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回去一开始的卧室,而是按顺序翻看着二楼的房间,直到找到书房。
    这里是除了照片收藏室外,这整个山野别墅里,唯一一个留有居住痕迹的地方。
    程御知道于隐蔽处还有监控在记录着自己的言行,但很显然,满室的地毯和不上锁的书房,说明这和照片室一样,是沈廷玉刻意要让他发现的地方。
    他施施然地走过去,在深色的实木桌前坐下,身子往后仰,椅背承托住他的腰身,形成一个符合人体工学的弧度。
    程御的眸子懒懒垂着,视线在眼前轻缓扫过,随手拉开了离他最近的那个抽屉。
    里面有个旧本子。
    程御眼底微闪,知道这应该就是沈廷玉想让自己看到的东西。
    他捞出本子,指腹轻捻,这些落了岁月痕迹的纸页在他眼前唰唰闪过。
    程御从中择了一页,左右摊开,才看到这是本日记,笔迹尚且稚嫩。
    「今天爸爸又劝妈妈去做试管,想要个自己的孩子。他们说这话时从不背着我,还反复地强调要我记得他们的好,以后好好孝敬他们。
    只不过妈妈今天心情不好,没有附和爸爸的话,反倒跟他大吵一架,说没钱,没钱哪能做试管。
    两人直到晚上都没有说上话。」
    程御接受原主记忆,知道沈廷玉是孤儿——指他被沈家认回之前。
    应该是他在履历上做了春秋笔法,让原主以为他从小一直留在福利院,没有被领养出去过,也正是这种“干净”的背景,才让原主对他信任颇深,没想到中间还有这段经历。
    程御又翻过几页。
    「这段时间爸爸妈妈脸上经常挂着笑,我很高兴。」
    「今天是我的生日,他们给我买了个好大好大的蛋糕,他们还特地请了假,说过完生日咱们就一起搬往港市,他们在那里联系上了做试管很厉害的医生,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
    我原本还担心有了弟弟妹妹后爸妈会不要我,但他们还记着我的生日呢!虽然在餐桌上一直在聊试管的事情,但我还是很高兴。
    港市,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我不知道,但能和爸爸妈妈在一起就够啦。
    我许了个愿。
    希望爸爸妈妈和我和弟弟或妹妹,能在港市拥有美好的新生活,能永远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程御盯着上面落着的日期,又默不作声地翻过许多页。
    「试管好麻烦,妈妈折腾了两年多才有了好消息,只可惜爸爸不在身边,他依旧留在江城,我有些怨他,妈妈却总是说爸爸也有苦衷,他们不好同时离开程家。
    程家,这是爸妈以前一同住家工作的东家。
    他们应该是挺有钱的,但这破规矩逼得我们一家分离,实在是莫名其妙。」
    程御手指一滞,视线往角落的监控瞥了眼,又收回来,他再次翻了翻,到了最后两页。
    「妈妈接了个电话,是爸爸的死讯。
    我从房间听到声响跑出去时,妈妈已经软倒在地,她癫痫发作,牙齿咬得死紧,就这样,还是拼命从牙口里挤出了两个字——
    “程家。”」
    「抢救失败。」
    「我没有家了。」
    日记戛然而止。
    程御将旧本子阖上,在书房静坐许久。
    天边尚未日落,沈廷玉就已经回来了,他径直上了二楼,打开书房的门,与程御两两相望。
    沈廷玉寒暄似地开口,“中午没吃饭应该饿了吧?冰箱里的东西怎么不吃?”
    下午去厨房的时候,程御就看到冰箱里的甜点了,但沈廷玉留在那里的食物,他不敢也不想碰。
    这份沉默已经是答案,沈廷玉笑了笑,突然拽住他下楼,程御力气不敌,只能由着对方拖拽,趔趄地跟上,行走间脚上金铃清脆。
    沈廷玉走在前面,听着这声音,脸上不由得挂上得意的笑。
    两人到了厨房,沈廷玉洗干净一个杯子,又翻出包未拆封的牛奶,将牛奶一点点挤到杯中,然后递给程御。
    “这总不该怕了吧?”
    杯壁上还蜿蜒地落着乳白色的奶渍,程御看了眼,又盯向他,不说话。
    沈廷玉哼笑一声,程御如猎物般警惕的神情反倒取悦了他,于是仰头先喝了一口。
    就在他打算放下杯子时,程御却突然有了动作,他伸出手,指尖抵着玻璃杯底,不许沈廷玉再动上分毫。
    指尖上的软肉陷出浅浅的粉色,程御的眼神越过杯沿,沉静而专注地落在沈廷玉脸上。
    这感觉让陈廷玉克制不住地喉结一滑,杯中的牛奶顺势而下。
    直到他一饮而尽,程御才松了手。
    “沈廷玉,你是不是恨我啊?”
    沈廷玉把杯子往边上一放,玻璃底部磕出声清脆的响,“你看完了日记,还要明知故问吗?”
    “我的养父母因为程家接连去世,而当我千辛万苦赶回江城,却看到了被保镖保姆环绕着从车上走下来、金尊玉贵的你。我活在痛苦中,你们却像无事人一样继续享受着世间最奢华的一切。”
    “程大少爷。”沈廷玉的眼色沉了下来,“我真恨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
    “神经。”
    沈廷玉一愣。
    程御最重形象,从来不曾这样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