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回避呢?是在撒谎吗?其实他们并没有他说的恩爱?或者说他在隐瞒什么?
反正,都是很小很小的细节,清音今早看的病人太多了,这个点又热又饿,头昏脑涨的,她感觉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或者看病看魔怔了,“这样吧,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叫一个男医生来帮你检查一下.身体?”
她还是想眼见为实,排除一下发育上的畸形。
杨强点头,很快,清音叫来秦解放,交代一声,将人带进检查室。
大概五六分钟之后,秦解放出来,冲她摇头,说明杨强身上没有肉眼可见的异常。
清音让他也留下,跟杨强直接说:“是这样的,你也找很多医生看过,他们的诊断都是阴虚火旺或者阳虚,对吗?”
“对,很多医生都说我是阴虚火旺,王老医生说我是阳虚。”
这么看来,王家的诊治思路确实跟一般中医不一样,难怪人家的优势在男科。
“不过,我看你的脉象并非单纯的阴虚或者阳虚,而是肝上的问题,肝阳上亢。”其他医生单纯的滋阴或者壮阳,其实都是针对全身这个大机器来的,这符合整体观念没错,但清音今天打算反其道而行之,她不讲整体,只关注局部。
“在中医理论里,窨井这个地方,是宗筋之会,为肝所主,加上你的职业需要经常上夜班,熬夜伤阴,阴虚则阳亢,我的诊断是肝阳上亢,你要是愿意,我就给你开个方子。”
就跟当年的常巧音一样,这种看过很多医生,久病成“医”的病人,不是医生开什么就吃什么,甚至他们连处方都不会要,所以清音先征求他的意见,同意再开,省得浪费一张处方签。
果然,杨强犹豫片刻,“倒是跟其他医生的思路不太一样,就给我开三副药吧,我先吃吃看。”
清音很快开出一个平肝潜阳的方子,其实这样的方子同样适用于高血压和脱发的部分证型,刚好问诊的时候发现,高血压和脱发杨强都有。
他拿着方子去付钱,秦解放连忙问这病人什么情况,清音既然答应替杨强保守秘密,自然不会说。
不仅对着秦解放没说,回家也没跟家里人提起过。
天气越来越冷,但因为有厚被子,这几天还暂时没开地暖,想着等过几天更冷的时候再开,反正他们不是统一供暖,可以自己决定啥时候开。吃过晚饭之后,清音就窝在沙发上看书,她得好好研究一下这个病。
鱼鱼给她抱来一床小被子,“妈别着凉。”
“谢谢鱼鱼,来亲一个。”
鱼鱼蹦得老远,一脸嫌弃:“妈你真腻歪。”
清音做出伤心欲绝的样子,女儿长大真的没小时候香了呀,小时候那是一天亲几十口都亲不够,走哪儿都要亲亲妈妈。
不过,她也就是开玩笑,毕竟孩子长大是好事,说明她懂事了。
正看着,顾全一家三口进屋,玉香抱着小石头去鱼鱼屋里,清音连忙坐起来,“大哥最近忙不?”
“可别提了,城北那案子把我搞得焦头烂额,我今天来,正好有个事向你请教。”
清音正襟危坐,“什么事,请教谈不上。”
“是这样的,还是关于城北的灭门案,外面的流言你应该也听说了,大差不差,但最近有个卖叮叮糖的商贩,向我们报告了一点线索。”
案子一直破不了,上头和民间的压力都很大,顾全只得故意将半真半假的消息放出去,再登报公开征集线索,说谁要是提供重要线索有助于破案的,将有一笔现金奖励。
重赏之下果然有人来提供线索——
案发当天,有一个卖叮叮糖的小商贩从那户人家门口经过,听见里头传来争吵声,隐约是一个男人跟那户人家商量,说什么女人什么时候生孩子,别再耍花样,他最多能出到两千块钱,多了拿不出来云云。人都有好奇心,尤其这种谈及“买孩子”的,小商贩就悄悄躲在窗外听了会儿。
那户人家因为要做见不得光的生意,在院墙上开了扇窗户,平时如果是生人的话会从那里先露个脸看看再决定要不要交易。而那个窗户那天没关,他正好能听见里头的交流。
清音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大哥是怀疑,从一开始就调查错了方向?”
“嗯。”
一开始,因为是一家三口大人遇害,唯独缺了孩子父亲,所以他们怀疑孩子的亲生父亲是凶手,结果找了挺长时间没找到亲生父亲,反倒是查出那一家子暗地里做皮肉生意。于是顾全又把有经济纠葛的瓢客当成重点怀疑目标,可查了这么久,也没查出个名堂,反倒是小商贩的话提醒了他。
“或许,凶手与他们发生矛盾并不是因为嫖资,而是别的经济纠纷。”
清音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商贩还听见一句,男人问‘这个孩子是是健康的吗,会不会有什么遗传病’,女人说很健康。”
清音懂了,男人这么在意孩子是否健康,是否有遗传病,这就是一个线索,“你怀疑凶手自己的孩子或者身边人的孩子有遗传病,不健康,所以格外在意这个点?”
