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代表魏明轩魏哥参加一次家长会,从小到大魏哥女儿的家长会都是他老婆去的,魏哥没有去过一次,他代表魏哥去的时候,刚开始一些家长看到他还调侃魏珊绮是不是成绩不好,特意找了什么表哥堂哥来开家长会,但被班主任介绍了情况之后,整个班级的家长都哭了,窗外举着父亲遗像的魏珊绮和她妈妈更是哭成了泪人。
比如代替田瑞去现场看一次lpl决赛,2025年春季赛,因为不可抗力延期了大概一个月。五月份才在梅赛德斯—奔驰文化中心举办,他花了大几千从黄牛手里买了位置最好的票,看自己不太懂的《英雄联盟》比赛。坐在人群中间,听欢呼声不断地在沸腾,最后一刻,当身旁的人全都跳了起来,他才知道结束了,掌声和叫喊声中他眼泪莫名其妙的往下掉。旁边的人也被他放肆的哭声给感染了,跟着激动的哭了,拥抱着他说:“终于ig又夺冠了!仁川人回来了!都回来了!”他听不懂对方说什么,但哭的更厉害了。
不止是这两次,每次亲赴,对他而言都要一场残酷的修行,必须好几天才能缓过来。实际上,不光是亲赴,打电话告知别人某些事情,也同样难过到崩溃,就像给钟勇明钟队的老婆打电话,告诉她钟队在马桶水箱里藏了三千五百块私房钱,对面先是笑,紧接着哭到肝肠寸断,他举着发烫的手机,没办法挂电话,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试过了,任何安慰都没有意义,唯一能做的事就是陪着哭,这种过程有时候更煎熬……
今天他也做好了准备大哭一场,包里带了眼药水、喉糖和安眠药,这三样药品如今是他必须常备的东西。
果然,当他出现在酒店宴会厅门口时,穿着红色中式礼裙的新娘还只是看见他,就开始抹眼泪。他幻想着自己是黄士麟应该会怎么样,他不知道,他抬头挺胸,迈着正步,像是傻逼一样走到新娘面前,敬了个礼说道:“姐姐,我回来了。”
效果很炸裂,一个胸前同样带着写着名字胸花的中年女人抱住了他,悲痛欲绝的喊道:“我的儿……”
新娘也抱住了他,“弟弟!”
……
婚礼因为他推迟了半个多小时才开场,他戴上了写着“黄士麟”名字的胸花坐在了至亲那一桌,悲伤的眼泪在喜庆的席间无声流淌。黄士麟的妈妈一直握着他的手询问他有关黄士麟的事情,可他该怎么说呢?他不是记忆力差,而是那天,他是第一次见黄士麟,也是最后一次,唯一记得就是黄士麟的眼睛很大,仔细看跟姐姐有些像,蛮帅的一个大帅比。于是他编造了一些故事,将自己身上发生的张冠李戴,他低声讲述,却感觉没有比这更难过的了,他后悔自己没有好好找其他人了解一下黄士麟。
直到婚礼结束黄士麟的母亲都没有松开握着他的手,等他难以启齿的说“要走了”的时候,母亲流着眼泪抚摸他的头发,对他说:“结婚的时候一定要通知我,不管多远,我都要去。”
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情绪停在那里一会,笑了一下说“好”,然后又突然的哭泣。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表达什么情绪,也许是疲惫,也许是某种惯性,他以为自己应该是个对什么都无所谓的人,应该很坚强,谁知道却如此脆弱不堪。
走出了酒店,江风灼热,他熟练的从包里掏出眼药水,仰头滴了好些,中午的阳光热辣刺眼,却让他感到温暖,他眯了会眼睛,又含了片喉糖,站在路边拿出手机想要叫车。
软件显示还在搜寻中,一辆纯白色的阿维塔就停在了他的前面,车窗滑了下去,露出了一张戴着墨镜的姣美脸庞。
龚浩林还以为对方在等什么人,转身想要挪开,却听到对方取下了墨镜喊道:“喂~你要去哪里?”
