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甚,无甚,只是想起来了一些事情。”
卢生心中暗自思量,这种隐晦颇深的事情,自己真要问出来了才是犯了忌讳。
那可是长生之缘啊!
还是始皇帝自家的缘分,岂能容许外人得知?
别说该不该开口问了,赵泗真要主动开口说,卢生都得主动把自己耳朵给废了。
这玩意自己可没资格听……
虽然好奇,但很显然,比起来好奇小命更加珍贵。
“无事便下去吧,你曾经是大父身边的五经博士,大父对你多有亲近,眼下徐福事过,你又没有犯下什么大错,大父气量恢宏,想来也不会把这件事怪罪到你头上。”赵泗点了点头摆手。
怪哉,方才看卢生还一脸狐疑,一转眼的功夫又一副胸有成竹化身懂哥的模样,好似开悟了一般。
这货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
不过赵泗自然不会无聊到追问旁人心中的想法,他还要再接见下一位传奇人物。
相比较于黄石公,卢生只能勉强算作一个配菜。
这位先生的传奇故事,哪怕是一个现代人,恐怕也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
黄石公,别称圯上老人、下邳神人,被道士列入道教神谱。
孺子可教的故事流传了两千年之久,赵泗依稀记得,上一辈子自己在小学的时候就学到了这个故事。
因此,严格意义上来说,身为穿越者的赵泗对黄石公还是有滤镜的。
身为汉初三杰的张良都这么厉害了,那随手指点他的老师黄石公岂不是……
“嗯……注意自己的身份。”赵泗笑了一下看向稽粥。
“召黄道人入内!”
稽粥闻声躬身领命,送走卢生以后,径自去召黄石公。
不消片刻时间,只见一位头发缭乱,衣衫懒散且凌乱,脸上满是沟壑,花白胡须飘飘散散的老人在稽粥的带领下径自走了进来。
“民黄道人,参见殿下。”黄石公微微拱手行礼,目光没有丝毫避讳直勾勾的打量着赵泗。
他这一辈子,所学颇杂……
若论造诣最深的二者,无非韬略与堪舆相术。
打量赵泗的同时,自然也是在为赵泗观相。
只一眼看过去,黄石公的眉头就已经凝重起来,只觉似有龙困于丘一生不逢水之命,可这分明和赵泗的人生经历对不上号。
在他面前的可是大秦的太孙,板上钉钉的储君,始皇帝最喜爱的孩子。
和龙居丘不逢水没有半点相干。
“黄道人……或者说,孤应该唤你黄石公?”赵泗笑了一下看向对方。
若论整体印象,说实话黄石公的卖相比卢生差远了,卢生有仙风道骨之像,黄石公给人一种褴褛积年贫困之态。
卢生像道人,黄石公就像一个上了年纪老农。
从行径和语气来说,黄石公也远远谈不上对自己有什么敬畏。
不管是从仪态还是礼仪皆是如此。
尤其是对方直勾勾没有任何避讳的看着自己的面容,哪怕是和自己对视也没有任何退让。
赵泗开口露出笑容那一刻,黄石公似又有些恍惚,僵硬的面孔在黄石公眼中仿佛活了过来。
于他眼中,人相非相……面容也不仅仅是五官那么简单。
仿佛,方才落于眼中的困龙之象只是自己老眼昏花亦或者是自己出了什么差错。
现在现于眼前的宛若一团灼灼烈日,又宛若龙凤争鸣。
“龙凤之姿,天日之表……”黄石公微微呢喃。
比起来方才的一闪而过,明显现在的才符合赵泗的现实情况。
命贵,贵不可言也!
当然,像黄石公这般人物,自不会因为一个面相而失措,哪怕是贵不可言之相,更多的只是对自己两个截然不同的评判的迷惑。
复听到赵泗开口,黄石公很快就摆脱了一瞬间的茫然,脸上带着笑容开口:“殿下用什么称谓,民就是谁,这是殿下的意志,无需问臣。”
“张良是你的徒弟罢……”赵泗笑了一下开口问道。
“是,也不是。是因为民确实授过他韬略,说不是,是因为他天资不够,只能为人出谋划策,而不足使领兵作战,因此并未将其收入门墙。”黄石公开口说道。
“这么说来许负也并非你的徒弟咯……”赵泗挑眉。
“太孙明鉴。”黄石公笑了一下。
“孤很好奇,卢生来咸阳还情由所原,毕竟他先前是五经博士,你又何故来咸阳?”赵泗往前凑了一些。
“从种种情况上来看,你似乎并不喜欢秦国。”赵泗问道。
“卢生向陛下谢罪是假,求活是真,而民来咸阳,除了为了见一见殿下和一些故人之外,便是当面向陛下谢罪了……”黄石公笑了一下开口说道,眼中似乎还带着几分追忆。
“谢罪?”赵泗怪异地看着黄石公。
“殿下先前问民是应该称呼臣黄道人还是黄石公……”黄石公叹了一口气。
“所谓名,不过号也,有人称我黄石公,亦有人称我为黄道人,还有人称我为泗下老人,这些都是我,殿下或者对我有一些了解,但并不清楚我究竟来历如何,其实我先前的名字殿下听到了就能理解了。”黄石公笑了一下看向赵泗。