“对,所以我来问问你,一般小孩都有什么遗传病……也不对,这个问题太过宽泛,就是有这个线索的话,我们去医院里的儿科,排查有遗传病的孩子,会不会是个方向?”
清音点点头,方向可能是对的,但工作量太大,无异于大海捞针。
首先,所谓的遗传病,种类那可太多了,目前已知的就有三千多种,要怎么查起?现在没有电子病案系统,要一个个筛查出患儿只能靠纯手动翻阅,再去找患儿身边的父母,那光全书城市的人就要查到猴年马月去?更别说,凶手还不一定就是书城市的。
“一般买孩子都不会在本地买。”防止将来和亲生父母的各种纠纷,都是能有多远去多远。
所以,这个范围反倒变得更大了。
顾全没想到事情变得更复杂更棘手了,在屋里来回踱步。
清音却忽然想到一个事情,“如果小商贩没听错,这几句对话真的是在案发之前发生的,那咱们可以这样推测,他真的是凶手的话,他杀人的动机是不是跟女人肚子里的孩子有关?比如,他发现这个孩子有什么问题,感觉被欺骗了,或者别的……”
“对!”顾全眼睛一亮,“我这就去查受害者的病案资料。”
玉香带着小石头玩了一会儿过来,“咦,他人呢?”
“说是单位有点事,先出去了。”
“这家伙,一天天不着家,盼着他回家吃顿饭就跟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玉香埋怨两句,但听得出来,那是心疼,不是真的嫌他不回家吃饭。
“他的胃以前都弄坏了,吃着你开的药那段时间还不错,没见他半夜起来找胃药吃了,可自从出了城北的事,他吃饭不定时,药也有一顿没一顿的喝,昨晚半夜又起来翻箱倒柜的找胃药。”
顾全的身体,其实没有清音一开始判断的那么好,那二十年里,他遭受过很多非人的折磨,皮肉伤暂且不说,就是胃上也得了很严重的溃疡,经常半夜疼得睡不着。
清音想了想,“这样吧,我明天给大哥做点成药丸子,让他随时带在身上,到点就吃,比汤药方便。”
“谢谢你啊,小清。”
现在的工作跟以前比起来,虽然还是危险,但至少是在自己国家的地盘上,书城市的治安也一向不错,玉香放心多了。“对了,美容院开分店的事,我姐去看了几个地方,她正想哪天找你汇报。”
“不着急,让她慢慢找,最近天黑得早,让她下班就回家吧,别在外头耽搁太久。”
玉颜美容院的生意依然是独此一家的火爆,但城里已经有很多“美颜”“玉容”之类的仿品出现,虽然没有她们的独门配方,但基本的项目也能做,被抢走部分生意,清音想趁着现在玉颜还有独家优势,赶紧再开几家分店,把牌子彻底打出去。
“还有商标已经注册下来了,我姐说你哪天有空的话她送过来。”
只要商标在手,再怎么模仿他们也不敢叫同一个名字,清音想起个事,“小菊这丫头最近是不是长高不少,我那天在胡同口看见,她叫我婶儿,我还没反应过来,心说这个漂亮的大姑娘是谁。”
“这两年跟吃了啥似的,窜老高啦,比她爸爸都高半个头啦!”
张小菊跟海花是同一届的,没考上高中,玉应春和小张哥不让她出去打工,想办法花钱给送进体校,学的田径项目,正好她以前也爱跑爱跳的,特别调皮,去了倒是如鱼得水。
“就是喜欢跟那些小年轻去跳迪斯科,她又住校,不回家,她爸妈都不知道,是有一天班主任找到家里来才知道她居然头天晚上一直玩到夜里十一点才回宿舍,被查寝的老师逮个正着。”
“我姐和姐夫气得够呛,两三天没吃下饭。”
清音也有点担忧,“这孩子,她平时有夜不归宿的现象没?”
“夜不归宿不至于,顶多就是会玩到八.九点,那天晚上是最晚的一次,说是在校外跟人一起组建什么乐队,就是几个小姑娘小伙子一起唱歌跳舞弹吉他的,我觉着没啥,但我姐怕她学坏,为此没少吵架。那天晚上就是为了节目彩排,说是过几天要去哪里表演,我也不懂,但我觉得能上台表演这是多了不起的一件事呀。”
清音笑起来,“要真这样,那你姐可就错怪她了。”有音乐梦是好事啊,只是这年代的家长们觉得玩乐队就是“不务正业”,玩几年学坏了,正经专业知识没学到,毕业也找不着工作。
“我倒是觉得随她喜欢吧,没必要一定让她毕业后当个体育老师。”
玉香也是这么想的,“但你知道,我姐那人,这几年跟着你把你的脾气学了个十成十,家里大事小情都要她做主,小菊的事她要操心,老二的事她也抓着不放,挺累的。”
前几年赶在计划生育变严之前,他们生了个小老二,是个闺女,看起来倒是跟小菊小时候一样乖巧,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也变成个假小子。
俩人又聊了会儿,玉香才带着孩子回去,鱼鱼猫过来,“妈,小菊姐姐的乐队我知道,叫山花乐队,有吉他手、贝斯手、鼓手,小菊姐姐声音特别好,是主唱呢!”
