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便心平气和重新坐回桌前,认真看起县中文书来。
半月后,长沙郡派来的六万援军,仍未抵挡住百越大军的步伐,他们杀至安陆县,以木箭攻城,登上城墙查看守城情况的陈县令和喜,这才知晓百越军这般勇猛的原因——他们在木箭上淬了剧毒。
大秦无毒之铁箭,杀伤力远不及淬毒木箭。
但安陆县并无一人退缩畏惧,甚至,源源有百姓扛着铁锄铁刀,自愿奔赴县衙而来——他们愿与士卒共守城门,他们不愿让家园被异族强占!
随着数百守城士卒接连死在毒箭之下,只有援军两万的安陆县岌岌可危,但到了这个地步,依然无人想开门投降。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有个叫黑夫的年轻庶民,想出以泼粪水御敌之法,急忙将它禀了上去。
凡大秦境内,皆遍布沤肥之粪池,很快,一桶桶臭烘烘的粪水,就被源源送来了城池之上。
比起百越军从下往上拉弓射箭补箭的繁琐流程,安陆守军从上往下泼粪,自然要轻松得多。
从城墙泼落的一桶桶粪水,随着高空抛洒的重力作用,蹲在城下搭弓的百越军被淋得浑身湿漉漉,甚至还有不少飞溅到了他们嘴里。
这些来自百越诸国各部落的蛮夷敌人,纵便再没熏陶过中原礼教,亦知晓粪水是不能吃的,如此一来,被淋到的士卒再也不肯上前,后方的士卒亦跟着悄悄往后退,一时士气大衰。
可惜,随着各部将领斩杀数百名不肯继续攻城的逃兵,刚缓了三日的安陆城门,再次陷入水深火热的防守之中——两万守城秦卒,面对十倍于己之敌军,成功守住城池的概率几乎是0。
陈县令看着城楼下,用粪水也泼不退的敌军,不由长叹一声,“天亡我安陆也!”
喜却冷静道,“大人,对方手握如此大军,到如今却只攻下我大秦两座城池,我安陆纵便成为第三座沦落之城,亦无愧于心。”
说起来,百越人此番带大军绕过长沙郡,专往守备军不足的南郡小县攻打,原想先占据几个根据地安置粮草辎重,哪知,他们想象中的势如破竹之态却并未出现。
一则,楚地南郡土地辽阔,离得最近的县城亦有近百里之遥,百越大军耗费太多时间在路上行军。
二则,他们原以为唾手可得的州陵、江陵二县,人数虽远不如百越军,城中却展现出视死如归的强硬对抗姿态,硬生生拖慢了他们继续攻城略地的步伐。
正在安陆县官兵百姓,做好以身殉城的悲壮准备之时,王贲父子与刘季各率一支援军疾驰赶到,二十万秦军从三个方向包抄百越军,在以威力远胜普通秦箭的三弓巨弩,射杀上万百越士卒,这般一来,百越军的淬毒木箭就有些不够看了,巨大的恐慌开始在他们之间蔓延。
三支秦军趁着对方士气大落之时,冲上去以精钢铁刀乱砍一阵,一时形势骤然颠倒,秦军威势愈甚。
陈县令喜不自胜,忙命人出城应合襄助大军,城门一开,百姓们自发扛着铁锄冲上去,气势汹汹一顿乱挖,许多百越士卒的脸被挖得只剩一半...
两军僵持不到十日,百越各部主将便纷纷率军投降,在楚地懂百越语言商贩的翻译下,王贲等人这才知晓:
原来,是窜逃到百越的屈附,先以重金收买各部首领,许诺他们若助自己夺回楚国故地,他将分出一半疆土赠与对方。
接着,他又以“秦国眼下已灭掉中原六国,定然亦会灭百越,不如先下手为强”之言,成功说服早就蠢蠢欲动的各部首领。
在当场斩杀充当军师的屈附后,看着百越十多万俘虏,主将王贲不由犯了愁。
自古处理俘虏之法,无非是放、杀、留。
按理说,陛下以仁政治天下,秦军灭六国之时,便从未杀过俘虏。
但在时人心中,中原之民与四周披头散发之诸夷,是决然不同的,中原列国征伐之时,从不在战胜后屠杀敌国平民,而诸夷侵犯中原边境之时,最喜爱屠杀平民。
陈县令此刻,只恨不得将这些豺狼千刀万剐,但在大良造王贲面前,他只得极力掩饰愤怒情绪,劝道,
“将军,夷狄之军不可亲也!若放任这群越人离去,下官担心...他们会因此藐视我大秦朝廷,恐怕过不了几年又会整军重来...”
王离急忙附和道,“阿父,陈县令此言有理,绝不能放了这帮狗贼!”
王贲重叹一气,“本将自是不想放了他们,但异族历来有狼子野心,岂可将他们收编于我大秦军中...”
刘季呵呵一笑,“收编入我秦军?以我大秦之粮,养活这帮杀戮我秦人之狗贼?王将军,此事莫说我大秦将士绝不会答应,便是陛下亦绝不会应允!”
王离忙道,“是啊阿父,若是未沾染我秦人鲜血之越人倒也罢了,无非如楚国灭诸越那般,将他们全收为国中之民...但这帮狗贼不行!”
若是不能放,又不愿留,那就只剩最后一条路了:杀!
可王贲担心秦军杀俘一事,将让楚地百姓心生恐慌,有损陛下近年收拢的民心,一时迟迟无法做出决定。
但很快他的担忧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南郡长沙郡诸县皆送来百姓的请愿书,安陆县衙外更围满了从各处赶来的百姓,他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请求:杀了这些蛮夷俘虏。