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妈呀, 程方悟捂脸, 他没想到自己这小翅膀一扇,居然出了这么个事儿,前世京市可没出什么大案,他冲秦科长做了个揖, “秦科长,秦叔, 你可千万别把我卖了啊,我这小身板儿,可扛不住这么大的事!”
秦科长无奈的瞪了程方悟一眼, 这事儿要是报道出去, 程方悟今年年底的全市劳模可就没跑了,而且这功劳也比他拍照片写文章硬气的多, “你怎么那么傻呢?”
“嗯,我就是不怎么精, 秦科长,我还是那句话, 前因后果您跟郑所长自己安排着写, 这事儿跟我没关系, 咱们就是一个单位的普通同事, ”程方悟冲秦科长又做个揖, “我孩子还小,这荣誉我不要,真的不要!”
昨天郑伟跟他打电话, 确实说了报功的事,秦科长很心动,但跳过最重要的举报者,自己伸手揽功,那不是人办的事儿,所以他才又找到程方悟,想再劝劝他,没想到还是这么个结果。
但这功人家不要,他就更不好伸手了,不然成什么了?“那行吧,这事就跟咱们没关系了,啧,便宜了老郑了。”
程方悟怎么会看不出秦科长的心思,“别,怎么跟咱们没关系,如果不是您领着我去派出所,你以为他们会信我的话?会真的按照我提供的时间地点去抓人?肯定不会啊!所以秦科长,您在这里头可是起了关键的作用,这样吧,要是您胆子大,不怕将来被报复,那这事儿您就帮我顶了吧!”
“报复,现在是新社会,哪来那么多报复?而且咱们市里也不会把我的名字明晃晃的挂出去,你真是想太多了,”秦科长觉得程方悟有些小题大做,而且丁大庆一关十七年,等他出来,还找得到自己,“那可说好了,这事儿归我了,等将来得了荣誉,我跟你婶子摆酒席谢你!”
“那咱们可说定了啊,我可能吃的很,到时候叫婶子多买点菜,”程方悟连连点头,这样的荣誉如果能给程钢,他倒不介意,但放在朱耐梅身上,他终究是不放心的。
……
把朱耐梅换上让她练了一个小时的字,又练了一小时的线描,程方悟叹了口气,“我看画画真的是挺为难你的,尤其是工笔,你这心不静,勾个线脑子想的不是这条线是要表现什么?而是:我那个小说得再添个什么样的人物,才能更好的过度到下个情节,你人物倒是设计好,你看看你这线勾的,软塌塌的一点儿力度都没有,更看不出变化来,唉,我看工笔算了,咱们还是把小写意花鸟给练好吧。”
起码一瀑藤,几竿竹,一丛兰的,很快能出来一幅画,哄哄不会画画的人,还是很管用的,“但你今天的线描是白描了,下午还是得用心补出来,不然到了冯大师那里,他可不会像我这么温柔!”
朱耐梅低头头听训,她这几天一直帮着何骄阳她们改那个音乐小品的本子,自己新小说就给耽误了,所以练画的时候,一不小心思想就跑了偏,“我知道了,我错了,但是骄阳那边,咱们也不能不管啊!”
“当然管啊,怎么能不管?走吧,我现在就去管!”
何骄阳去拍电影之前,把朱耐梅写的音乐小品本子带到省歌舞团请了位作曲的老师看了,又请他帮着给作曲,前阵子人家作曲老师把曲子全部完成了,但里面的唱词许多就显得不那么押韵了,所以何骄阳又请朱耐梅帮着改改,只是朱耐梅对音乐一窍不通,幸亏程方悟一辈子都是个爱唱爱跳爱显摆自己风流倜傥的性子,愣是又请了市里的歌唱演员过来,给他把所有的都唱完,录出来,他给听着改。
不过两个外行干这个,也确实有些拿大了,万幸可爱的系统小朋友受不了程方悟天天在那儿魔音贯耳,友情提供技术支持,用他的高科技配上程方悟改的歌词给他们循环播放,直到两人商量着把几首歌词给改好为止。
“唉,我以后真是再不干这个事了,”程方悟一看到何骄阳,就大声诉苦,有道是术业有专攻,事实告诉他,他真的不是万能的,“你们看着用啊,如果觉得哪里不合适,就请专业人士来给修改,我是要彻底败退了。”
何骄阳也知道这个事儿很辛苦,不只是程方悟在给改词,她们文化宫里几个搞跳舞的,自觉人手不足,干脆又跑市歌舞团申请了合作,现在这个音乐小品,已经是两个单位的联合项目,目前已经开始编舞了,“谢谢你啊耐梅,走,我请你吃饭去。”
程方悟讶异的看着何骄阳,“你不用回家?”
