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积在心里的恨在这一刻尽数爆发,可那两个字却哽在喉咙无法脱口而出,绵密的疼痛渗入骨髓,情绪激荡,她的上下牙齿不住地打着架……
紧闭双眼,她揪着心脏上面的那块皮肤,咬牙吼道:“残废!你这个残废!你这个一辈子休想站起来走路的残废!我讨厌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
“……”
两人缄默,唯有她粗重的喘息声响彻耳畔。
终了,少年淡淡地回了句:“别再打来了。”
“嘟嘟嘟——”
电话挂断。
撂下手机,袁晴遥冲进厕所干呕。
她头一次意识到,原来情绪激动到呕吐这种生理现象是真实存在的。
对嘛,这才是对所爱之人讲出违心狠话的正常反应,他怎么可以那般平静地说出伤人入骨的话?
那是他们七年来唯一一次联络,以不堪入耳的怒骂开场,以落落穆穆的告别收尾。
第105章 物是人非
居酒屋的包间内。
袁晴遥唇角扬起恰到好处的弧度:“韵来, 下周六我把南飞介绍给你和阿耀认识。”
“……哦,好,好的。”何韵来无话可说, 郁闷地扒拉盘里的生鱼片。
这些年, 她为她的cp真是操碎了心, 虽心有不甘,但总不能无端拆散袁晴遥和那个什么坞南飞吧?同时, 她燃起了旺盛的求知欲,事已至此, 那就让她好好瞧一瞧,究竟是何方“妖孽”偷走了林柏楠的袁晴遥!
祁峰注意到了何韵来给林柏楠夹菜的行为,很是费解:“这位何美女, 请问……你也和柏楠认识?”
何韵来抬头望向祁峰, 颔首道:“认识,认识很久了。我和林柏楠是老乡,是初中兼高中同学,大学也都在s市念的,也算是……朋友吧。”
她瞥了林柏楠一眼, 语气有些不确定。
祁峰眼神稍显猥琐, 语态夸张:“你们这也太有缘了吧!柏楠真小气,我和他同校两年, 共事三年,这小子居然不给我……们介绍介绍他的美女朋友。”
何韵来皮笑肉不笑:“呵呵,我和他也就偶尔约约饭, 我一般都和我男朋友腻在一块儿。”
“……”祁峰尴尬地笑了笑。
“韵来和林柏楠不是最有缘的, 我和林柏楠才是。”
倏然,袁晴遥掷地有声的话在房间内传开。
……相认来得突兀。
袁晴遥环视被吸引了目光的众人, 笑容纯良无害:“我父母和他父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所以我和林柏楠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我们同龄,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都读同一所,还差点一起上了j大。没想到毕业后还能不期而遇,看来我们缘分实属不浅呢!”
话毕,袁晴遥扭过头,看着林柏楠眯眼笑。
还是由他和她组成的“我们”,此刻,变了味。
还是那张熟悉的笑脸,甜美得仿佛盛夏的一杯鲜榨西瓜汁,引人欲无限畅饮,他在那抹笑容中解读出了别样的意味,可警惕心只出现了一秒……
无所谓了,他只想怀恋。
林柏楠无声凝视:“……”
何韵来不知头脑:“……?”
姜珠语大吃一惊:“……!”
付子聪不知死活地笑出声:“哈哈!可爱的美女姐姐,你也认识我老大?看来我老大是个孤僻的社交达人啊!”
姜珠语来回看袁晴遥和林柏楠,短暂的震惊后,她心中的困惑豁然开朗,但还是倍感狐疑,问道:“遥遥,怎么从来没听你谈及此事?你们……刚才也没打招呼……”
“我们好些年没见了,刚刚看到他也在,我真是又惊又喜!”灯光将袁晴遥的皮肤照射得彭润透亮,发顶还晕开一圈光环,一身白裙的她宛若不会撒谎的天使。
转瞬,她喟然,笑容染上几许伤感:“他没跟我打招呼,想必是认不出我了,或者不记得我了吧?也是……祁峰哥,你们平时学业和工作一定很忙,节假日也忙,忙到连问候近况的消息都腾不出时间回复……”
被漂亮妹妹点名了,祁峰瞬间支棱,义正言辞地指责:“再忙也有时间回个消息吧?再忙也不能忘了朋友啊!何况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林柏楠,这就是你不对了!”
