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飞鸿等人尚未反应过来,便已尽数被移到了长留之山门外。
九九八十一道山门,再次在他们面前轰然关闭。
——长留之山是昆仑墟的第一道防线,历代掌门从未有过畏战之人。
在几乎要燃尽一切的红莲烈火之前,掌门平静地提起了自己的剑。
不知为何,到了此时此刻,他的心却依旧的平静,如同死水,如同深渊。
他只是想,这一日终究还是来了。
就像卓空群曾经无数次模糊预感到的那样,这个孩子,终究还是回来讨回这笔血债了。
也是,他终究是那个人的儿子,也如她一般重情重义。
他们妖族的爱恨都来得格外纯粹,不容一丝模糊。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向来如此。
而他饮鸩止渴这么多年的报应,也终究是站在了他的面前。
活生生的,不容置疑的,要向他来讨还过往的血债了。
“你我的恩怨,便在今日了结罢。”
他说。
第177章 第一百七十章(修)
第一百七十章
长留之山的重重山门紧闭之时, 白飞鸿背对着所有人,面无表情地拔出剑来。
青女剑铮然出鞘,那锐响惊醒了原本正抱着常晏晏发呆的林宝婺, 她连忙将常晏晏交给书阁里的医修弟子, 快步走上前去, 试图拉住白飞鸿的衣袖。
“你打算干什么?”
白飞鸿没有回答, 只是将原本抵住云梦泽心口的手撤开,回春诀的灵光在他胸前的巨大破洞处闪耀, 和竭尽全力跳动的龙之心脏一起, 维持着他的生命。
她的喉头颤动了一下, 咽下涌到喉头的血腥味——无论如何,一日之内如此过量地使用回春诀,对已经改修无情道的她都太过了,更何况是道心不稳的现在。
她只是站在这里,都感觉自己的灵府传来碎裂般的剧痛。
——花非花就是殷风烈。
这个事实给她的冲击, 或许比旁人所能想到的更多。
然而, 白飞鸿将这一切都压了下去,没有让一丝一毫浮现在她的脸上。
她只是平静地——用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语调开口了。
“照顾好阿泽。”她对林宝婺说。
而后, 她抬起了青女剑, 不顾几乎要撕裂灵府的痛楚, 强行凝聚起全部的灵力,灌注在剑身之上。
如此磅礴的灵力,令青女剑也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细微的破碎声连绵响起,有如冰裂之声。
“对不住。”白飞鸿在心中向青女剑道歉, “只一下就好了。”
青女剑嗡鸣一声,似是应允。
白飞鸿闭目凝神, 下一刻,随着一声厉喝,无数剑光冲天而起!
剑气如虹,向着四面八方而去,以轰雷之势,轰然而落,生生将正袭向昆仑墟的妖族击毙于剑光之下!
六峰十二楼,皆为剑光所洗,昆仑墟的压力骤然为之一轻,众多子弟抬起头来,似乎是在分辨这雷霆一击究竟来自何方。直到有年轻的弟子回过神来,喃喃报出了白飞鸿的名字。
“是白师姐——”
“是飞鸿师姐的剑意!”
在昆仑墟的弟子为之群情振奋,诸多妖族为之心惊胆寒之时,林宝婺却清楚地看到,有一行鲜血从白飞鸿的嘴角无声滑下,又被她不动声色地拭去了。
林宝婺看得出,方才那一击,何止是伤及肺腑——白飞鸿在那一剑之后,简直就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道心动摇而又灵力折损的情况下,还使出那样一击,岂止是勉强,简直就是不要命了。
林宝婺眼睁睁地看着冰霜沿着白飞鸿的领口一路上攀,冻住了她小半张脸——那正是无情道的灵力反噬的征兆。
白飞鸿闭了闭眼,在其他人看过来之前转过身去,向着长留之山封闭的殿门迈步,只留给众人一个坚定的背影。
与林宝婺错身而过的瞬间,她启唇,在林宝婺的耳边留下一句带着霜雪气息的低语。
“余下的就交给你了。”
“等等、你回来!你到底想干什么!”林宝婺看着她踏上石阶,忽然想到什么,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你该不会想去参战吧?长留山门一旦关闭,不到敌人战死就绝不会再开启的!你该不是要硬闯吧?你疯了吗?”
林宝婺快步走到白飞鸿面前,试图让她冷静一点。
“那家伙就交给掌门去对付,掌门经历过那么多大风大浪,怎么可能输给那种毛头小子,我们守好昆仑墟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了——”她伸手把住白飞鸿的肩,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现在不能妄动灵力,擅闯山门是想也折在这里吗——”
林宝婺的声音忽然停住了。
因为她看到了白飞鸿的表情。
“谢谢你,宝婺。”
白飞鸿的声音很轻,也很平静,却让林宝婺下意识地松开了手,后退了一步。
白飞鸿再度迈步,与她擦身而过。
“如果我没能出来,便要靠你了。”
林宝婺听见她这样说。
与此同时,惊雷般的剑气骤然响彻天地,顷刻之间便轰穿了前十道山门!