当年那个被伤了语言中枢不会说话的小女孩,现在居然成了个乐队主唱,清音感慨命运这东西,是真玄乎。
“我们班很多同学都喜欢他们呢,他们下星期要在人民广场表演,我可以去看吗?”
“几点?”
“晚上八点。”
“那可以去,不过最好有伴儿。”
“放心吧,穗穗和卓然都要去,就是香秀不爱这种活动,可惜了。”
*
香秀爱啥?当然是爱那一堆堆的中草药咯。
清音答应给顾全做药丸子,第二天就提上日程,香秀见她忙,就主动请缨,说她来做,清音只管看病,还欢迎师父随时监督。
清音于是也放手让她去干,将开好的处方递给她,让她去按照上面的份量,先把各种药物配齐,然后该炒的炒,该碎的碎,加辅料也是清音制定好份量,她加进去自己一个人在药房里搅拌,揉捏,最后成型。
路过的同事看见,都说这孩子不简单,别人家这么大的孩子,只知道玩耍,她却能这么沉得下心,天天重复的,周而复始的做着同一件枯燥乏味的事,这样的定力,说她只有十三岁,压根没人相信。
就连秦解放也说,跟小师妹比起来,他这大师兄太过浮躁了。
所有人都在夸赞香秀,唯独清音没出气。她在观察,观察这个孩子是怎么面对外界声音的,如果因为被夸几句就尾巴翘上天,得意洋洋,那她还需要磨炼。
可没有,香秀依然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每天除了上学写作业就是来捏丸子,捏到手指酸痛,胳膊抬不起来,她也不叫苦叫累。
不过,她丸子还没捏完,杨强又来复诊了。
“清医生,我发现真是神了,吃完那三副药,我那症状居然减轻了,夜里只有三个小时支棱,能安稳的睡四个小时了!”杨强脸上的气色明显好了很多,很多症状都减轻了。
清音知道这是药物正中靶心的缘故,“我看看脉,再调整一下处方,你再继续吃一个礼拜。”
杨强高高高兴兴抓着药走了,香秀的上千粒小药丸也搓好了。小姑娘这么努力,清音不能让她白干,帮她把欠的学费书本费给交了,还买了一本新华字典和一本《伤寒杂病论》送给她。
要是平白无故给她钱,她不会要,但清音说这是帮忙做药的“工资”,是买药的人开的,她倒是大大方方收下了。
“你爸还没回来吗?”
“中途回来过两次,但都没多待,估计是去找人借钱。”
清音也不知道说什么了,这要是姚大姐还在街道办,这样的父亲还不得拉去上思想政治课?放着这么大的孩子一个人在家,生活费他倒是想办法借也给她借来,留够她吃饭和买日用品的,但学费这茬他就忘了。
他以为孩子活着只要能吃饱就行?
清音心疼香秀,但香秀反倒不难过,“我没事的师父,等我爸爸赚到钱了,他就会让我过上好日子,他以前有钱的时候对我很好,我都记着,这次要是赚不到钱,也没关系,他踏踏实实找个班上就行。”
清音不是没想过干脆把罗家治皮肤病的秘方买过来,但罗程文疑神疑鬼,生怕她收香秀为徒就是图秘方,所以想了想没提。他要闯荡,那就“闯荡”吧,只要关注着别让日本人钻了空子就行。
“对了师父,帮我谢谢那位给我开工钱的伯伯喔。”
“行,我会代你谢谢他的。”
下午,清音把药丸子给顾全送去,赶巧他也来找她,“正好,小清,你说的没错,我们找到受害孕妇的就诊记录了。”
他们这几天集中精力排查全市的各大医院,但一直没收获,后来是在一个小诊所里找到她的就诊记录,原来是那女人不舍得上大医院花钱,遇害前几天感觉肚子不舒服,就随便去郊区找了个黑诊所看的。
而这个私人诊所的医生只是一名江湖游医,连行医资格都没有,也没做什么检查,拿个听诊器对着她肚子“检查”一番,就说孩子心跳不好,怕是有先天性心脏病,劝她别要了,干脆做手术吧。
这两年因为计划生育抓得紧,很多躲着生二胎的家庭“养活”了这类没有行医资质的江湖游医:他们靠私人关系把孕妇拉到大医院做b超检查,从中好处费收一笔;要是查出来是男娃就躲着生,保胎营养啥的找他们开,卖药再赚一笔;查出来是女娃,就由他们做引产手术,光手术费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而那女人找的游医则更过分,他连任何检查都没做就断定孩子有心脏病,极力游说女人把孩子引产掉,而正好女人也是个既愚昧又贪心的,不仅信了,还想连引产的钱都从买孩子的男人身上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