“在秦国尚未一统,李斯还并未担任丞相,陛下也尚未称皇帝之时,民也在秦国做官,蒙陛下信重,添为国尉,民的名字是缭。”黄石公沉声说道。
“缭?尉缭?”赵泗先是愣了一下,尔后惊声开口。
这个时期有很多人以官职为名,缭,担任过国尉,称尉缭并不为过。
对于尉缭这个名字,赵泗自然并不陌生。
其所著《尉缭子》一书历朝历代都对之推崇备至,其虽然在历史上登场次数并不多,但对大秦能够覆灭六国一统天下有着不可磨灭的贡献。
盖因为,灭六国的总体行动方针,基本上都是尉缭定下来的。
其军事政治能力都是真正意义上的世之顶尖,还精通一手相面之术。
秦王为人,蜂准,长目,挚鸟膺,豺声。
太史公记载于史记的对始皇帝相貌的评价就是采取的尉缭之言。
严格意义上来说,尉缭所说的并不是相貌,而是面相。
说一个人长这样有点过于奇葩了,但若说一个人面相如此便可以理解了。
黄石公自爆自己是尉缭,赵泗的第一反应是震惊,但是仔细想想好像有点合理之处。
毕竟二人的业务重叠范围很大。
韬略政事以及相术,都是二者广为流传的最擅长的本领。
“可是……尉缭不是已经死了么?”赵泗看向黄石公,或者说尉缭。
“不得见者如何言之凿凿?”尉缭笑了一下。
“不管是猜的,还是问旁人的,还是口口相传的,终究不是亲眼所见。”尉缭摇了摇头。
“那……”赵泗揉了揉眉心。
“不对啊,你是国尉,秦国一统天下你也有大功,正是论功行赏之际,何故遁走?你既然精通相术,又在大父手下效力多年,应该知道大父并不是兔死狗烹之君……”赵泗沉声开口。
“不对……孤看过尉缭子,你说大父少恩而虎狼心,居约易出人下,得志亦轻食人。我布衣,然见我常身自下我。诚使秦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矣。不可与久游。
但是由孤观之,大父一统天下至今,哪怕沉溺于长生执念之时,也不曾滥杀有功之士,如何当的起你此等评价?”赵泗皱眉看向尉缭开口说道。
“民从不曾说过陛下会飞鸟尽良弓藏,殿下方才也说了,民的原话是,陛下得志于天下,天下皆为虏,民不过一人,天下官吏加起来不过数万,天下人却有千万,官吏贵胄,如何担得起天下二字?”尉缭笑道。
赵泗皱了皱眉,又是这种糟糕的理由。
尉缭的意思他听懂了,就是说自家大父哪怕一统天下以后也不会止戈休养生息,而会视天下人为奴隶。
虽然听着很不爽,可客观来说,说的也不算偏颇。
自家大父眼里,百官为兽,贵胄亦不过是他的工具,天下黔首和牛马差距也不大。
从这方面来说大家是同等的……
但是!!!!
“孤记得,你著书立说,崇尚重罪小赏,治军治民,其酷厉甚至比商君更甚……”赵泗看向尉缭。
尉缭作为传奇人物,他所著之书赵泗几本全都看过,谈不上融会贯通,但也知道尉缭的思想理念和执政方针,其推崇制必先定、明常决罚,同时主张主张‘并兼广大,以一其制度’,是大一统的坚定支持者。
他主张重罚,他在《重刑令》中说:“内畏重刑,则外轻敌”
他的《伍制令》所讲的军中什伍连坐法,他的《束伍令》所讲战场上的惩罚条令和“战诛之法”等,都体现了重罚的原则。
《尉缭子》的重刑思想显然与商鞅的刑赏思想如出一辙,而且比商鞅的更为严酷。
这么说吧……一个人的思想可从其所著之书推测一二。
尉缭这么一个狠角色,某些方面比商鞅更犹有过之,这种人站在你面前告诉你,始皇帝统一以后视天下为虏,对天下人太不好了,他接受不了,违背了自己的原则,所以他跑了?
这不扯淡嘛?
重刑连坐你推崇,还悲天悯人当伪君子?不是双标是什么?
这和商鞅劝说秦王应该与民为善一样扯淡。
“殿下觉得民前后不一?”尉缭笑了一下显然猜到了赵泗的想法。
“差不多。”赵泗点了点头。
“殿下倒是……”尉缭闻声笑了一下。
“须知世间万物变化不一,战时和非战之时所用之典是不应该一样的,而开扩和守成之时所用之典亦不该等同,民有两术,而陛下视一为珍宝,另一则为敝履,此非民之所愿也。
民在秦国之时就曾经见过陛下,预料到了这样的情况,以陛下为人,只会取于几有用之术,故民欲走,陛下以国尉留之,民不得不留在秦国,而秦国一统,民之术已用尽,另一术陛下不取,民自然再无用武之地,再留在朝堂之上,亦是徒劳……”尉缭认真的开口解释到。
“那现在呢?现在为什么又回来?”赵泗开口问道。
“以小人之心度天子之腹,向陛下谢罪……”尉缭轻声说道。
“秦国不一样了。”尉缭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