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尽量少穿露脚的凉鞋,由于血液循环不畅,皮肤异常脆弱,磕了碰了受伤了又感觉不到,伤口发炎了、溃烂了需要花比普通人多三四倍的时间才能痊愈。
她做着笔记,不断点头:哦,原来如此!所以林柏楠天热穿高帮板鞋居多,天冷穿马丁靴居多,从来不穿露脚的凉鞋,甚至连拖鞋都是包脚趾的。
“林柏楠,这几天你做不了复健,那我就多按摩按摩。”她抬头望他,笑颜如花,“别下周回去文博哥见了你,质疑我的护理能力,我们还要一起去上大学呢,文博哥不放心把你交给我可怎么办?”
他浅浅地牵起嘴角,没有说话。
陪林柏楠去康复中心做复健一月有余,袁晴遥从护理视频或者书籍中学到的是通用技能,而跟着卢文博学到的是专门针对于林柏楠的注意事项。
卢文博交代的她悉数牢记,她没生出丝毫的不耐烦,也不觉得麻烦,只是越了解,就越心疼。
腿足按摩结束,袁晴遥让林柏楠趴下,他配合照做,她把他打绞的双腿分开,垫高,关切道:“你的腰痛不痛?文博哥说你坐久了腰会难受,我给你揉揉?”
他的脸埋在臂弯,徐徐摇头。
她不信,戳了一下他的后腰……
他疼得闷哼一声。
“看吧,你这个人真不老实!”袁晴遥绌鼻翼,按揉起林柏楠的腰。
他腰部的肌肉触感发硬,有些劳损了,再往上摸,脊椎还有点轻微侧弯……诸如此类的并发症会随着瘫痪年头的增长而增加,不可避免。
如此一想,她难过地嘟起了嘴巴,但很快又抖擞起来。
只要和他在一起她什么都不怕,她爱的这个男孩,她未来每一天都会用心地去照顾他、守护他。
直至林柏楠的腰背完全软和,袁晴遥才停下,她刚在他身边盘腿而坐,他闷在手臂里的声音传出——
“袁晴遥,空调温度太低了,升高一度。”
“袁晴遥,我的手机在桌上,给我拿过来。”
“袁晴遥,我要换自己的拖鞋,在我的行李箱里。”
“袁晴遥,我要起来坐一会儿,你帮我。”
“袁晴遥,我再喝一杯水,要比刚才热的。”
……
一连串的呼来唤去。
她忙前忙后,脚不沾地,难得被他需要,她不仅毫无怨言,甚至还乐此不疲,一一响应吩咐。
最后一个指令发号完毕,她回到他身边,轻快地说:“好啦!你换下来的t恤我收起来了,明天拿去洗,容易皱的衣服挂衣柜里了。你等下用的洗护用品我都拿出来放盥洗台了,酒店的无障碍不比家里,你需要帮忙随时喊我。还要我做什么?要不要盖被子?晚上想吃点什么?我出去买。”
他靠在床头,无声地看着她,脑海中拼命地挖掘能给她添麻烦的事,但再想不出一件了。
半晌,他摇头。
她紧贴他落座,眉飞色舞求表扬:“我的按摩技术怎么样?我给奶奶、爸爸和妈妈都按过,他们夸我是大师级别的,不学中医推拿真可惜了,哈哈!”
