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御也没怎么听清,总之先敷衍地点了点头,权当顺利结束这场谈不上安抚的安抚。
    他见陆含璟的车子仍旧停在原地,便偏过头想去看车里的男人什么情况,视线还未扫到陆含璟的脸,车子就启动了。
    程御一怔,随即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
    而车里的陆含璟则盯着后视镜里并肩而立的两人,看到蒋舟刻意转头过来,向他展露出的唇角得意的笑,眸光变得愈发深沉。
    心里给程御的评价表上,在“极度自我”“难以沟通”“记仇”“缺乏安全感”后,又刻上几个大字——
    “用完就丢”“双标”
    陆含璟回到京市后,直接回了陆家老宅,不过在见老爷子之前,他被陆敬廷先拦了下来。
    陆敬廷年近六十,依旧保持着高大硬朗的身板,脸上虽有沟壑,却能轻易看出年轻时是如何俊美的模样,五官也生得极好,唯独一双眼有些下三白,显出些阴狠来。
    他们在走廊上相遇,陆敬廷盯了他一会儿,才说:“你跟我来一趟。”
    两人前后脚进了书房。
    陆敬廷径自坐在桌后,却发现陆含璟坐到了另一旁的沙发上,离他很远。
    “你坐哪里干什么?这是你跟父亲说话的态度?”
    “我赶时间,有话就快说。”陆含璟漫不经心地开口,“不用想着给我立规矩。试图掌控我这件事,二十年前你就做不到,更何况现在。”
    陆敬廷冷冷地扯开嘴角,“这么说来,你倒比你母亲出息。”
    “你错了。妈妈是自由的,你没有一秒钟真正束缚住她。”
    “混账!”陆敬廷不知道被戳中哪里,突然就怒火中烧,随手从桌上捞起个什么,玉石镇纸便连着书法纸一同朝陆含璟甩去。
    陆含璟微微侧头躲过,嗤笑。
    “怎么?被我戳中心事,你这就急了?”
    陆敬廷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怒极反笑。
    “陆含璟,你没有资格居高临下地指责我,你和我是一样的人。”
    陆含璟搭在大腿上的指尖,微微一颤。
    陆敬廷起身开了瓶威士忌,将琥珀色酒液倒在杯中,又丢了几颗方形冰块进去,递给陆含璟。
    直到陆含璟接过,陆敬廷走到窗边,盯着外头的夜色,不疾不徐道。
    “你别不信,你五岁的时候,喜欢幼儿园里一个小女孩,趁人家家长不注意,把她领回家关在了小屋子里。当时你母亲脸上那副表情,哈,她清楚自己生出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所以没过多久,她就自杀了。
    “害死她的不是我,而是你,陆含璟,和我流着一样血液的你。她深爱的儿子,才是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冰块的寒意,顺着玻璃杯,蔓延到他五指,蔓延到小臂,蔓延到四肢百骸。
    良久,杯中冰块轻轻相撞,陆含璟冷声道:“别把你的龌龊思想按在我头上。”
    他强调:“妈妈是被你逼到跳楼的。”
    “是不是,你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陆敬廷笑着摇摇头,还沉浸在自己的话题里,“事后你祖父找医生为你介入治疗,大家都以为你已经失去了那段记忆,唯独我,知道你还记得一清二楚。”
    陆敬廷啧啧道:“陆含璟,你小时候多少次从梦中哭醒,我都记得。”
    往事不停在脑海里冲撞,陆含璟只觉得太阳穴鼓鼓地疼,一股难言的躁郁之气自胸腔向全身席卷。
    他暗暗握紧了手里的杯子。
    “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有了自己喜欢的人啊。”陆敬廷话锋一转,饶有兴致地感慨:“明明知道在江城的这段时间是老爷子对你的考验期,却为了他,一意孤行地动用在京市的人脉。”
    “这么喜欢他啊?”
    陆敬廷哈哈大笑起来,在触及陆含璟如古井般冰冷无波的眼神后,笑声又戛然而止。
    “他这双眼睛倒是像她。”
    陆敬廷的声音里带着怀念,带着恶意。
    “只可惜,你骨子里还是流淌着我的血脉,你厌恶的、却避不开的血脉。”
    “只要留在他身边,你就会忍不住追逐。他不像你母亲家世普通,江城程家的掌权人,也见识过花花世界,又怎么会甘愿屈居人下呢。”
    伴随着陆敬廷的一字一句,录音笔里程御的喘息,后视镜里蒋舟得意的笑,不停地在陆含璟脑海里重复播放。
    他终于维持不住那副冷淡容色,站起了身。
    陆含璟生得高大,正值壮年,陆敬廷保养得再好,面对他时,难免还是显出一丝日暮西山的落拓。
    即便如此,陆敬廷依旧不住嘴。
    “你可要好好想想,该怎么把他掠夺过来。
    “或者说,你甘心就这样放弃。放弃程御,放弃江城市场,放弃陆家掌权人的地位。”
    陆敬廷眼里闪动着恶意的笑意。
    他太了解自己的血缘亲子了。
    陆含璟已近深渊,他只需要再推一把。
    “爱就是不顾一切,是至死纠缠。你要是将他抓来,关在身边,总有一天他会服软。到那时,你就坐拥一切了。”
    陆含璟脑海里的画面,最后落定在二十多年前的午后,在花园里玩耍的他听到一声沉闷的响,绕过密密麻麻的灌木,他看到了血泊里的妈妈。
    那双墨蓝色的眸子沾了迸溅出来的血液,像两枚颜色漂亮的玻璃珠子,只剩下无机质的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