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陪凌陌玦做功课时,他半开玩笑似的问:“阿玦,你如此不善言辞, 日后若是遇上了心仪的小郎君, 又该如何讨他欢心?”
凌陌玦抬头看着他, 赤色的瞳眸极为醒目。
她说:“不会有心仪的小郎君。”
“嗯?”墨贵君有些讶异, 伸手摸摸她脑袋,“怎么会这么想?阿玦日后也是要娶夫郎的。”
凌陌玦垂下眼帘, 暗自捏紧了书页, 道:“所有人都讨厌我,我也不喜欢他们。”
墨贵君一愣, 很快红了眼圈, 忙道:“阿玦, 别这么想……”
他想解释什么, 喉咙却是一阵哽咽。
凌陌玦摸了摸自己眼睛, 说道:“只因这双眼睛, 宫侍对我避之不及,母皇也不喜欢我。”
她声音淡淡的,好像不带一丝情绪,但更令墨贵君觉得心疼。
“不会的。”墨贵君连忙反驳她的话,眼中浮现出几分慌乱来,“母皇没有不喜欢阿玦,她只是……咳不……咳咳……”
他一心急,忍不住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似的。
“父君!”凌陌玦心中一慌,连忙拿出锦帕递给他。
“咳咳……”墨贵君逐渐平复下来,对凌陌玦浅笑:“母皇她只是不善言辞,不是咳……不是不喜欢阿玦。”
凌陌玦紧抿着唇,没信他的话。
之前父君病重时,母皇看着她的眼眸中满是责怪,罚她在殿内跪了一夜。
因是父君陪她看雪,受了寒,缠绵病榻一月有余。
父君的身体本没有那么差,但在生了她后变得愈发虚弱,需得好生调理。
宫侍暗地里都说是因她赤瞳不详,使得父君疾病缠身,母皇大抵也是这么想的。
就连凌陌玦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之后,她便极少主动去找父君,不愿他沾染上自己的不详。
她希望父君好好的。
墨贵君还以为是自己惹恼了她,后来才知道缘由,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一遍地告诉她:
“阿玦没有不详,天生赤瞳也不是阿玦的错。”
“父君认为阿玦的眼睛很是好看,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好看。”
“旁人说的话,阿玦不要放在心上。”
“父君最喜欢阿玦了……”
分明是墨贵君安慰凌陌玦,可潸然落泪的却是墨贵君自己。
“父君别哭,”凌陌玦眼睛更红了,小手笨拙地擦去墨贵君面颊上的泪,而后环住他颈脖,“我也……最喜欢父君了。”
这世间,只有父君喜欢他。
她想永远和父君在一起。
可她终究没能如愿。
凌陌玦十岁那年,墨贵君生了一场重病,最终没能撑过冬日。
凌陌玦后来却发现,墨贵君之死并非是简单的病故,而是有奸人作祟。
——是当时正受凌帝宠爱的柳侍君,也是时常惹得墨贵君落泪的人。
柳侍君偷换了父君的一味药,害得父君永远地离开了她。
于是年仅十岁的凌陌玦亲手杀了柳侍君,然后逃出了皇宫。
那日,街道上十分热闹,四处灯火通明,欢笑声不断。
凌陌玦觉得这一切与自己格格不入,她低着头,只为藏住那双赤瞳。
“这位姐姐,你是忘了回家的路吗?”
一道稚嫩的声音响起,凌陌玦下意识抬眸一看,自己面前站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孩童,他一身大红氅衣,手中还拿着一串糖葫芦。
见她抬头,对方愣了一下:“阿,你的眼睛……”
凌陌玦早知会是如此,心中毫无波澜,转身正要离开。
“你的眼睛真好看,像漂亮的红宝石。”
凌陌玦猛然停住脚步,眼眸微微睁大,一时间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慢慢回过身去,见那名孩童依旧站在原地,一双眼睛直溜溜地看着她。
“你……说什么?”她问。
宋杬卿歪了歪头,重复了一遍:“我说你的眼睛很好看,像漂亮的红宝石。”
他笑得眉眼弯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红色的眼睛呢。”
凌陌玦怔住了,眸中满是不可置信。
这个孩子刚刚说了什么?
她的眼睛……好看?
自她记事以来,旁人一见到她的眼睛,总会露出嫌恶惧怕的眼神,有些人即使面上恭敬地喊她“六殿下”,但背地里总说她是“怪胎”、“不祥之人”。
听的多了,她自己也渐渐地信了。
她是怪胎,会给身边人带来不详。
这世间,只有父君喜欢她。
这是第一次,除父君之外的人夸她眼睛好看,还对她笑。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何种心情,只觉得心口有些疼,又有些发涨。
这是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你……”凌陌玦想说些什么,但脑中毫无思绪。
宋杬卿见她傻愣的模样,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声,道:“你快冻僵了,我们去喝碗姜茶吧。”
他也不等凌陌玦回答,直接拉着人走了。
凌陌玦看着被宋杬卿牵住的手,又愣了一下,眼眶隐隐泛着涩意。
这也是第一次,除父君之外的人主动碰她。
这个孩子,当真不怕她么?
在宋杬卿松开手之前,凌陌玦轻轻地捏了捏他的指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