她亲昵地蹭他的肩膀:“老早以前就想给你按按了,但你不肯,我的好心使不出来真是憋坏我了!好在现在你不抗拒了,以后我经常给你按。”
“你跟护理视频学的?”静默几秒,他问道。
“我以前就会,护理视频让我变得更专业一些了。”此刻,她隐约觉察到他的沉闷,挽住他的手臂,笑着说道,“我变专业了才能百分百照顾好你呀。”
“可我照顾不了你。”
“……”
“袁晴遥,我照顾不了你。”
微凉的语气让她凝滞一瞬,她抱他的胳膊抱得更紧:“才不是这样!从小到大你一直在体贴入微地照顾我。”
他眼睫低垂,少时,才淡然开口:“刚才的琐碎小事日后每天都会发生。我很麻烦,在家麻烦,出行麻烦,生病时更麻烦,光是自理就让我精疲力竭了,我没能力再照顾你。”
他说得平静而决断:“前期,新鲜感还没消退,你或许不觉得疲倦、不觉得厌烦,可时间久了,你会受不了我。想想今天我在机场有多麻烦、多费时间?坐出租车还会被拒载,有时需要软磨硬泡才能求得司机载我一程。”
这是发生在来酒店之前的小插曲——
从出站口出来,一行人往出租车等候区走去。
荣耀和李家兄弟在后备箱装行李,林柏楠打开车门,刚准备移上后座,便听到司机师傅充满厌恶的声音:“不拉,不拉!关上我的后备箱,关上门,下去。”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明白怎么了?
只有当事人林柏楠一脸淡定地关上车门,仿佛事不关己:“拒载。偶尔会遇到,因为坐了轮椅。”
此种状况,闻所未闻。
其他人难以置信,将出租车团团围住,有飙脏话的,有指鼻子瞪眼的,有讲仁义道德的。
一听七人都是外地口音,司机骂骂咧咧。
血气方刚的几个小伙子喷着口水跟司机理论,管理机场出租车的工作人员出面调解。
林柏楠握着手机早就开始采证了,录下视频,记下车牌号,向运管部门投诉,让官方给予司机处罚。
他乘车的确比健全人麻烦,不能道德绑架每一个司机都同意他搭载,但公然侮辱乘客,就得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那时,他脑子里嗡嗡的,不是被司机的污言秽语伤到了,而是被袁晴遥的掌根用力堵住了耳朵,属于她的温热将他严严密密地包裹,做他的保护壳。
在x市,林柏楠近距离划轮椅,出远门通常由林平尧或者蒋玲接送,碰到爸妈都没空的时候,袁斌或魏静会代劳,再不济,还能找卢文博开车接送一下。因此,袁晴遥和林柏楠出门基本没乘坐过公共交通工具。
她不知道的是,在林柏楠四处奔波求医的那些年,蒋玲独身一人带着幼小的他没少遭人白眼。
林爷爷和林平尧每次都动用关系委托其他城市的医生朋友关照一下,但他们不可能认识所有医院的医生,不可避免有无人照应的情况。
这时,出租车拒载乃是家常便饭,甚至有说话更难听的:“去医院啊?啧啧,小娃儿病恹恹的,万一死在咱车里多晦气!给多少钱老子都不拉。”
挂脸色的机场服务人员;挤满了腿脚利索的人的无障碍电梯,各个冷眼旁观,没一个人愿意让出位置给真正需要的母子;坏了锁的第三卫生间突然闯入尿急的普通人,反咬一口“搞什么?你们怎么不锁门,害我吓一跳”……
糟糕的经历如冰雪在年幼的男孩心头纷飞,但给远在x市的女孩打去一通报平安的电话,听着那端比蜜糖甜的软语,所有雪花顷刻间融化。
那时,一个女人带着一个残疾小男孩实在孤立无援,而如今,有气势汹汹、团结一致的小伙伴替林柏楠出气了。
最终,司机灰溜溜地踩油门逃跑了。
下一个司机倒是心肠柔软,表明愿意载林柏楠,还下车帮忙搬行李,安慰道:“靓仔,不要放心上,什么样子的人都有,但还是好人多一点啦。”
*
回想着,袁晴遥心中泛起酸涩,手掌贴上林柏楠的手掌,柔声问:“这件事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
“那怎么了?”
“没怎么,我只是讲了实话。”
“林柏楠,你干嘛这么奇怪呀?”
