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一段时间,香秀都是这样的状态,先写作业,写完看清音治病,或者药房里忙不过来的时候去搭把手,她对中药非常熟悉,只是对药量的把控还不是那么精准,中药这个十克那个六克的,量非常少,想要做到清音那样的随手一抓就是刻度,还得勤加练习。
清音看在眼里,心里也十分满意,要论认药抓药的基本功,秦解放比香秀差远了,因为他俩的培养模式不一样。秦解放是正规医学院校出来的,更重视教科书上的系统性理论,而香秀却是自学,没什么系统性,想到哪儿学到哪儿,基本功却练得特别扎实。
而英子和兰花那边的茶厂也筹备得差不多了,他们用八万块本钱干了很多事:先是在七里乡租了一个不小的厂房,那是以前的公社办食品厂,主要也是做加工业的,后来公社改乡镇,倒闭了一批乡镇集体厂之后,就一直闲置着,有石磊从中说和,她们以白菜价租过来,随便改装收拾一下就能直接使用。
第二步,她们还租了整整五座荒山。
“这可不是一般的荒山,我们亲自去看过,这些山上没有一块平地,种不了粮食,但上面却长满了羊屎茶,野生的!”英子兴奋得声音都发颤,“全是茶叶啊,嫂子,你敢想象吗?那价格也是低得不像话。”
就是清音也没想到,偌大一个乡政府,居然穷到那样的程度,听说她们要承租山头,当即高兴得不得了,把英子和兰花当大老板似的供着,还承诺会提供能力范围内的政策扶持,荒山几乎也是以白菜价租的,合同一签就是三十年,生怕她们反悔似的。
三十年啊……黑心资本家都要落泪了。
“这第三步,咱们还打算再去找点茶树苗,重新进行一次育苗选种,嫂子你看咋样?”现在不是采收季,但却是最佳种植季。
“嗯,可以,纯野生的好是好,但抗虫害能力终究是不如育种过的。”清音没想到,兰花想得这么长远,她把以前和丈夫一起种药材的经验用到种茶上了。
“对了,我好好的观察过一段时间,羊屎茶之所以疏肝解郁的作用这么强,估计跟与它伴生的八月札有很大关系,它不仅仅是单纯的茶叶,而是药茶,所以你们在培植的时候可以往这个思路尝试一下。”
英子一拍大腿,“石干部也是这么说的,他说给咱们从京市,就是他上大学的地方,找一位什么植物学专家来,帮咱们看看,你说这大学生就是好啊,认识的人真多,要我和兰花两个人,想找人也没这关系。”
俩人又说了几句,清音想起个重要的事,“以后茶叶要走向外面,咱们还是得取个好听点的名字,羊屎茶太不雅观了。”连翻译成英文的时候都像在骂人。
“嫂子你想吧,你研究生,文化程度高,我和兰花肚子里没墨水儿。”
清音也不推辞,想了想,既然是要打药茶的旗号,那就往它功效主治上靠拢,“叫逍遥茶吧。”
“就跟我以前吃的那个逍遥丸一样,对吗?”
中医里的一系列逍遥类方剂,如逍遥丸、逍遥散、丹栀逍遥丸、二至逍遥丸等,基本的结构框架就是疏肝解郁,而羊屎茶的基本功效也是疏肝解郁,有这样的现成“热点”,为啥不“蹭”?