他转身朝车里望去,看到的却是昨天在飞机遇到的空姐张伊桐,“啊!是你……”
“你去哪里?”张伊桐问。
“我准备去高铁站。”
张伊桐按开了车门,“上来,我送你。”
龚浩林滚动了一下喉咙说道:“我自己打车,没关系。”
“你怎么这么胆小?坐个飞机怕,坐女生的车也怕!”张伊桐说,“快上来,这里不能停太久,要抄牌。”
龚浩林看了眼手机还在排队接单,犹豫了几秒,还是取消了等待,上了张伊桐的车。
“系上安全带。”
“哦。”龚浩林慌张的插上安全带,他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
车子迅捷的沿着江边疾行,烈日当空,张伊桐将空调开大了一些,寂静中,能听到嘶嘶的风声喷涌,闻到清新可人的香水味弥漫。车子很新,但后座有些乱,扔了好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座椅上系着龙猫靠枕,车窗玻璃下方还有一行摇头晃脑的《千与千寻》摆件。
龚浩林不敢望张伊桐的侧脸,没话找话的说:“这里都能碰到你,还真巧。”
“是挺巧的,新郎是我表哥。”
“那确实巧。”
龚浩林抱着包,手指搓着背带,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好,他向来不擅长和女生聊天。
“你坐高铁去哪里?”
“去上饶。”
“去上饶你怎么不坐飞机?”张伊桐故作恍然大悟的模样说,“哦~你怕坐飞机~”
“你怎么知道我怕坐飞机?”
张伊桐笑了笑说:“昨天我都看到啦!没想到战斗英雄死都不怕,还怕坐飞机。”
龚浩林有些郁闷的说:“其实我挺怕死的。”
“那你这战斗英雄怎么来的?”
龚浩林叹了口气说:“没办法,被逼着捡来的。”
“哟!这么谦虚。”
“不是谦虚。”龚浩林苦笑了一声说,“你看我这国泰民安的长相也不像什么精兵干将吧?我就一技术员,赶鸭子上架,去完成了一项任务。”
“国泰民安?”张伊桐轻笑,侧头打量了一下龚浩林说,“看着是挺安逸的,像是那种比较容易举手投降的。”
龚浩林自我解嘲的说:“对,被抓了大概率第一时间招供,经不起考验的那种。幸好没被抓!”
张伊桐又笑,随意的说:“你和我嫂子的弟弟是同僚?你们到底是完成的什么任务啊?”
龚浩林摇头,“我是技术员,黄士麟是战斗人员,和我不一样,他是真正的英雄。”顿了一下他轻描淡写的说,“黄士麟他们是护送我去完成锁定,就是用激光照射器捕捉到星门舰队的信息。”
“听上去好像不怎么复杂。”
龚浩林点头,“我的工作确实挺容易的。所以我说,我是捡了些勋章戴。我算不上什么战斗英雄。他们才是。”
车厢里又安静了一会,张伊桐说:“你去上饶做什么呀?方便说吗?”
“完成我另外一个同僚的心愿,给我他的父亲安装假肢。”
“难怪你会来双庆参加我嫂子的婚礼,是为了完成她弟弟的心愿吧?”
“嗯。”
“你……你有多少个心愿要完成?”
“一百零三个。”
“啊!这……这么多……”
龚浩林平静的说:“整个去完成任务的小队一共一百零四个人,除了我这个技术员,全都牺牲了。”
车厢里再次陷入了异样的静默,直到抵达双庆高铁站,张伊桐才像是恍然惊醒,说道:“到了。”等车停下,她有低声说,“对不起,我不该瞎问的。”
“没关系。”龚浩林没所谓的说,“又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他们值得被更多人知道。”
“那……再见。”
龚浩林下了车,挥了下手,说了“再见”,便匆匆向车站小步跑去。
张伊桐注视着他的背影,几次微微张嘴,像是有什么话要说,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眺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熙来攘往的人群。
……
2025年,8月23日,处暑。
这是秋季的第二个节气,也意味着时间到了“三暑”之“末暑”,酷热难熬的天气到了尾声。