滚滚硝烟之中,白飞鸿背对着所有人,再度在剑锋之上积聚起浑厚灵力。
第二剑破空挥下,发出了比上一剑更为刺耳的轰鸣。
无论旁人怎么说,怎么看,她都要进入大殿。
鲜血再度从她的唇边滑下,细细一道殷红,像是触目惊心的伤口。
灵府之中传来不堪重负的悲鸣,白飞鸿却全然不顾,只是将灵力一次又一次地凝聚在手中。
虽然所有人都相信掌门一定能赢过殷风烈,但白飞鸿知道前世的结局。
即使没有看到那个过程,她也知道——上一世,掌门最终死在了殷风烈的手中。
而且——
她握紧了青女剑。不平静的心绪带起不平静的剑气,震得剑身阵阵嗡鸣。
——她一定要亲自冲到那个男人面前,用自己的剑问出一句“为什么”。
手臂的经脉传来破碎的剧痛,血珠一滴一滴,争先恐后地沿着手腕滴落而下,白飞鸿却全然不顾,只是面无表情地又一次举起了青女剑。
灵气重重撞击在剩余的山门之上,发出咆哮般的巨响!
……
与此同时。
长留之山,大殿之内,已是一派废墟景象。
在废墟之上,两道身影一触既分,惊人的灵力与妖气回荡在被结界所封闭的空间中,几乎能令任何一个迈入其中的修真者当场经脉碎裂。
在短短的瞬息之间,一老一少已经交战了十几个来回。正殿已在他们的厮杀之中被破坏殆尽,他们一个是正道魁首,一个是新任妖皇,每一击都如同天灾一般,将周围的一切都卷入其中,撕得粉碎。
又是一道妖火与剑锋的交击,两人同时落在废墟的两端,遥遥相对。他们的身上都带着不少伤口,一时居然是平局之相。
卓空群站在沟壑的这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殷风烈。
他们师徒已有多年未曾相见,再见面之时,便已是你死我活之时。
“你涅槃了几次?”他忽然问。
“谁知道?反正我从第一百次的时候起就没再数了。”
殷风烈正提着剑,对着掌门冷笑。
“想杀你这种老怪物,不舍得下血本怎么行?”他微微眯起眼来,唇边笑意更甚,“我居然还活着,一定让你失望了吧?”
“……在看到你的魂灯熄灭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回来。”
卓空群微微阖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恢复了如铁一般的平静,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稳,不像是在与一个故人也是一个死敌对话,而是在陈述与己无关的一个事实。
“你们朱雀妖族乃是凤凰的后裔,濒死之时也是涅磐之时,而你是我最出色的弟子,绝无可能死在随便一个魔修手中。那时我便已知道,这只是你脱离昆仑墟的手段——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潜入昆仑墟,还是以这样一个身份——这不像你,殷风烈。”
“你当老子愿意?”殷风烈冷笑,“如果不是为了归墟的方位,如果不是为了破这个该死的护山大阵——你以为我还会回到这里?”
卓空群看着他,面上没有一丝情绪。片刻之后,他缓缓地一颔首,像是明白了什么。
“是你袭击了闻人歌。”他用的是肯定的语气,“昆仑六峰便是护山大阵的枢纽,六峰峰主肩负看护阵眼之责,所以你才会杀他。”
“谁让他要出现在那里。”殷风烈无声地咬紧了牙关,“是他自己不走运,怪不得我。”
白飞鸿闯进大殿之时,听见的就是这样一句话。
——是他自己不走运。
意识在这一瞬间,变得一片血红。
再度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剑已与他的剑撞在了一起,交错出无比刺耳的悲鸣之声。青女剑几乎无法承受她磅礴而出的灵力,发出了有如嘶喊一般的哀鸣。
耳膜里充斥着轰鸣的血流声,白飞鸿几乎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只感觉喉咙中充满了浓烈的血腥之气。她不确定自己有没有流血,也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开口。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她只问了两个字。
“是你?”
猩红覆盖了她全部的视野,令白飞鸿一时也无法看清,殷风烈究竟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
她几乎什么也看不到了。但是,声音却因此变得清晰起来。
清晰到每一个字都能刺入她的骨髓,把她的血液也凝结成冰。
他也只说了两个字。
他说:“是我。”
白飞鸿想要发笑,然后喉咙间发出的,却是连她自己都觉得无比怪异的声音。像是尖叫,又像是哭泣一般的笑声,断断续续,几乎撕裂了脏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