付子聪伸长脖子附和:“就是就是!”
林柏楠微滞,总不能老实说他早就把袁晴遥的所有社交账号拉黑了吧?
抿了抿唇,他只好搪塞道:“……学习和工作以外的消息我都不回。”
“这样啊!”袁晴遥看起来如释重负,粲然一笑,“你这些年都不回我消息,我还以为你把我删了呢!”
林柏楠:“……”
袁晴遥:“没删就好,我想你也不是那么绝情的人。”
林柏楠:“……”
袁晴遥笑着对大家说:“我还记得我和林柏楠之间发生的事,很难忘,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很冷淡,但其实人很好,绝对不是舍得伤害发小的那种人。”
林柏楠:“……”
唐贝拉看得津津有味,插话进来:“sunny,你们来做节目的第四对嘉宾呗?你们也是青梅竹马,定位我都想好了,你们这对处于久别重逢的磨合期!怎么样?”
“贝拉姐,别啦!我有男朋友。”袁晴遥摆摆手,“我和林柏楠算不上青梅竹马。再说,喜欢他、追求他的女生不在少数,他现在又成了国内顶尖医疗科技企业的技术负责人,青年才俊,一表人才,我高攀不起……”
“……袁晴遥!”林柏楠忍无可忍,他半眯眼,双唇翕合,但最终没再说什么。
袁晴遥装作吓了一跳,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却在面朝林柏楠时抬起眉毛,在其他人的视野盲区,她用唇语挑衅:“新鲜吗?你要的新鲜感。”
“……”林柏楠心房隐隐作痛。
脸色一变,袁晴遥在面对众人时,换回乖巧又委屈的模样,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十分“殷勤”地将林柏楠面前的芝士焗大虾挪远了点,明显地“讨好”他:“林柏楠,我记得你对虾过敏,连味道都不能闻,可千万别碰啊!”
“……”林柏楠冷笑。
他出奇“友好”地夹了满满一筷子日式烧茄子放进袁晴遥的盘里,小鹿眼中闪着“相亲相爱”的光芒:“袁晴遥,我记得你最爱吃茄子,小时候老跟我抢。”
了解内情的何韵来:“……”
听闻,祁峰狗腿地掺了一脚,他用公筷专门挑了几块肥腻腻的烧茄子请袁晴遥吃:“来来来,袁美女,你喜欢吃就多吃点,不够的话咱们再点一份呗,我请客,不差钱!哎,我说,柏楠,你要常跟咱们聚,不然我都不知道你吃不了虾,你还有什么东西过敏啊?一次性报备清楚……”
小嘴叭叭的……
何韵来蹭了蹭袁晴遥的肩头,悄声说:“遥遥,你就说你肚子饱了吃不下,给我,我帮你分担几块。”
袁晴遥盯着盘子里堆积成山的茄子,她已经十几年没吃过这玩意儿了,但请客的人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她摇了摇头,满心感谢何韵来的好意,抄起筷子,屏住呼吸往嘴里塞茄子,没嚼几下就往肚子里咽,不用牙齿和舌头感受,就联想不到软绵绵的毛毛虫。
而林柏楠食欲全无,停了筷子,没有一丝得逞后的快感。
想斟酒一杯,一饮而尽,但又不能在她面前暴露自己情绪不佳,于是,他只得作罢。
倒是袁晴遥在吞完茄子后,自己喝起了小酒,一杯接一杯地满上而后一口闷。
何韵来眉头紧锁,拦下袁晴遥手中的酒杯:“遥遥,清酒度数不算低,别喝了!这都第几杯了?”