何骄阳脸上闪过一抹郁色,“不回了,不想回,”她弯腰把下巴放在程方悟肩上,“耐梅,从平市回来之后,我真的觉得伟东变了许多,这次拍电影,看来真的是伤害到他了。”
我呸!程方悟心里撇嘴,“这叫什么话,你们两个的感情是什么?那是妥妥的万金不换的真爱啊,要是连这点儿小考验都跨不过去,还叫什么真爱?你是去工作的,又不是去玩,怎么,你不是说回来把收到的酬劳都给你婆婆带回去了?他还不满意?”
何骄阳摇摇头,“伟东说,我们之间的裂痕,如果拿钱来弥补,就是对我们感情的侮辱。”
“所以呢?他没让你婆婆接?”程方悟又呸了一声。
何骄阳讶然的看着程方悟,这才回过味儿来,“接了,我婆婆说她过来照顾伟东,耽误家里的活,还得请人干。”
程方悟呵了一声,“敢情她不是来照顾自己儿子的,而是来当保姆的?而且你们家伟东出院之后就能上班儿了,需要她照顾多少?”
还有这么论的,程方悟也是开了眼了,“是不是以后你们两口子要是把公婆请过来孝敬几天,还得给家里兄弟姐妹们钱,因为老人在家没干活,得替他们出钱请人啊?”
何骄阳叹了口气,“也不能这么说,我跟伟东在城里,本来就很少回家,家里的事照顾不到也是真的,家里的几个嫂子都很孝顺,也就我不爱回去,回去了什么也不会做,”
程方悟不想听这些话了,“那你们每月往家里寄钱不?”
“寄啊,我们都不孝敬父母了,当然得寄钱了,一个月五十块,”
“那你父母呢?你寄了多少?”他们两口子加起来有一百六左右,五十也近三分之一了,不算少了。
“我父母?”何骄阳被问住了,“我父母有工作,不缺钱,我一回去,我妈还老给我呢!”
程方悟冷笑一声,“因为你父母有工作不缺钱,所以你妈没有怀胎十月的辛苦,你爸没有把你养大供你读书?”怪不得人家都说女儿是赔钱货,不愿意生女儿呢,如果天下的女儿都这样,想生女儿的都是傻子。
“他们要不要是他们的事,你寄不寄,是你的孝心,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倒好的很,别人的老人,比你自己的亲人还亲呢!”
何骄阳被程方悟如此犀利的言辞说的红了脸,“我爸妈说只要我过得好……”
“你公公婆婆怎么没有这个觉悟呢?当然,他家里困难,当初他上大学,一定是举全家之力才供他出来的,所以他拿钱回家,是完全应该的,”
程方悟觉得这个道理很容易掰扯清楚,“你家里条件相对好一些,可能不缺钱,但并不表示,你就可以理所应当的不去孝顺他们,给你公婆五十,给你父母二十五行不行?”
“你父母不肯收,你大概估个数,回家的时候,给家里买点儿东西,给叔叔阿姨再留一点儿,”程方悟看着何骄阳微红的脸,不用猜,这位何大小姐根本没想过这个。
小光团也灰了下去,“我也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咱们这儿的风俗,女儿嫁出去就是婆家人的,娘家只算是一门亲戚,逢年过节回去看看买点东西就行了……”
“怪不得大家不爱生闺女呢,这现在只要叫生一个,谁家只生个女儿,老了连个孝敬的人都没有了,”程方悟哼了一声,再说什么新社会新时代,其实许多根植在骨头里的所谓“传统”,才是真正害人的东西。
何骄阳点点头,“耐梅,跟你一比,我真是连个女儿都没有当好,”自己公婆三儿一女,自己父母却只有她跟哥哥,结果她还远嫁了,“我真的,真的经常会反省自己没有当个合格的儿媳,却从来没有想过,其实连女儿我都是个不合格的。”
程方悟拍了拍她的肩膀,“我也是生了宝宝才突然明白过来的,以前我也跟你一样,成天就想着一定要当个好老婆,好儿媳,却从来没想过,我哥在首都,我娘家那边其实也只有我一个人在身边了,可之前别看离的那么近,我半月回去一回就不错了,成天就忙着回去给程钢洗衣做饭,觉得自己的时间根本不够用,哪顾得上回家啊,甚至是有事了,需要帮忙了,才想起自己爹妈来了。”
许多事意识不到的时候,也不觉得有什么,但想到了,那其中的意味有不一样了,何骄阳惭愧的低着头,“我这次在平市拍电影,我爸他们全过来看我了,走的时候,我妈又给我留了三百块钱,怕我在平市吃不好,还叫我买几件衣裳,怕我穿的不如那些演员,被人瞧不起……”
可她却把自己挣到的一百块,回来就交给了婆婆,因为她说过来照顾自己的儿子,家里少了她,少做了许多活儿。
“算了,不说这个了,现在咱们醒悟过来还不晚,打长途贵,你可以经常给叔叔阿姨写信,起码让他们知道你在这儿过的怎么样不是?”程方悟觉得何骄阳加强跟娘家父母的联系,真有什么事,娘家那边能及时知道,兴许还可以提点着她。
“嗯,我回去就给我妈写信,”何骄阳点点头,“唉,耐梅,我最喜欢跟你说话了,你不知道,这阵子伟东看见我,好一阵儿坏一阵儿的,说话那口气也是,不阴不阳的,可我又不愿意跟他吵,”