商量好之后,英子就兴冲冲去给兰花带信儿,准备进行下一步工作。而忙完这一切的清音,终于难得能休息一天,因为天要凉了,顾妈妈照顾小石头一个人忙不过来,她就趁着天气好,把去年秋冬的被褥抱出来,好好的晾晒两天。
被褥和厚衣服放久了都有股陈味儿,被套啥的要拆下来洗,棉絮就先挂在院里,晾着。
顾安和鱼鱼正准备出门,看见她干活,也不着急了,“妈你让开,让我跟我爸来。”
清音欣然答应,坐到屋檐下看着。
父女俩的力气很大,一开始配合不起来,不是这边高了就是那边低了,但鱼鱼是谁呀,她几句话就把爸爸使得团团转,“爸爸你这样,你左手别用力,我来,对。”
“拉一下那个角,抻直。”
“爸你把这些碎棉絮扫一下。”
而她,不仅嘴没闲着,手上也没闲着,给拆下来的被套和床单抹上肥皂,“妈你上班那么累,好不容易休息一天就歇着吧,等我和我爸回来弄。”
清音本来想说你们会吗,忽然反应过来这句话很像顾妈妈的语气,每次她和顾安要帮忙做点啥,她就说他们不会,让他们一边待着就行,然后后果就是,顾安现在四十了,果然还连菜都不会炒两个像样的。
“行,那我就泡着,你们回来洗。”
鱼鱼这才高高兴兴拽着爸爸出门,他俩今天说要去感受一下刚子叔叔的面包车,还特意带了王八盒子,估计要么是去深山老林练习打靶技术,要么就是去找徐文宇,真的打靶。
清音啥也不干,舒舒服服的在躺椅上,迷迷糊糊躺了一天,打靶归来的父女俩晚上点着灯把铺盖全洗了,清音看着就想笑。
她估计是整个杏花胡同“最懒”的妈妈和妻子了吧,别人休息忙里忙外,她休息就是真的休息,要么躺着要么看书,家里的事一点不管。可就是如此,顾安还经常夸她,说以前不敢想象能娶到她。
鱼鱼还总是逢人便说她妈妈全家最累,工作最忙,有什么事跟她和爸爸说,别来烦她妈。
因为休息躺了一天,第二天心情倍好,清音早早的换上一身米白色套裙,画了个淡妆,将头发盘上去,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甚至戴上了以前刘汝敏女士留下的耳环和手镯,让顾安开车把她送到批发市场去。
今天的批发市场,从大门口开始张灯结彩铺着红地毯,大门两旁还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篮,清音坐在车里,车子一直开到交易大厅卷帘门的位置。
苏小曼也是一样的白色套裙盘发高跟鞋,俩人见面就笑起来,她们事先没商量过要穿啥,却十分默契的穿了一样的套裙,还是同一家店定做的。
“怎么样?”
“人已经来了不少,现在就等着南市区的领导了。”今天是批发市场开业的日子,苏小曼早早的发出去邀请函,至于领导则是亲自上门去请的,区里答应说会来,但不知道是什么样的领导来,她昨天找人确认过,说除了招商局的一把手,就连区里一把手也会来,所以她提前定做了水牌,就在这儿等着。
“听说这位张书记可了不起,以前年轻时候在京市很有前途,后来……这几年咱们南市区能得到这样迅速的发展,他本人功不可没。”
清音一直在东城区生活,对南市区的领导班子还真不太了解,正想再问问这位张书记的情况,就见三辆小汽车停在大门口,几个穿干部装的男女下车。
“来了!”
苏小曼穿着高跟鞋,优雅而不失从容地迎上去,与走在最前面的一位中年男子握手,“可把张书记给盼来了,几位领导百忙之中能抽空来给咱们指导工作,实在是咱们民营企业的荣幸之至。”
清音因为不想太过露面,就没走上去,可远远的一看,走在最前面的中年人不是唐湘玲的父亲张泰勤?
自从那年父女相认之后,清音有好几年没见过他俩了,只一年有一两个电话,知道唐湘玲现在带着女儿小囡在京市上学,她自己拿到了石兰师范的本科文凭,又考上京市师大的研究生,母女俩各上各的学,家里有保姆照顾,渣男一家早就销声匿迹,她们日子过得很幸福。终于张泰勤,毕竟他工作特殊,只是亲自上门感谢过清音一次,俩人就默契的再没交集了。
这也是王秘书对她改观的原因之一,他见多了一点小事就扒上来的人,所以当初严重怀疑清音也是这样的投机分子,可她这几年明明可以借着把脉复诊的名义跟张泰勤多加联络,她却没有,不说气节吧,这高低也能看出点人品。
张泰勤也看见她了,主动走过来,“清医生也在,这是……”
苏小曼一看他们认识,赶紧介绍了清音的身份,“她是咱们批发市场这个设计最先提出者,算是设计师。”没说是大股东大老板,虽然现在没规定公职人员不得经商,但苏小曼是个很谨慎的人,不会给自己的合作伙伴找麻烦。
清音顺着话头谦虚两句,与众位领导打过招呼之后,陪同张泰勤入场。
“湘玲这两年还好吧?我也是忙着,没想起给她打电话。”
“很好,她还说你把她这不成器的的朋友忘了,打好几个电话都找不着你。”张泰勤开玩笑,说着说着就说到女儿现在的学习,“她马上就研究生毕业了,毕业之后还是想回石兰省,到时候你们又能见面了。”
要不是清音鼎力相助,帮她保住学籍,她哪里能继续考研?可那个时候,清音还不知道唐湘玲的身份,尚且愿意为她一个毫无背景根基的离异女同志极力奔走,这说明清音心地善良,原则分明,这恰巧是张泰勤最欣赏的品质。
这样的年轻人,就像一棵茁壮成长的树苗,不用过多关照,它就能长得亭亭玉立,临风而立,要是过多干涉,它反而容易长歪。
所以,这几年张泰勤其实大概知道清音的近况,但他从不露面,只是默默关注。
“对了,你从明年开始,肩上的担子应该会越来越重,要养精蓄锐准备一场硬仗咯。”
清音一头雾水,明年?什么硬仗?但人多,她也不好刨根问底,只是心里觉得怪怪的,最近刘厂长话里话外也是这个意思。
还经常问她孩子上几年级了,平时能兼顾过来不,家里谁照管,老人给力不……这不明摆着的事嘛,她不知道刘厂长为啥总问。
他俩在前面旁若无人的有说有笑,相谈甚欢,后面众人彼此交换眼神:啥意思?张书记似乎跟这个批发市场老板的朋友很熟?