即便是尾声,豫章大地仍处像是在酷暑,骄阳如火,悬在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水渠旁的河柳在燥热的风中摇摆,青色的稻田如地毯铺满山野间广袤的水田。几只白色的鹳雀在田间闲庭信步,远处几缕炊烟袅袅,一架黑色的农用无人机发出“呼呼”的声响,在天空盘旋。
龚浩林手中拿着无人机遥控器,在屋子里操纵无人机给屋后二十亩果园撒农药。他在朱家村已呆了快两个月,因为要经常跑省会,朱佳磊的父亲朱为民腿脚不方便,当年响应号召,只生了一个,没有人鞍前马后,他便留了下来,等待假肢到货。闲来无事,加上干农活实在是累的超乎想象,他便帮朱为民家还剩下的二十亩果园安装了自动化系统。
朱为民年轻的时候腿卷进了收割机,造成了左腿割断,右腿割伤,一直都是靠拐杖和轮椅生活。但他也没有混吃等死,一直都自食其力,行动不方便,木工活做得很好,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具,都是他亲手制作,也经常帮同乡的人做木工。还写得一手好字,热衷给同乡的写状子,时不时还给乡府、省府和国府写意见,算是远近闻名的刺头。
朱佳磊很早就想给父亲装假肢,但一是抽不出时间,二是父亲坚决不要,说假肢太贵,要他先存钱买房取媳妇。哪知道媳妇没等来,却等来了儿子牺牲的噩耗。
龚浩林刚到朱家村的时候,脾气倔强的老头并没有同意和他去省城定制机械假肢,说是果园走不开,即便是国家出钱也不去。后来龚浩林勤勤恳恳的在果园里干了一个星期的活,硬是双脚磨出了水泡,双手长出了新茧,人也晒成了煤炭,才感动了年近六十的老头,跟着他不情不愿的去了省城医院。
前两天假肢安装好了,朱为民学会了如何使用,龚浩林给果园的自动化改造也全基本全部完成。果园前的农具杂物间如今被他和朱为民重装成了监控室,老旧的窗户换成了高透光玻璃,屋顶铺了太阳能板,房间里装了空调和一台电脑两个屏幕。
龚浩林将无人机降在前坪,指着显示器说道:“朱伯伯,这就是通过操纵无人机进行喷洒作业的方式,很简单,这个指示器是控制智能水阀,这些数据是显示果园气象、环境测评和虫情监测的,它会自动收集环境、土壤湿度等进行数据采集分析,提供虫害发生、发展的空间分布信息,你看到这个指示器变橙色了,就可以打开紫光物理杀虫设备,它会自动对害虫进行杀灭……”
朱为民身材消瘦,穿着旧衬衣,戴着眼镜,有种乡村老教师的感觉。五十七岁的人在城市里也许还显得年轻,但在农村,过高的劳动强度在他的面容和肢体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沟壑般的皱纹、粗糙的肌肤和长满老茧的手。此时他站在龚浩林身边,像是个学生般拿笔记着笔记,等基本学会了操作,感叹道:“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把这么复杂的事情,搞得这么容易。想我们那个时候,什么机器都没有,插秧打谷,全靠人力,全家从早到晚,从暑到寒,歇不得气。哪像现在,机子一开,一天半天就干完咯。”
龚浩林“嘿嘿”一笑说道:“我就是喜欢偷懒而已。再说这些设备都是现成的,照着说明书安装就是。”
朱为民看了看变得又黑又瘦的龚浩林,“这些天真是为难你了,跑上跑下的,又要陪我安装假肢,又要给果园装这些设备。”
龚浩林笑,“我也是闲着无聊。其实搞这些东西挺好玩的,实际上我在华旸基地也是弄这些的,不过方向不太一样。”他意犹未尽的说道,“如果不是时间有限,我真想还装一个专门打鸟的自动弹弓系统……”
朱为民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有些鸟是可以吃掉害虫的,真打了保护动物还麻烦,用无人机和声波驱赶,已经很方便了。”
“也是。”龚浩林长舒了一口气说,“那我的任务就完成了。等会我就出发去市里了。”
“急什么。吃了晚饭再走,老妈子正在杀鸡,正宗散养的老母鸡,城里根本吃不到……”
“我怕赶不到班车。”
朱为民瞪了他一眼说:“你还怕没人送你?”
