狠厉,“他从小就知道他们家里是做什么的,尤其这几年车匪路霸横行,他的学费生活费,他穿的每一件衣服每一双鞋子,怎么来的他都知道。”
虽然这次他没伤害到鱼鱼,但这个人,也是纵容父母作恶的“大学生”,将来要真的走上工作岗位,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来。
“有了这次的事,他的大学是废了,周富贵两口子眼睛都快哭瞎了。”好不容易供出一个大学生,结果他们自己做违法乱纪的事,把孩子给害了,虽然周康没有成功阻止过他们,但曾经也仕试图劝说过。
他是一个心存基本的善意,但又十分软弱的孩子,要是换了鱼鱼在他的处境,一旦她知道基本的是非善恶开始,她就有的是办法阻止父母作恶。
“活该,被他们伤害的那些司机、乘客甚至路人,也是别人的父母和子女……而且,调查下来发现,他们两口子还是主谋,估计枪.毙跑不了。”
清音一点也不同情他们,甚至觉得公平和正义来得太晚了,要是能早来几年,说不定还能少一些受害者。
“那他们家隔壁那个女人怎么回事?你们在他们村里有没有再找到类似的?”她怀疑整个周家村就是车匪路霸村加拐子村的存在。
顾安摇头,“公安那边去了好些有经验的打拐工作人员也没找到,审讯的时候,村民也坚称他们没做过拐卖女人的事,那个女人是很多年前,周富贵在回村路上捡到的,带回家给他那傻子弟弟当媳妇,后来他傻子弟弟病死,他们就当养条狗一样把女人养着。”
清音不信,“这是他们两口子对外说法吧?哪儿都能捡到人,那还得了。”
而且,她总感觉那个女人在到周家村之前,神志应该是清楚的,一个神志清楚的成年女性,能随便让陌生人捡回家?这种谎言一听就漏洞百出。
“对,大哥那边还在对周富贵两口子进行分开审讯,过几天应该能出结果。”
“我今天给她做了个全身检查,骨龄大概在四十七八岁左右,因为长期营养不良已经绝经了,但她曾经生过两个孩子,第一个是剖腹产,最近一次生育史大概在十年前,你问问看村里有没有十岁左右的小孩,会不会是她生的。”
顾安点点头,他也知道了这是鱼鱼的救命恩人,“好,这事我会上心。”
“身体倒是还好,没有什么大的问题,我会尽量帮她医治精神上的疾病,咱们做好思想准备,要是还能找到她原来的家人,我们就好好的把她送回去,定期去探望,让她安享晚年,要是找不着了,我们就给她找个简单的工作,就当养着她吧?”
顾安再次点头。
这一夜,老两口终于睡个安稳觉。第二天中午,顾全的电话就来了,“已经审出来了,那个女人还真是周富贵捡的,但不是在村口,而是在位于书城市与南水市交界的公路边的一场车祸现场捡到的。”
大概十五年前,也就是改开春风刚吹起来那年,那时候民风还很淳朴,没有车匪路霸,周富贵只不过是一名普通农民,他在上山砍柴的途中,遇到一辆发生车祸翻到公路底下林子里的小汽车,正常人第一反应都是要报警,救人,可他贪婪啊,只想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便宜可捡。
车上被困俩人,司机已经死了几个小时,这个女人坐在副驾驶位上,受了伤,周富贵把车上财物洗劫一空,连死去的司机脚下的皮鞋都不放过,而这个女人则因为长得不错,他起了私心,将人带回村里,名义上说是给傻弟弟捡的媳妇儿,其实是为了满足他的私欲。
“中途,大概十年前,这个女人生过一个孩子,不清楚孩子父亲是周富贵还是他的傻弟弟,但没出月子就夭折了,村里那些九到十一岁的孩子,我都找人辨认过,没有她的骨肉。”
清音点点头,随即想到顾全隔着电话线也看不见,“嗯,那如果我们经验丰富的薛梅主任没检查错的话,她应该还有一个比鱼鱼大几岁的孩子,那是她剖腹产生下的孩子。”
这也是一位母亲啊,周富贵那王八蛋,死一百次都不够的!
“那她的身份,有没有什么线索?”
“目前已知的就是,当年周富贵救下她的时候,那辆车上有照相机,还有一些笔记本和钢笔,这些东西都被他贪便宜捡走了,照相机里的胶片因为年代久远要恢复很难,但我们的技术人员正在努力中,有结果第一时间告诉你。”
清音倒是觉得,七十年代末期,能有照相机的,还能开得起小汽车的,应该不是私人所有,而是公家,而什么样的单位会经常用到照相机呢?