他们说话声音不大,大家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倒是把清音显得更神秘了。
要真这样的话,那这个批发市场就不是普通的私营企业,以后还是得关注着点。
等各方领导讲完话,剪裁仪式一搞,请的舞狮队就开始热闹起来,有跳舞的,唱歌的,居然还有主持人说今天全场搞活动,只要是在里面购买药材的,无论金额多少,全都享受八八折。
顿时,原本只是持观望态度的医院和药店采购们也心动起来,想着先进去看看,要是品质和价格都不错的话,也不是不可以考虑。这些采购负责人的联系方式,算是和善堂与批发市场的资源共享,和善堂招了那么多销售,网络遍布全国各地,而中成药和中药饮片又不算严格意义上的竞品,即使客户资源共享也没什么损失,反倒能够相互促进。
这不,一走进交易中心,一家家整整齐齐排列在一起的档口,门前公共区域开阔且卫生,没有一般街面上乱扔的垃圾报纸,每一家门头上都挂着一块自己定做的门牌,例如“滇南三七”“利州黄芪”“川渝续断”这样,让人一目了然,知道这家店里的主打招牌产品是啥,以及产地。
再一看品质,切割整齐,大小匀称,形状规则,每一片饮片加工得像工艺品一般漂亮规整。
大家都是积年的老采购了,拿起来闻一闻,咬一口,就知道正不正宗。
“唔……这党参倒是正宗上党参,你们咋卖的?”
店家连忙拿出价目表,不过,能来这里租铺面的也不是生意小白,长着“火眼金睛”,一看买主的穿着和气度就猜得出应该是医院里的老采购,当即小声说:“零卖是价目表上的价格,但您要是大批量采购的话,可以这个。”他比个手势。
老采购一怔,这可比他们医院目前正在用的便宜不少呢!
于是,很快,有人就成交第一笔生意,接下来是第二笔,第三笔……每成交一笔,中间表演台边就放一串炮仗,炮仗声不断,那热烈的气氛就被越推越高,到后来路过的都要进去看看热闹。
而且,人都有个心理:好东西是有数的,卖出去的越多,剩下的越少,那不停的炮仗声似乎就是在催促大家“快买吧所剩不多了”,于是大家挑选速度都不由得加快起来。
也有一些散客,则是专门来看热闹的居民,看大家成交就跟大白菜似的,顿时也有点好奇,想着家里正好缺点清火药,缺点炖鸡汤的补药,干脆也买点,反正能打折呢。
而清音和苏小曼主打的就是一个质量过硬,进来的每一个药商,他们的产品都请专人亲自验过,没有霉变生虫、以次充好、以假乱真的情况,只要用过的,下次还会想到这里。
于是,很快的,服务中心开票都忙不过来了,买家有序排着队等待开票,卖家则继续在介绍着他们的产品优势,清音区里领导转了一圈,又在中间空地的椅子上坐着休息一会儿,请大家喝了点羊屎茶,哦不,逍遥茶,秘书说下午还有别的工作安排,清音连忙知趣的把人送到大门口。
“小石,你这个朋友看起来跟各级领导都很熟啊?”石磊带来的县农业局干部连忙拉住石磊问。
石磊忙得焦头烂额,明明是来学习考察的,他却像是来做生意的,这里跟人聊两句,记一下,那里打个招呼,攀谈几句。“啊,啥朋友?”
