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个会因为嫁给不喜欢的人而哭哭啼啼的人。她望着耶律湖生,得体地微笑着,浮在表面的浅笑带着一惯的疏离和冷漠。
耶律湖生大步朝着扶薇的马车走过去,朝扶薇伸出手,要扶她下车。
混在侍卫里的段斐阴着眼,想要冲上去。在他身后的两个侍卫摁住他的双臂,不准他冒失上前。这两个侍卫是扶薇安排的。
卫行舟心中不悦,挡在马车前面。
耶律湖生偏过脸,不悦地看向他。
卫行舟咬了咬牙,在扶薇淡淡的一声“行舟”轻唤声中,只能退开。
“我的公主。”耶律湖生笑了,再往前迈出一步,离扶薇更近些,朝她伸出手。
扶薇刚要将手递给他,远处突然响起了马蹄声。
所有人都诧异地望过去。
马蹄声先从细微再到整齐划一的轰鸣。军中人一听就知这是来了军队。
所有人都警惕起来。
扶薇心中疑惑,微眯着眼,逆着光望过去。她潋滟的眸中逐渐浮现惊愕,不敢置信地微微愣神,她怀疑自己看错了!
宿……
宿流峥率先一马,将军队大部队落在后面。他策马狂奔,纵马而来。即将到扶薇的车队前时,他不勒马缰降速,而是调转马头的同时直接跳下马,既免得马撞上人,又懒得拖延,无主之马长鸣一声,朝着侧方继续奔去。
宿流峥盯着扶薇,无视所有人,朝她走过去。
“你来这里干什么?”扶薇厉声,心里又是震惊,又是慌张。
宿流峥不答,继续往前走,撞开拦在车前的耶律湖生,直接伸手将扶薇从马车里拽下来。
第053章
扶薇踉踉跄跄地被拽下马车, 站不稳惯性让她身子往前跌,撞进宿流峥的怀里。
扶薇脸色微变,迅速用眼角的余光瞥了耶律湖生一眼, 与此同时她立刻推开宿流峥,拉开与宿流峥之间的距离。她蹙眉斥责:“宿清焉, 你发什么疯?”
“我哥早死了。”宿流峥脱口而出。
扶薇疑惑地打量着宿流峥。他哥?他哪来的哥哥?明明宿清焉是他, 宿流峥也是他。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扶薇望着宿流峥的神情,心里生出莫名的直觉,好像他说的是真话。
但是明显眼下情景不合适深究这些事情。
耶律湖生脸色难看至极。他被撞得身上象牙银饰叮当作响, 腰身也撞在了马车前板上, 疼得他呲了呲牙。
“你是什么人?”耶律湖生凶狠地瞪着宿流峥,将手搭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
扶薇看在眼里, 往前迈出半步,挡在宿流峥的身前。国事为重,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该为了宿流峥一个人, 去惹耶律湖生。可是护住他,几乎成为本能。
扶薇沉声:“耶律,今日……”
“她的男人。”宿流峥打断扶薇的话。
耶律一双眼睛瞪圆,不敢置信地愤怒盯着宿流峥。
扶薇也懵了。她转过身,气愤地瞪宿流峥:“你疯了?”
话一出口,扶薇立刻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蠢货。宿流峥哪里是今日才疯?他就没正常过!
宿流峥伸手摸了摸扶薇的脸, 皱眉道:“瘦了好多啊。”
扶薇拍开宿流峥的手,“啪”的一声,异常响亮。
宿流峥动了动手指, 享受着手背上的酥麻。他上下打量着扶薇,视线落在她的腰身。
“真的瘦了好多啊。本来就瘦, 现在成纸片了。”
耶律湖生的拔刀声打断了这不合时宜的对话。
耶律湖生脸色铁青,愤怒道:“能迎娶公主,是耶律日思夜寐终于得偿所愿之事。可公主不该这样仗着耶律对公主的情分,做事不考虑,当众这般打我的脸!公主是想悔婚,还是要带个面首嫁给我耶律?”
扶薇习惯了高高在上,即使最艰难的时候,也挺胸抬头,从不懂何为卑微。今朝却不得不放低了姿态,缓声低语:“耶律,这只是个可笑的意外。他脑子不正常,你不要和他计较。”
宿流峥歪着头看向扶薇,发现她在用一种他没听过的语气说话。她在干嘛?求耶律湖生吗?
扶薇一开口,耶律湖生的愤怒稍微散去些。他重新朝扶薇伸出手,笑道:“公主,你是我的人了。”
“不可以。”宿流峥盯着耶律湖生递过来的手。
扶薇刚要将手伸给耶律湖生,就听宿流峥这般说。扶薇顿觉头疼。她皱眉看向宿流峥,怒声:“你不要再胡闹了!来人!秋火!花影!把他弄下去!”
你再这样,我可真的保不下你了。
秋火和花影立刻冲过来,想要拉走宿流峥。
宿流峥低声咒骂了一句,谁也没看清他是怎么动作,秋火和花影手里的长刀和利剑已经被他手中的刀折了刃。
宿流峥轻飘飘地掷刀,刀尖刺进土中,发出一阵微弱却奇异的铮鸣。
他掀起眼皮看向扶薇,道:“我不想伤你的人。”
耶律湖生后知后觉地摸上自己的腰间,才发现自己腰间的刀鞘里面空了,佩刀竟是不知何时被宿流峥拿走。
远处的军队赶过来。
耶律湖生所带的军队也靠近,一时间剑拔弩张。
扶薇抬眼望去,在为首的两个人身上多看了两眼,隐隐将人认出来。
其中一个人是卫横,而另外一个人是……李拓?
