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颌骨隐隐的声响中,他极力忍耐着,才没有当场冷笑出声。
“真有你的。”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说,“老不死的。”
而在上方,掌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轻轻一抚掌,转而看向闻人歌。
“闻人师侄先前不是说,令爱资历尚浅,不通俗务吗?”掌门抬手指向白飞鸿,“正好,诛魔大会尽在眼前,这些日子白飞鸿就在我身边,跟着学习一下如何打理俗务,如何与各派子弟交际,以及怎样筛选出适合远征魔域的精英。这样一来,就算我撒手人寰,她也不至于匆忙接手,左右支绌。”
闻人歌一怔,而后点了点头。
“如此也好。”他面上露出欣慰的笑,转而看向白飞鸿,“快谢过掌门好意。”
白飞鸿稍稍垂下眼来。片刻之后,她仰起头来,对着卓空群卓掌门露出了毫无破绽的笑。
“多谢掌门抬爱。”她朗声道,“弟子定会竭尽所能,不负所托。”
——就让她看看,卓空群究竟想要让她做什么吧。
莫名的,白飞鸿有一种直觉。
她距离真相已经很近了。
能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已经递进了她的手中,接下来她唯一要做的,就是找到那扇隐藏了真相的门扉。
殷风烈究竟为什么要袭击昆仑墟,袭击灵山。
空桑、灵山、少海,东海三家所守卫的归墟之下究竟有什么。
陆迟明到底是为什么会杀了这么多人,他入魔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
一切都已经连结在了一起,只是还缺失了至关重要的碎片。
白飞鸿再度看向掌门。
无论是陆迟明还是殷风烈,都有一个共同的连接点——那就是昆仑墟掌门卓空群。
恰在此时,有年轻的弟子提出了异议。
“掌门不必太过忧心。”他说,“即使是魔域,也不敢与我们一山二阁为敌!掌门乃是修真界的最强者,您此番前去诛魔,那陆迟明哪里是您的对手!”
也有其他人附和他的说法:“没错!何人敢与我派掌门为敌?”
“就是,就是……”
掌门抬一抬手,压下了众人的声音。
“不。”他说,“陆迟明定会前来诛杀我等。他已经彻底疯了,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正道强者。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羽翼未丰之时,早日斩草除根!”
白飞鸿微微眯起眼来。
所以说,究竟是为什么?
为什么殷风烈要杀他,陆迟明也要杀他?
昆仑墟掌门卓空群,究竟在过往千年中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又做了些什么?
她会用这双眼睛看着。
仔仔细细,看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
于是,事情便这样定了。
待到回了房间之后,花非花猛地将桌上的茶具尽数掀翻在地。
哗啦啦的碎瓷声中,他的胸膛急促地上下起伏,犹如困兽般在房中冲来冲去,他死死咬住牙关,直挣得嘴里都弥漫开了血腥气,他方才用气到发抖的手抓起桌上的净瓶,狠狠砸在地上!
刺啦——
“你说说你,同物件置什么气?”
从房间深处,忽然传来一声轻而缠绵的巧笑。下一刻,绣鞋的鞋尖轻巧地拨开了帘幕,华服的女子挽着披帛,款款步出了阴暗的内室。
见花非花气得都要发疯的模样,她好整以暇地一挑眉,露出花一样的笑来。
“和我说说罢,发生什么了?”