主要还是何骄阳觉得自己不顾有病的丈夫,跑出去拍电影心里有愧疚感,所以在穆伟东跟前,老有一种直不起腰的感觉,“可是跟你说说话,我心里就舒服多了,你最好了,不管我做了什么,你总是无条件支持我。”
“这话就不对了,我这个人啊,最公正了,向来帮理不帮亲,就像刚才,你把拍电影的钱给了你婆婆,我说你做的好了吗?”程方悟给了何骄阳一记白眼,这谁家养的傻白甜啊,放出来简直做父母的不负责任。
何骄阳被程方悟训的一吐舌头,“我知道你训我也是为我好,不管你骂我还是支持我,我知道,你从来都是站在我这边的。”
“能看透这一层,说明你还没有傻透,我呢,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抱负,就希望我身边的朋友们,亲人们,都活的自在,人来这世间一趟不容易,自己还不疼自己,还指望谁来疼你?指望男人?他今天可以疼你爱你,明天你惹他不高兴了,或者他觉得你不值得他爱他疼了,怎么办?去乞求吗?”
程方悟曾经有一任情人,最大的理想就是当个“宠物”,她自信自己漂亮又可爱,就应该过着被人捧在手心儿里的生活。
程方悟也满足她了,在他喜欢她,迷恋她的时候,确实把她当宠物来宠着,可当他厌倦的时候,那女孩子能做的,也只有是换个主人,可随着她年华老去,真的还能一辈子当宠物,而不是最终成为一只“流浪狗”?
跟这样的女孩子比起来,程方悟反而更喜欢那些,陪在他身边,跟他学画,利用他的人脉充实自己,甚至借着他的关系往上爬的女孩子们,这样女孩子虽然动机不纯,手段也不光彩,但起码她们知道用青春换什么才是最可靠的。
以前何骄阳或许听不进去程方悟的话,但现在却不同了,是啊,指望男人的爱,别说自己没有做错事,就算是做错了,如果穆伟东真的爱她,为什么不能包容这点儿小事呢?
当初的他,可不是这样的。
现在呢,就因为自己一次称不上失误的失误,他就摆出一副深受伤害的样子,“耐梅,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啊,以前伟东不像现在这么,这么,”
何骄阳抿了抿嘴唇,找出个合适的形容词,“不好说话,”
程方悟一笑,“就是对你不像以前那么宽容了。”
何骄阳立马点点头,“对对对,以前他很好说话的,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以前,”
她低下头,回忆着上学时候的事,“他也挺支持我参加学校的活动的,我们不一个学校,每次只要有我表演,他都会跑来看。”
“以前你不是他老婆,你那个时候是学生,又是舞蹈专业的,跳舞是你的本分,现在不一样了,你听话的跟着他回到了京市,你的专业其实你心里也清楚,留在大城市,才会有发挥的空间跟上升的机会,可是你却跟着他来到京市,你别跟我说,小穆有大把留在省城的机会,却选择了回家乡啊。”
何骄阳不说话了,穆伟东家里没背景没关系,也不可能留校,省里的单位也进不去,京市财政局是他所能分到的最好的单位了。
可是这样一来,他们就要分开了,何骄阳都不敢想那段时间两人有多痛苦,因为这个,穆伟东跟她提出分手,说不想耽误她的前途,后来他喝酒喝的胃出血被送到医院,他的同学来学校找到她,何骄阳才知道穆伟东为了自己,经历了什么样的痛苦。
过去她只看到了穆伟东对她的爱,甚至心里隐隐得意自己遇到一个爱她胜过自己生命的男人,可现在想想,他是病了一场,而自己却因此放弃了省歌舞团的工作,跟他来到京市,成了文化宫的舞蹈老师。
病了一场?何骄阳心里一沉,穆伟东身体一直很好,这次发烧,是在自己要去平市拍电影的时候。
“骄阳,想什么呢?”程方悟把何骄阳变幻的神色看在眼里,“不会又想你家小穆了吧?你可是说好了,中午咱们在外头吃饭的,我可准备往程钢单位打电话了,你要变卦可得快些。”
何骄阳慌乱的摇摇头,“不变卦不变卦,你赶紧打电话去,走,我领你去我们办公室打去。”
程钢接了老婆不回家的电话,无奈的一叹,他这个老婆,真是活的越来越自在了,万幸,她还知道自己有个儿子在家里等着,知道在外头吃了饭,回家看看孩子。
韩萍这两个月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着程钢,自从公园分手之后,程钢再看到她,真正是眼里已经没有她这个人了,她不敢再逼他,真的翻了脸,她是个未婚的,丢脸的是她不是他。
“葛主任,这张报销单你没有签字,”韩萍转身回自己科室翻出一张报销单,拿着进了办公室,“这张可能你漏签了。”
葛主任一看,果然,“小程这是怎么了,没检查出来?”