“报社,或者电视台,我们可以去这些单位问问,十五年前有没有失踪的女记者,或者类似的工作人员。”
因为那个时候还没高速公路,那条国道是很多省份到达或者经过石兰省的必经之路,要找的范围会很大很大,但顾全在公安系统,清音相信他一定有办法。
毕竟,女人失踪的时候,她的孩子应该十岁出头了,还有其他家人,不会任由这么大个活人消失,肯定会报案,而只要报案,就会留下记录。
挂掉电话,在等消息的时间里,新学期也开学了,这一次清音直接把鱼鱼交给陈童,不让她再跟那些所谓的同学同路,这些孩子里,她最放心的还是陈童。
可惜陈童已经念到研究生最后一年,明年就要出国读博了。
同样觉得可惜的就是陈童,自从那天跟鱼鱼说过他会担心之后,他也没跟鱼鱼再说什么逾越的话,他知道鱼鱼喜欢学习,喜欢自己的专业,即使俩人真要谈恋爱,他也不会影响她学习,至少要等她本科毕业,反正听鱼鱼的意思,她至少也要念到研究生。
两个年轻人就这样,结伴上了京市,而清音继续忙自己的工作,经过一年多的带教,四个小徒弟已经掌握基本的中医基础理论,能轮换着帮自己抄方子,她只需要临证更改一下剂量就行,而香秀则是能在她不在的时候,充当自己的小助手,帮忙询问病史,做基本记录,节省了很多时间。
有了这么多徒弟的通力协作,清音的门诊没以前那么累了。
倒是顾安,忙完鱼鱼的事,李老师那边又交给他一个重要任务。
“你是系统内跟何进步私交不错的人员之一,京市那边在处理完何进步的身后事之后,查询他的档案后发现,他还有直系亲属在世,组织上要优待他们。”
顾安心里闪过一个“他们”,面上不显,“这我知道,但我能帮上什么忙?我只见过他的母亲两次。”
因为以前何进步一直在京市工作,对外宣称的工作是报社编辑,经常忙得不见人影,何母年纪大了,留在石兰老家养老,以前老人家做寿的时候,他曾拜托顾安前去探望,送过两次日常生活用品,仅仅两次。
顾安其实也把这事放心上了,想着等忙完周家村的事就假借何进步的名义去探望一下老太太,可组织上让他去,他就不知道这个度要怎么把握。
“老人家还不知道吧?”
“应该暂时还不知道,你去了找个借口。”
顾安深吸一口气,白发人送黑发人,太过残忍。
“还有一件事,何局对对外宣称无妻无女,其实他档案里是有个儿子的,因为他妻子早逝,他曾经怀疑妻子的去世是敌人所为,后来为了保护孩子,将孩子送回老家,请一位信得过的亲戚照管,组织上的意思,希望你去看看,孩子有没有受委屈,有没有需要帮助的地方。”
顾安点点头,他跟何进步接触了二十年,何进步都未曾向他透露过这条消息,看来妻子的早逝对他打击很大,孩子是他必须用心保护的。
接过李老师递来的写有何进步老家和孩子亲戚住址的纸条,顾安心情很复杂。原本的悲痛,因为鱼鱼出事被冲淡不少,现在再听见何进步的名字,他心里的悲痛似乎少了很多,更多的是悲壮。
这个对外宣称无儿无女的小老头,其实也有自己的软肋,并且一直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着那个孩子。
*
没等顾全审讯出结果,第二天顾安就出发了。清音忙自己的工作,也没时间问他去了怎么样,今年因为林莉退休,以前很多林莉能代劳的事都得她自己做了。
其实不仅林莉退休,就是李姐也准备退休了,她没啥上进心,这二十年被清音逼着赶鸭子上阵,学了很多专业知识,书钢医院成立后,她也被清音调过来,安排到了后勤科室。
正好她家孩子准备结婚了,她想回家帮忙带孩子,这也是能理解的,清音并不为难,直接就给批了。
当年风风火火号称书钢“包打听”的李姐,也到了半头白发,想要含饴弄孙的年纪,清音不得不感慨,时间这匹小马驹真是跑得飞快。
“谁说不是呢,咱们杏花胡同的好多老人家们,都走了。”顾妈妈叹口气,“你还记得高大妈老两口吗?上个月她侄儿进城报丧,说是去了,享年72岁。”
清音当然记得,她儿子小高她都还记得。
“还有后院挺讨厌那个丁大妈,也中风了,她以前不是最得意她会生吗,一门子全是儿子,结果她一中风,儿子们都跑了,不敢沾边,街道办看不过眼,让他们兄弟几个轮流照顾,丁大妈以前多厉害一张嘴啊,现在却被几个儿子儿媳嫌弃得垃圾似的,这家住一个礼拜,那家住一个礼拜,尿了拉了也没人管。”
清音也记得,丁大妈的嘴是真的很刻薄,自己这种“没生出儿子”的,可没少被她奚落,这命运的回旋镖也扎到她的身上了。
“还有柳老太,上个月听说又中风了,这是二次中风,医生说估摸着是下不了床了。”顾妈妈叹息一声,年纪大了,对以前的“仇恨”似乎都能一笑置之,只剩唏嘘,“红云和红星现在都怕了她,不敢再把她接家里去养老,姐妹俩凑钱请了个保姆,给她租了个小平房,饿不死就行。”
其实清音觉得,就这,都是俩闺女有良心,以她压榨三个闺女的过往,老年还能得到照顾已经算非常不错了。
“对了妈,前几天遇到姚大姐,她说上面有消息,咱们杏花胡同好像要拆迁改造,改成啥工人小区,以后大家还住这一带,见面机会不少。”
杏花胡同里住的人实在是太多太杂了,还多数都是附近几个国营大厂的职工和家属,刘厂长已经向上面反映过很多次,说工人们居住条件不容乐观,而书钢场地就那么大,想要再盖一批家属楼出来也不可能,只能指望政府想法子。
“这不法子就来了,说是区里研究过,把杏花胡同这一带的大杂院推掉,全部改建成楼房。”
顾妈妈一面为老街坊们可以预见的美好生活而高兴,一面又担心:“咱们梨花胡同也改建吗?”