花非花却没有看她,只是咬紧牙关,将那一字一句从喉间硬生生挤了出来。
“计划提前,阴魔。”
他说。
第162章 第一百五十五章(修)
第一百五十五章
昆仑墟所发出的“天下令”, 乃是白帝在世之时定下的三道绝令。是号令天下豪杰,四海八荒诸门诸派共同前往昆仑墟的神令。
第一道,乃是白帝决心远迁东海之前, 特意召集当时几乎所有的门派前来共襄盛会, 全天下的英杰共同的见证下, 他将御座传给了他的人修弟子。
第二道天下令发布在一千二百年前, 由这道天下令,拉开了人族与妖族千年厮杀的序幕。
如今, 第三道, 也是最后一道天下令终于从卓空群的手中发布。他广邀天下豪杰, 共同前往昆仑墟,选拔精英前往魔域诛杀魔尊陆迟明。
此令既出,修真各派均是云集响应,一时之间,数也数不清的飞舟与车舆自海内十洲蜂拥而来, 遮天蔽日, 络绎不绝。
这时候,白飞鸿方才觉察出, 昆仑墟当真是天下第一大宗门。
若是其他任何一个门派, 即使是蜀山剑阁与琅嬛书阁, 怕是也无法承载这样多的来宾。每门每派都带上了自己的精锐弟子,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一波接一波的到来,便是白飞鸿记忆力十分优秀, 又有昆仑墟掌门亲自教导,告知了每个来使的姓名, 也还是不免有筋疲力竭之感。
而她是卓空群所指定的继承人一事,也随着一次又一次的介绍与自我介绍, 渐渐为修真界众人所知。昆仑墟的地位如此重要,任谁听了这件事,也不由得多打量她一眼。
“这便是昆仑墟下一任掌门?”又是一名大能看向白飞鸿,转而对卓空群说道,“贵派当真是不拘一格,这姑娘还这样年轻,想来应当是英雄出少年,真是了不得。”
“的确如此。”
回答他的却不是卓空群卓掌门,而是一道年轻的女声。白飞鸿抬眼望去,只见林宝婺扶着太阿剑,自远处款步而来,一张端丽的面庞上噙着浅笑,毫无顾忌地走到白飞鸿身旁,转身面对那人。
“说到底,纵观修真界上下,年纪轻轻就对战天魔、力拒雪盈川、又诛杀了死魔之人,也只有昆仑墟白飞鸿一人而已。”她眯着眼睛,对那人绽开如花笑靥,“我想,若是贵派有这样的子弟,也定会不拘一格,推举她为下任掌门的,明叔叔,你说对不对?”
白飞鸿一怔。
林宝婺瞥她一眼,用传音入密对她道:“这个人是明家的家主,当年他的儿子就是因为欺辱你被赶出了昆仑墟。所以他对你很有些意见。”
白飞鸿眨了眨眼。不知为何,她有种莫名的荒诞感。
而那一边,明家家主的笑容虽是一僵,对着林宝婺倒还是好声好气:“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倒是听闻林大小姐也要接任琅嬛书阁,在这向您道一声恭喜了。”
林宝婺笑得毫无破绽:“哪里的话,只是近来阁中事务繁多,我娘只是让我帮忙处理些内务罢了。书阁并非我林家的私产,最终阁主之位会落于谁手还未可知。也许哪一天,我书阁也出了一个像白飞鸿这样的人物,我娘也就无需对着我这个榆木疙瘩生气了。”
“哪里哪里……”
“过奖过奖……”
眼看着那边的两人娴熟地打起哈哈来,白飞鸿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命运的反复无常莫过于此,明家公子曾经为了讨好林宝婺而侮辱于她,如今却又是林宝婺为了回护她而对上了明家家主。这种事情,不管是说给前世的白飞鸿还是当年的林宝婺,恐怕都没有一个人会信吧。
人生的变幻莫测,有时当真让人措手不及。在不知不觉之间,一切都已改变了模样。沧海可以化作桑田,仇敌可以成为朋友。而那些她曾经以为非常了解的人,却都一个一个变成了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模样。
而在她出神的这个间隙,林宝婺已经打发走了明家家主,她回过头来看着白飞鸿,不由得叹了口气,抬手扯了把她的衣袖,要她回过神来。
“你呀……”她的语气十分无奈,“真是,这样要人怎么放心你来接班啊。”
掌门已经同另一名贵客攀谈起来,林宝婺看了他圆圆团团的面庞,一双秀美拧得死紧,好一会儿才不甘不愿地松开。
“也不知道掌门怎么会挑了你的。”
旁人或许会以为林宝婺这话是嫌弃是嫉妒,但白飞鸿却知道,那都不是。林宝婺把她的衣袖捏得乱乱糟糟,又伸手替她一一抚平。那双眼梢凌厉的眼睛挑了起来,似嗔似笑地睃了她一眼。
“算了,难得我在这里,就帮帮你好了。”她松开白飞鸿的衣袖,领着白飞鸿往另一边走去,“我去带你到我娘那边坐坐,在她面前,找你说话的人会少一些。”
眼见着林宝婺又同另一名年长修士热络地聊了几句,白飞鸿静静看着,待二人重新开始迈步才对她开了口。
“你也比我想得更擅长应对这种事。”她打量着林大小姐,“我还以为你不喜欢跟人打交道。”
“说得什么蠢话。”林宝婺哼笑一声,“你也不看看本小姐几岁起就在这些人堆里混了。我娘可是琅嬛书阁的阁主,一年到头不知道要应付多少达官显贵、正道大能,我还没有椅子腿高的时候就被我爹娘抱在怀里同这些长辈谈论要事了。怎么可能还会怯场?”