“就你说这个清医生。”
“哦清医生啊,她是一位好医生,等等,老乡你这个黄芪不错嘛,种子是自己留的还是哪里买的?啥,听不清?我说……”
众人:“……”
合着小石今天又是来踩点打探消息的呗。
清音送完人,回办公室喝点水,下来的时候,交易大厅依然人山人海,她顺着记忆来到一个位置很好的档口门前,就见一名女同志正跟人前后左右的忙着介绍药材,虽然还带点乡音,但她头发剪短,露出光洁的额头,一身得体的白衬衫工装裤,看着就格外的干练利落。
清音一直等到这批顾客去排队开单,她才走过去,“兰花姐今天生意咋样?”
“好着呢!我都不敢想象有这么多人来问价,问了还基本都买了,你说这些人兜里得有多少钱啊?”她平时在外头卖药材经常是口水讲干,别人也不一定买,可今天,她只需要介绍一遍,感兴趣的追问几个问题,人家就去买单了!
更别说,她们现在还合伙搞出第一家,也是唯一一家逍遥茶公司,知道逍遥茶就是前段时间声名大噪的羊屎茶,大家伙就是不买也要来看看热闹,看茶的和买药的人群几乎达到了一半一半。
“你这位置好吧?”
兰花笑得见牙不见眼,“好好好,这可太好了,人家一进来就能看见我的档口,随便看几个就能下单,哎哟喂我可说好了啊小清,等上面三层楼开业,你也要给我留两个好位置。”
“怎么,一个档口你还不够?”
“照今天这架势不够,我还得再招两名工人来帮忙才行,哎呀我先忙了,待会儿再聊,啊。”
“她的生意真好,今天业绩应该十分可观。”石磊走过来跟清音说。
“怎么样,看了一圈,石干部有没有什么收获?”
石磊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他今天可真没白来,他第一次见识到,原来中药材还能这么买卖,原来张兰花同志做生意这么热情,以她为首的这批利州药材老板里,就数她生意最好。
而她生意好,回去就是最好的宣传,会大大增加老百姓种药材的信心和决心。
“不瞒你说,这段时间我一直在给乡里百姓做动员工作,但大家穷惯了,不敢轻易放弃种粮食,怕饿肚子。”所以愿意种植的人还真不多,但有了张兰花这个好例子,或许效果就不一样了。
清音鼓励两句,看时间差不多,就邀请他一起吃中午饭。高幺爷守好高家村大关,不让村民来闹事,清音也投桃报李,在批发广场里给他们盖了二三十间简易小棚子,让村民可以进来摆摊卖小吃。
当然,占用批发场地,肯定不是免费的,每月得按时缴纳租金和卫生费、管理费,对批发市场来说就是一笔小钱,但对于没工作的高家村村民来说,这就是一门养家糊口的生计。
有了这样的生计,谁还愿意背井离乡出去打工?就连高小兰的母亲都不愿去小餐馆刷盘子了,进来里头卖煎饼和凉面凉皮。
清音随便找到个卖快餐的小摊,点了两份蛋炒饭,再来一碗免费汤,边吃边聊。
这些小摊以后就是跟批发市场共存共生的关系,批发市场好不了,他们也好不了,所以每一个摊贩都非常热情,主动跟他们搭讪,问他们今天买了啥,以后要是还买药,记得一定要来这里,这里的药材质量可是全省最好的,价格也是最公道的。
石磊笑起来,卖蛋炒饭的还知道药材质量?这广告可真会打!
清音下午还要出诊,吃过饭就赶紧回厂里上班了,最终的销售额是苏小曼晚上亲自送过来的,“咱们今天可真是来了个开门红。”
清音看看营业额,确实非常可观,比她们预期的超出很多很多,账单一直兑到晚上十点多才兑完,“小曼姐先坐下休息会儿,咱们慢慢聊。”
孩子渐渐大了,花姐一个人就能照顾得过来,时不时元卫国还搭把手,苏小曼倒还真不急着回家,“成,实在是累死我了,今天一直到八点钟关门,还有好些顾客不愿出去呢,问咱们明天早上几点开门,八八折优惠还有没。”
“有的商户则是磨着我报名登记,想要上面几层开业的时候租个好位置,我没答应,到时候肯定是按照抓阄和先来后到的顺序。”
大家尝到了甜头,剩下几层档口的出租就不成问题了,甚至哪怕是提高租金,他们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