说实在的,住惯了独院,她还真不想搬进楼房,面积小了不说,关键是不能再栽花种菜,养狗也不方便,她老胳膊老腿的爬楼梯更不方便。
“我听姚大姐的意思是只改建杏花胡同到书钢和机械厂这一片,刚好到咱们梨花胡同就不改了,因为这边独院居多,住的人口也不算多。”
而且涉及产权啥的,也不好处理,大杂院里住的因为都是工人,有些房子的产权至今还在厂里,很好解决,阻力也小。
顾妈妈这才彻底高兴起来,“好好好,改了好啊。”
他们家现在在杏花胡同有两间房,而且都是有产权那种,到时候要真能分配两套小面积的楼房给他们,也是好事一件,谁会嫌房子多呢?
“我就说奇怪呢,最近怎么那么多老街坊想买房子的,以前我和安子买房子,他们还笑我们乱花钱,现在想买,价格都不知道翻了多少番……原来是要拆迁了,大家伙的耳朵可真灵。”
清音自然是更喜欢住独院,但要是真有分配楼房的机会,“妈你留意一下这个消息,到时候看能不能加点钱,咱们置换两套大点的,楼房嘛,以后年轻人说不定喜欢住,给小石头和鱼鱼一人一套,咋样?”
顾妈妈一拍脑门,“哎哟喂,还是音音机灵,我都没想到这茬,你放心,我一定上心,到时候置换要补多少钱我来出,是我这当奶奶的给两个孙孙准备的房子,你们谁也别跟我争。”
清音笑着答应,两家人没少孝敬她,老太太手里有钱呢!
她爱花在孙孙们身上,她开心就好。
俩人正说着,顾安风尘仆仆的回来了,一进门也顾不上吃饭,“清音同志,我这边有个情况比较特殊的病人,需要你帮忙。”
清音一下子精神起来,“你说。”
“何局长家老太太,今年八十高龄,本就身体不好,一直在老家修养,最近何局长去世的消息一直没告诉她,但看老太太似有察觉,病情恶化,如今已转入特护病房,西医那边让准备后事,但我……想让你去看看,就当我为他尽最后一份心。”
这次出差,他先去看那个小孩,其实也不小了,公安大学毕业,当上一名刑警,似乎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他的父亲保家卫国,他也走上了这条路。难怪前几年有一次联系何进步的时候,他时而忧愁,时而又骄傲,就是儿子不听劝要考公安大学那个时候吧。
远远地看过年轻人,还借机跟他聊了几句,看得出来是一个非常正直且善良的男孩,跟他父亲一样,顾安的心也落了,这才转回石兰何进步的老家,去看望何老太太,谁知去了才知道她刚刚被送进医院抢救。
何母娘家是石兰省下面某个县的,这十几年一直在老家养着,奈何年纪实在太大,平时就有很多种严重的基础疾病,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之时。
清音不怕给这样的病人看病,更何况这还是一位英雄的母亲。
她连忙起身,“这次住院是什么情况?”
“二型糖尿病,重度贫血,肺部感染。”
清音心头一跳,这三个病要是在年轻人身上,尚且有生机,一位八十岁的久病老人……那简直是阎王殿的临门一脚,拉不住就这么没了。
要知道,有多少在医院里住了几个月的高龄老人,都是死于四个字——肺部感染。
一想到老太太病情危急,清音哪还有心思睡觉,顾安那边已经向上面申请帮老太太转院来书钢医院,但那边老家县医院的救护车要明天下午才有空送过来。
清音哪里能等?当即一个电话拨到书钢医院急诊科,让他们现在出一辆救护车和两名经验丰富的急救医生,四名护士,带上全套急救药品,直接连夜去县医院接人。
听顾安说那个县离书城倒是不远,一个单边两个小时左右,清音勉强躺下,为明天一早的救治做好准备。
闭着眼睛也睡不着,清音一直在想何进步,想他的母亲。
不知道老太太是否清楚自己儿子是做什么工作的,这次病情加重是否与何进步的牺牲有关,但作为一名母亲,她不敢想象如果自己八十岁的时候,听说鱼鱼出事,会是什么心情。
她一定恨不得自己以身替之,让孩子好好的活着。
前不久周家村的事,清音都急成那样,要是真有个三长两短,这是在要她的命啊……这一刻,清音真想给远方的鱼鱼打个电话。
但她知道,这个点儿宿管阿姨睡了,除非十万火急的事,不然自己这家长打过去就是给孩子招人嫌的,只能等白天吧……如果白天还能想起这个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