与他十指错落相牵,她紧了紧他的手,脸凑到他眼皮子底下端量他的表情。
金箔般暖耀的光在他眼底拢聚,俊秀尽欢,褪去稚气的面容仅一眼便沦陷。
他屈起食指,细腻地刮她的脸颊:“我……就是有点累了。往年去其他城市都是我妈陪我来看病的,第一次和一伙人以玩为目的我有些不适应。”
密长的眼睫遮蔽眸中遗憾,他轻语:“明天我不能陪你在海边玩水、在沙滩漫步,轮子会陷进沙里,你不用考虑我,尽管跟他们好好玩。我带了许让哥的相机,我给你们拍照。”
陶醉在那双小鹿眼柔情的注视下,她甜甜地说:“那我玩一会儿,陪你一会儿,不会让你无聊。”
喉结滑动,他眼里深藏的情绪游弋。
怕她察觉,他一把拥她入怀,没来由地说了句:“袁晴遥,我们私奔吧。”
“啊?”
“去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她懵了,随即,噗嗤笑出来:“林柏楠,你今天真的很幼稚又很糊涂哎!我们还要一起去s市念j大呢,还有叔叔阿姨、我爸爸妈妈和朋友们,都不要了吗?”
“嘁,我随便说说,你个笨蛋还当真了。”像是最后一次相拥,他手臂紧得不留任何余地,拿出轻松的口气问道,“你的小说,我们的故事,写到哪里了?”
“初三那年。”她搂住他的腰,语带小得意,“回过头来我才发现,你是不是很小的时候就喜欢我了?就你那臭性格,不喜欢我也不会让我当你最好的朋友。”
他不答,低低地笑了一声。
她感叹:“你可真早熟啊!”
不应就是默认,他转而关切道:“割伤还痛吗?”
“早就不痛了,皮肉都长好了。”她抬起小腿给他瞅,白萝卜一样水盈盈的小腿上匍匐了一道疤痕,痕迹不深,约摸四厘米长,瞧得出来像只肉色的蜈蚣。
他移开了视线。
她眉眼弯弯:“林柏楠,你给我的药膏好管用!消肿生肌的,祛疤去痕的,我按照你说的用药。去拆线的时候,医生都惊讶我恢复得这么好。”
袁晴遥没有强颜欢笑,她真的不介意这条疤——
从小在充沛的爱中长大的女孩,汲取到了足够的能量与底气,将她塑造成了一个内心充实且自信的人。
都说女孩子的皮肤贵如珍珠,要极致爱护,她认同,但她不认为身上多了一点缺陷自己就黯然失色了。
她还是原来的她,爱她的人依然会爱她。
林柏楠也曾说过,因为瑕疵就嫌弃她的那种人,不处也罢。
放下小腿,袁晴遥依偎在林柏楠的身畔。
他侧过脸凝视了他最爱的女孩好一阵子,才说:“我让荣耀等会儿带砂锅粥、鸡煲和炒海虾回来,你不是早就嚷嚷想尝尝吗?肚子饿不饿?还能不能坚持?”
“当然能咯。”她仰头傻笑,“你什么时候说的呀?嘿嘿,林柏楠你有时候很贴心呢。”
他勾了勾唇角,没申讨什么叫“有时候”。
她说完,枕着他的肩膀享受朦胧而美好的两人时光。
不过那晚,袁晴遥没及时吃到馋了许久的大排档,荣耀拎着三个外卖盒回房间的时候,她已呼呼大睡。
望着黏在一块儿的俩人,袁晴遥侧躺攀在林柏楠的身上,一条胳膊搭着他的胸口,一条腿弯成90°压着他的腿……荣耀搓着后脑勺,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林柏楠对着荣耀比“嘘”的手势,怕吵醒怀中的挚爱,他小心地挥了挥手机。
荣耀掏出手机关了静音,看见林柏楠的转账和一条文字消息:【谢谢。】
思索后,荣耀单手打字:【客气。吃的我放桌上,等你家小不点醒来了你俩吃吧。海边有个酒吧在搞主题派对,我和李大李二狗去凑凑热闹,今晚你俩放心享用这间房。】
点击发送,荣耀把外卖搁在了茶几上。
林柏楠快速扫视,拇指敲击屏幕键盘:【麻烦了。还有,今晚的事别告诉其他人。】
荣耀应了:【等你们官宣呗,我不会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