程钢转过头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没开口,就听韩萍笑道,“这是夹在一摞报销单里的,可能是程钢没看见,这种事也是常有的。”
葛主任抬头看了韩萍一眼,这两个已经冷了两个多月了,这会儿居然还帮着说话,“也是,不过还是得细心一点儿才行,这不是给兄弟科室找麻烦了?”
程钢站起来点点头,“我知道了,下次不会了。”
……
“程钢,”韩萍一直悄悄的装在科室外头,看到程钢拎着暖瓶出来接开水,忙也拎了只暖瓶出来,“接水啊?”
程钢点点头,“嗯,天冷,大家都想喝点儿热的。”
“程钢,市里选人的事,你真的一点儿想法也没有?”韩萍踯躅了一下,问道,“我不是想干涉你,只是,你看今天,明明葛主任的责任更大一些,可他张嘴就怪你,”
见程钢不说话,韩萍抿了抿嘴唇,又道,“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抓住这个机会,在单位里论资排辈熬资历,得什么时候出头啊?”
程钢低头道,“我知道了,我这阵子其实家里也挺忙的,单位就有点儿顾不上了,看看吧,选上选不上的,我其实也没有那么在意。”
看来这是跟着冯大师学习的很顺利了,韩萍心里一喜,却不敢顺着话题追问,“那行,你别多心,我也只是顺嘴问问,”
她垂眸看着程钢把她的暖瓶放在水笼头下头,说了声“谢谢”才又道,“其实这是你的事,你又是个有主意的,”
她说完一转身儿,径直跑回了财务室。
“你的暖瓶,”程钢愕然的看着已经溢出来的开水,忙把水笼头拧住,盖好瓶塞提起来去给韩萍送暖瓶。
财务室只有韩萍一个人,程钢进来的时候,她正坐在角落里低泣,程钢轻叹一声,把暖瓶放在桌上,他转身想走,可韩萍瘦削的身影跟微微的抽泣声,还是让他心里一软,走了过去,“你怎么了?”
韩萍已经听到程钢进来了,但她还是装作才发现他的样子,赶忙一擦眼泪,“没事,你怎么来了?我们科室人出去了,一会儿进来看见你在这儿不太好,你快走吧。”
程钢叹了口气,“咱们是普通同事,串科室说说话常有的事,有什么不太好的,”他一指桌上的暖瓶,“那个给你拿过来了,我看你比以前瘦多了,你要多注意身体。”
韩萍眼眶又红了,“我知道,前阵子苦夏,不想吃东西,天凉下来就自动好了,没事的。”
“怎么会没事,你两只眼睛都怄下去了,”韩萍这阵子飞速的瘦了下来,小脸儿也尖了,愈发显得眼睛出奇的大,露在毛衣外头的肩颈甚至有些嶙峋之感,“别这么折磨自己,我不值得的,”
韩萍一笑,随手掐着身边的绿萝叶子,“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咱们只是普通同事了,这种关系的话,不要再说了,免得我又误会你,缠上你了。”
程钢被韩萍说的有些尴尬,之前他跟韩萍的关系,并不是韩萍一味的殷勤,他也或明或暗的表达过对她的感情,即便是现在,他心里清楚要跟妻子好好过日子,但看到韩萍,难免还是会留意几分。
“你别这么说,唉,”程钢再次一叹,“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