龚浩林盛情难却,只能留下吃晚饭。傍晚时分,霞光晕染了天际,燥热了一天的乡间禾风也凉快了下来,朱家两层小楼前的水泥坪上摆了四个大桌子。扣肉、剁椒炖鸡、排骨烧土豆……琳琅满目的农家菜,一大碗一大碗放满了桌子。近两个月,整个村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存在。附近的邻居全部来为他送行,农村就是讲究一个热闹,情绪高涨的喧哗随风飘荡,在田埂蜿蜒的稻田,在篱笆斜疏的院落,像是一首满载着泥土和稻花芳香的诗歌。
吃过晚饭,朱为民和朱妈妈踩着最后残留的夕照,送龚浩林去村口乘车,几番推却,龚浩林仍拗不过朱为民和村民们,非要他带些土产走。而且朱为民非不让他提,亲自右手提着蛇皮袋,里面装满了桃子、李子一些新鲜水果,还有腊肉、腊鱼,左手抓着两只活的老母鸡,在狭窄的石板路上艰难行走。
龚浩林默默跟随,到了路口的水泥乡道,朱为民邻居家大儿子朱源的比亚迪已经等在那里。村口的菩提树郁郁葱葱,树底下还有村碑和一座小小的土地神龛。也不知道是谁,在神龛前面还摆放着一些水果当贡品。
见朱为民和龚浩林过来,朱源赶紧下了车,从朱为民手中接过蛇皮袋和老母鸡放进后备箱。
大概是此般情形似曾相识,朱妈妈又流了眼泪,朱为民没好气的斥责道:“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
朱妈妈双手搓着围裙,背过身去,不停的抹着眼泪,低声说道:“我也不想哭,可我看着小龚,就想我的娃……”
“打仗哪有不牺牲的,为国捐躯,就是好样的,死了也能快点投胎,找个好人家,有啥好哭的。”朱为民看向了长江的方向,“九八年,如果不是那些兵娃娃拼了命救你,你和你儿子早就死在洪水里了。你能好好活着,他能续二十几年,都是兵娃娃从阎王的生死簿上抢的,他参君是命,他牺牲,那也是命。”
朱妈妈耸动肩膀,轻声抽泣。
龚浩林想要说点什么,可最终还是发现自己无能为力,他站在车边,无言等待。
朱为民凝视着一旁的稻田,低声说道:“这片土地上千年前就有人在这里耕种,对于我们这些播种的人来说,稻田的生是耕作,死是收获。稻田的生死一轮又一轮,我们辛劳的耕种也一轮又一轮,人和稻谷没有两样。大概唯一的区别是,人能够感受到收获的幸福,可没有鲜血、牺牲和劳动,来守护、播种这片土地,又怎么能够看到万物生长,享受丰收时节?”
龚浩林听的似懂非懂,但觉得好像有些迷信和迂腐的朱伯伯还是有点思想的。他忽然又想起繁琐的选苗、育苗、护苗、肥土、修枝、护果等等一系列过程。在他刚到朱家村面对这些时,头大到不行,他从来没有想过一粒种子一颗果实从播种到发芽到成熟再到走上餐桌,会如此复杂,甚至不亚于编程。曾经他以为人要靠一片土地养活自己是很容易的事情,现在才明白,那一点都不容易,付出的劳动超乎寻常,是他这个城里人难以想象的,要不然,他也不会两个月硬生生的减了三十多斤肉。
离别的气氛中,朱为民打开了车门,“上车吧。”他看向了驾驶座,“三娃,开车别开快了,安全第一。”
“叔,我办事您放心,保证把林子安全送到。”
龚浩林上了车,“朱伯伯,那些无人系统有什么问题,随时打电话发微信给我。”
“走吧!走吧!”朱为民把门关上,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转身头也不回的沿着田边的小路向家里走去。暮色霭霭,他和机械腿配合的还没那么完美,有点跛,但他走的很快,仿佛在追逐夕阳落山的阴影。
龚浩林从后视镜里看到朱妈妈的视线还在跟随着汽车,视野中成行的河柳飞速倒退,耳朵里响着马頔的《南山南》,黝黑的山形和波涛般起伏的稻田在残照中悄无声息的漂浮,像是有生命一般。窗外的乡间夏夜蜂鸣虫嘶,似乎这是一条通向荒芜、人迹罕至的路。
此刻,乡村展现出了与城市繁华便捷截然不同的面貌。
手机一响,他收到了朱为民的短信,说要将朱佳磊的抚恤金一半拿来为村里修路,一半捐赠给那些残疾的軍士。
他的眼眶又模糊了,想起刚到朱家村,白天在田间地头辛苦劳作,晚上在几乎没有装修没有电脑的房间里睡觉,外面没有霓虹,没有娱乐,只有乡野的星空。每天累到根本不会胡思乱想,更不会失眠,治好了痛苦的失眠,他突然稍微懂了点朱为民刚刚说的那些话。
曾经,他认为战斗和牺牲的意义,是守护这平凡的一切。现在,却觉得意义应该藏在他们那重若千钧的名字之中——解放,解放那些世世代代被种在土里的无名之辈。
……
2025年9月7日。
龚浩林在休假结束前,于壶城完成了一百零三件事的最后一件。他在酒店用饼干盒封存了那沉甸甸的笔记本,便如释重负的动身前往白莲机场。作为华旸基地代表,他将前往金城,参加十月一日的大检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