“我之前还担心你。”白飞鸿说着自己也笑了,“搞到头来还要你来担心我。”
“谁担心你啊,我只是听我娘的命令把你带过去罢了。”
俗话说的好,鸭子死了嘴硬。林宝婺照旧嘴上不肯饶人,只是走路的速度快了一些,拉着白飞鸿到了琅嬛书阁的一行人面前,才忙不迭地撒开手,遮掩什么似的抱上了她娘的手臂,半张脸都埋进林阁主的肩上。
“娘,白飞鸿来了,你不是有话要同她说吗?我把人带过来了。”
琅嬛书阁的阁主林雪照伸出手来,无奈似的摇摇头,又怜爱又教训般捏了一把女儿的脸。
转过来面对白飞鸿时,她面上又浮现出了平日那种得体的微笑。
“许久不见了,白姑娘。”
林雪照坐在轮椅上,却并不会给人一种自己正在被她仰望的错觉。就像不管她是如何温柔的微笑着,也不会让人觉得她柔弱。那双久经岁月而格外沉稳的眼睛望着白飞鸿,须臾,弯起一个优雅的弧度。
“昆仑墟掌门之位,担负着匡扶正道、救济天下的重担,你今后的道路,一定会格外艰辛吧。”她喟叹一声,眼神复杂,“但既然接下这副担子的人是你,我便也可以安心了。你与宝婺不同,你素来心性沉稳,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能当大任。而今浩劫将至,年轻一代中,确实没有比你更合适统领大局的角色了。”
“娘——”林宝婺顿时站直了身体,不依不饶地晃着她母亲的手臂,“什么叫‘与宝婺不同’啊!我怎么就不能当大任了!”
“林阁主过誉了。”白飞鸿在林宝婺的抗议声中摇了摇头,“我仍有许多不足,当不起这番称赞。”
林宝婺又回过头来瞪她,一张端丽的脸庞顿时便板了起来:“谁说你当不起的!我娘说你可以你就是可以!我娘执掌琅嬛书阁这么多年,阁中学子尽受她教诲,你知不知道我娘最擅长的就是识人辨人、因材施教了吗?”
“你看。”林雪照失笑,无奈地拍了拍女儿的手,“你还问我为什么,你看看你做的事情,都这么大的人了,还是一团孩子气。你要是有人家飞鸿十分之一的沉稳谦逊,我也不用这么操劳了。”
林宝婺气鼓鼓地看着她娘,不依不饶地凑过去,用脸颊胡乱蹭她。直蹭得林雪照举起双手示弱,这才哼了一声松开环绕她娘肩膀的手臂来,结果被林雪照屈指在额头上重重一敲,只好捂着脑门哼哼唧唧地转过脸来。
白飞鸿本是微笑着看这一幕,却见林宝婺的脸色微微变了一变,她回过头去,正好看见常晏晏微微垂下头,对他们几人行了一礼。
“见过林阁主。”她再抬起脸时,露出一如既往的甜美微笑来,“飞鸿姐姐,正好你也在这里,蜀山剑阁的江师兄正找你呢。”
常晏晏说罢便侧过身,让出身后的白衣男子,白飞鸿定睛一看,正是蜀山剑阁的大师兄江天月。
短短数日不见,江天月的眉眼间已多了几分风霜。因为先前云梦泽在剑阁出的事,他们再相见未免有几分尴尬,白飞鸿微微启唇,还未说些什么,就见江天月微微欠身,率先向白飞鸿行了一礼。
“白道友,林阁主。”
他素来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就算是担负了剑阁重任的现在也多不出几句话来,他深深地看着白飞鸿,目光中似乎有万千思绪闪动,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
一刹那间,似乎也有许多的情谊,也在这一声叹息中流水般逝去了。
“云道友不在吗?”他最终只问了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