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十八公子即位,赵高来日之官爵,又岂会止步于中车府令?
而今日已在陛下面前暗暗进谗的赵高,一旦来日手握新君之无上恩宠,又岂会饶过他李斯、饶过李氏满门?
思及此,李斯抬首义正严词道,“臣以为,陛下定能长寿万年,但立储一事还请陛下三思啊!长公子为人果敢坚毅,在黔首间素有仁义之名,若以长公子为储君,则我大秦社稷必能更安...自古废长立幼乃于国不吉之兆,单以赵国而论,赵国强于赵武灵王,衰于赵武灵王废长立幼,又亡于赵悼襄王废长立幼,可见此事绝非强国兴国之兆啊...”
看着君王略有薄怒的面色,想到赵高的阴狠毒辣,他仍是一脸无惧道,
“再者,长公子先前为方士求情,并非是为支持淳于越之儒家学说,他乃是考虑到天下黔首未稳、六国余孽犹存,一心想保全陛下之名声啊!长公子宁肯冒着触怒君父之险,亦执意要劝阻陛下拉拢儒生宣扬名声,此乃至纯至孝之赤心心肠啊...焚书一事,实乃臣当日考虑不周,还请陛下降罪!”
嬴政“冷冷”看着李斯,若有所思道,“爱卿此言,可是要推举扶苏为储君?看来,赵高所言不差,爱卿果然与扶苏素有往来啊...”
李斯听了这话,只恨不得把赵高那狗贼撕碎,简直一派胡言!
他含泪匍匐膝行于前,大声悲呼道,
“陛下,臣愿以阖族老小性命发誓,臣与长公子,绝无一枝一叶之私交!臣之所以支持长公子为储君,乃是因为,长公子无论是长子之身份,还是民间之威望,抑或珍重陛下与大秦之心,皆是诸公子间,最适合为储君者!臣此言只为大秦,绝无私心!”
在李斯滔滔不绝的劝说下,君王终于“被感动而松了口”,当场下诏命监军于上郡的扶苏先行回宫。
欣喜于君王终究在赵高与自己之间,选择了更信任自己的李斯,一回到左丞相府便开始盘算着报复计划,既然梁子已结下,他必要先下手除去对方。
李斯是廷尉出身,熟习秦法,自然不会知法犯法派人暗杀赵高,而是打算揪出赵高的错处,呈交陛下以国法处置之。
纵便赵高行事再如何谨慎狡诈,他那兄弟赵成与女婿阎乐,平日可没少在咸阳暗地里作威作福...
这一日,李斯在书房与长子李由密议到深夜。
...
是夜,关上寝宫殿门认真练完一套五禽戏的嬴政,面色凝重来到窗前,伸出枯槁苍白的双手看了看,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具身体因长期跪坐之故,四肢肩背动之剧痛无比,而方士呈来的丹药,其毒性虽能稍稍缓解躯体之痛,却加快了气机流逝的步伐,无异于饮鸩止渴。
可如今这大秦,既无阳庆淳于意等当世名医,又无各色补气填血之名贵草药,就算自己日日勤练五禽戏,又改坐席为高桌高椅,亦难以支撑几年...
难呐!
既为国事心事重重、又为明赫究竟去了何处忧心不已的君王,在前往沐浴间更衣之时,却从宽大的衣袖间,发现了几小袋塞得鼓鼓囊囊之物!
他想到一种可能性,颤抖着手将小布袋解开,里面果然躺着颗粒饱满圆润的五种种子,来自大秦的高产粮种!
随着君王枯瘦的手轻轻抚摸着这些宝贵的种子,一个陌生的场景在他脑中骤然浮现——
只见双鬓斑白的明赫,正俯身将一个个小袋子,塞进躺在棺椁中的他衣袖间,喃喃道,“父皇,这预示着五谷丰登的高产水稻、小麦、玉米、菽豆、黍米,您就带着上路吧,孩儿希望您到了地下,也不会面临缺粮之忧...”
嬴政眼中闪烁着泪花,情不自禁伸手朝前想去牵明赫,下一瞬,脑中幻影却消失无踪。
他怔怔捧着种子站在原地,吾儿明赫为寡人百般盘算周全,可朕虽知吾儿当日业已离世,却不知该去何处寻他之魂魄...
锥心之痛,莫过于此。
...
既然手上有了这些宝贵的种子,嬴政次日便借由“仙人所赠”之言,将它们秘密交给了忠心的治粟内史,命他好生为大秦育种。
接着,他又假借仙人托梦之言,下诏将有毒的青铜金餐具全改成瓷器,并将瓷器制作之法颁发下去,接着,又颁发了沤肥套种之法、水磨制作之法、盘火炕之法...
在这无比笃信鬼神巫蛊的时代,又有谁会怀疑仙人襄助君王一事的真实性呢?
自然,那些经“仙人”认定乃是毒药的丹药,亦被君王下令全部销毁,并以“弑君”之名斩杀部分滥竽充数的方士后,命吓得连连磕头忏悔表忠心的徐福等人,为大秦研发火药以将功折罪。
他过目不忘的天赋,终究让这个大秦多了几分生机,甚至,他还清晰记得当年李斯诸人送来的七国舆图上,每一处煤矿的分布所在。
随着各地官府士卒顺着君王在舆图上的标识,真挖出大量能燃烧的黑石,“秦王有仙人襄助”的沸腾传言,顺利取代了先前荧惑守心带来的“亡国之兆”流言。
而君王命御史即刻返回咸阳,勿须再调查陨石刻字一事、亦未迁怒一人之举,倒让那些暗中怂恿黔首设局之人诧异不已。
他们原以为,利用这刻字散播流言,既能动摇秦国人心,也能成功激怒秦始皇,届时,秦始皇但凡为此杀一人,便愈发能在百姓心中坐实他“暴君”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