袁晴遥撅着嘴巴把酒杯藏进怀里,微醺的潮红在她脸颊升腾而起,她不听劝,笑得开怀:“17度而已!算什么!韵来,我偷偷告诉你,我在国外经常喝度数很高的烈酒,越烈我就越快乐,伏特加、白兰地、威士忌、朗姆酒、伏特加兑白兰地、伏特加兑威士忌……”
眼见劝不住,何韵来愁眉苦脸地叹息,然后,愤愤地瞪了林柏楠一眼,又给袁晴遥盘里添了好些食物,催促她快点吃,吃饱了她就喝不下了。
*
聚餐后半段,气氛甚是融洽,大家吃吃喝喝、聊聊笑笑。
一桌子有那么两三个健谈的场子就能热起来,更何况在场的人中不乏善与人交的、嘴甜的、爱接茬的……
袁晴遥和林柏楠相安无事,但也没再交流过。
临走前,服务员推来了暂存在前台的轮椅。
此前不认识林柏楠的几位营销部的同事,多多少少都表露出了些难以置信,坐着看起来好端端的帅哥,竟然是个不良于行的残疾人?
林柏楠把轮椅停在身后,拉下手刹,卷曲双腿,双臂和胸腹发力撑起身体,干净利落地移上运动轮椅。新“座驾”与时俱进,碳纤维车架,工艺精良,轻便性和灵活度上了一层台阶,外观也愈发时尚漂亮。
更令人意外的是,服务员推来的轮椅有两辆!
只见付子聪单腿蹦到了包间门口,离开座位,才惊现他空荡荡的右腿,残肢大概保留在膝盖以上三公分。他没有窘迫,而是爽朗地笑:“嘿嘿,吓到你们了吗?”
坐上另一辆轮椅,他大落落地说:“高考结束第三天出的车祸,右腿被碾成了橡皮泥,左腿虽然保住了,但落下了病根,三天两头幻肢痛,还不能长时间负重。最近假肢穿太久,磨破皮了,今天就让它在家休息了。”
唐贝拉就像看待健全人那样看待付子聪,笑着问:“你的伙计是你们公司的产品吗?”
付子聪理所当然地答:“当然!碳纤维脚板,气压膝关节,灵活度和稳定性一流,可屈膝,可弹跳,可跑步。穿上它,摇身一变赛博朋克人,哈哈!下次穿来给你们瞧一瞧。”
唐贝拉笑得合不拢嘴。欧美国家的大环境对残障群体的接受度较高,她在英国也有身患残疾的朋友,而且,她本身也欣赏一切乐观面对挫折的人。
她扶着墙壁,重新登上细高跟,双脚马上痛了起来,走路变成了折磨,还不能跳不能跑,她打趣道:“so cool,real man!你的伙计比我的高跟鞋强。”
接着,付子聪手脚并用划着轮椅追上了行在前面的林柏楠,双手扣住林柏楠轮椅的靠背,笑嘻嘻:“老大,我喝酒了,没力气自己走,你带带我呗。”
还没出店门,无数视线蜂拥而来。
林柏楠汗颜,他用眼睛丈量从此处到店门的路,空间宽敞,地面平坦,不会出岔子。
他啧了一声,加大力气推手推圈:“跟屁虫,后悔拉你入伙了。”
“哈哈!老大你好傲娇!”
“……吵……不活了。”
“吵不活是什么?吵死了?”
“听懂了就别再问我。”
“老大好凶凶,我好怕怕。”
“恶心。”
“老大,你说,喝完酒开轮椅算不算酒驾?”
“……”
同一时间,袁晴遥用力地注视那道久违的背影。
他后脖颈处的头发和当年一样修理得整整齐齐;肩膀依旧宽阔笔直;声线增了几分沉稳,但仍清冽如冷茶;坐在他身边时,那独属于他的清新气味也一如当年。
“sunny,那个林帅哥是你的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