扶薇心中一瞬间涌起巨大的疑惑。
李拓作为曾经的右丞,这些年辞官消失,他在做什么,扶薇很清楚,不过是奉了段琮之的命,去找二十多年前,掉进壶江的先太子。
前些日子,李拓找到了先太子。
那么李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扶薇心中一闪,忽然有了个念头——李拓说在壶州找到了先太子,就真的是在壶州找到的吗?
扶薇慢慢转过头,将目光落在宿流峥的身上。
卫横和李拓率兵到了近处,卫横抬手,令身后士兵按兵不动。他与李拓下了马,朝这边走过来。
“卫横!”耶律湖生大声道,“你们北段是什么意思?难道议和书要做毁?重新开战吗?”
耶律湖生被闹了个没脸。他本该冲扶薇质问,可毕竟是痴恋了多年之人,他舍不得,想给她留些脸面。正好卫横这个疆场上的宿敌赶来,才得以让他一腔怒火发泄出来。
卫横笑了笑,道:“耶律晚辈,如你如愿,议和书销毁。今日的和亲亦作罢。”
扶薇皱眉质问:“你奉了谁的命?”
“新帝。”卫横转过身来,与李拓一起,朝宿流峥行礼。
一片哗然,纵是往日里纪律严明,此刻众人亦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我的天……”灵沼更是张大了嘴巴,惊愕出声。
被夜影卫偷偷摁住的段斐盯着宿流峥,眸色几经转变。
卫行舟回过神,走到父亲身边,诧异低声询问:“父亲,怎么回事?”
卫横不答,而是望向扶薇,躬身拜过,再道:“还请长公主登车,立刻折返回京。”
扶薇凝眉,慢慢消化着心里的愕然。只是一息之间翻天覆地,实在难以顷刻间接受现实。她眉头紧锁思量着,并没有去看身边的宿流峥。
国事私事混在一起,她脑子里一片乱麻。她有些茫然,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做。真的就这般依言折返,任由两国交战吗?可若她不依言,今日已经将耶律得罪……
扶薇正胡思乱想着,身子忽然一轻,人已经被宿流峥抱了起来。
他单臂勒在扶薇臀下,将人竖抱在怀,另一只手将半开的车门彻底拽开,带扶薇登车。
扶薇慌乱地去攀他的肩,转头看向他。她云鬓上的步摇晃动,流苏撞在宿流峥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失声。更是急火攻心,一阵眩晕,头一沉趴在宿流峥的肩上,虚弱地昏了过去。
昏过去的前一刻,扶薇心里想的却是——幸好上了车才昏过去,若是在外面大庭广众昏倒,可就太丢脸了。
宿流峥转过头看向她,将她歪了的头摆正。
扶薇听着辘辘车辕声,半昏迷中知道自己正在一辆疾驰的马车里。她努力想醒过来,却怎么也不能睁开眼。
耳畔有人在说话,她努力去听,也没听清是谁在说话,更是听不清对方说了什么。
扶薇好累啊。
她放纵自己睡过去。
扶薇彻底醒过来时,是被争执声吵醒的。这一次,她听清了,是段斐的声音。
她拧着眉睁开眼,入眼是陌生的军帐顶部。她伸手支撑着坐起身,循声望向门口的方向。
“阿斐。”扶薇虚弱地开口唤,声线沙哑。
听见她的声音,外面拦着段斐的蘸碧和灵沼立刻进来。段斐也跟着冲进来。
他直奔向扶薇身前,红着眼睛问:“阿姐你好些了没有?他们不准我进来看望你陪伴你!”
段斐心里有愤恨。因为他不是皇帝了,所以这些低贱的丫鬟、侍卫都可以阻拦他了!
蘸碧小跑着端来一杯温水递给扶薇。灵沼拿了软枕放在扶薇身后让她靠着。
扶薇口干舌燥,双手捧着杯子喝了小半杯水,才觉得好些。她将杯子递还给蘸碧,慢慢抬眼看向段斐,她的眼中蓄满困扰。
她还没来得及将段斐送走,龙椅上已经换了人,国有了新帝。她可以说服卫行舟隐瞒段斐还活着的事情,可是李拓、卫横,甚至是新帝已经见到了他……
那种疲惫的无力感又来了,压得扶薇缓不过气,偏过脸去一阵断断续续地咳。
“阿姐,”段斐掉下泪来,“你不要丢下我好不好?见不到阿姐,没有阿姐的日子,我是一日都过不下去!”
扶薇又接过蘸碧递来的水喝了两口,缓了一会儿,稍微好些了。她才犯难地看向段斐,她现在自身难保,还要顾着段斐。扶薇低声哄着他:“别哭了。以后的路还不明朗,你好好待在秋火身边,不要乱走。若是遇到什么危险就不好了。”
“阿姐,我就不能待在你身边吗?”
蘸碧实在看不过去了。一向守礼法重规矩的她,突然哽咽地说:“主子身体都这样了,才刚醒。您能不能少让主子操心些?就算有什么事情能不能等主子好些了再说?”
扶薇诧异地看了蘸碧一眼,蘸碧自知说错话,梗着脖子跪下,可她不后悔说这些话。这些话梗在她心里太久了。若不是段斐的拖累,扶薇的日子绝对不是今日这般艰难!
扶薇想说什么,又没说蘸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